当头喝(1 / 2)

东风顾 箫楼 2918 字 2022-12-07

进入九月,兵器司一案后渐渐平静得如同一湖秋水的朝堂,忽然因为一件事情,泛起了微澜。

二皇子裕王病了。

皇帝子嗣不旺,两个皇子都是三十五岁以后才得的,均未到出阁讲学的年龄,加上大皇子生母出身低微,朝中就立长立幼争执颇大,便也一直未立太子。皇帝更宠爱聪颖的二皇子裕王一些,裕王此番病倒,皇帝十分忧心,决定迁至玉熙宫斋戒半个月,为裕王祈福,朝中一应政事便由内阁票拟后再报至玉熙宫批红。

九月,内阁由首辅苏理廷当值,但他也身染微恙,时不时地在家休息两日,压着大批奏章疏折不曾票拟,偏偏九月是一年一度的盐引、矿引交定的日子,相府门前便热闹了起来。

其华带着紫英回苏府时,见到的便是大门前车水马龙的景象。紫英在门房外招手,苏忠看到她,连忙抽身过来,将其华悄悄由侧门引了进去。

其华边走边问:“爹可好?”

苏忠见两父女之间近来颇有缓和的迹象,十分高兴,笑道:“老爷前几天受了点凉,不过没什么大碍,昨日便已经停了药了,这个时候正在秋棠园。”

甫入秋棠园,其华看到一身粗布衣服、像个农夫一般蹲在地上侍弄那几畦秋海棠的苏理廷,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苏理廷侧头看过来,她想起此行目的,才唤道:“爹。”

苏理廷“嗯”了声,想站起来,却因蹲得太久,双腿发麻,其华忙上前扶住他。他捶着腰,叹道:“终究是老了,以前骑马骑上大半日也不觉得累,现在蹲上小半个时辰便腰酸腿麻的。”

其华扶着他在廊下的摇椅中坐下,他仍眯眼看着那几畦秋海棠,听着其华将铜壶提到炭炉上,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秋海棠又叫什么吗?”其华摇头,“不知道。”

“它们又名断肠花,相思草。”苏理廷望着那正盛开的秋海棠,道:“一般的海棠花盛开在仲春,只有它们开在秋天。因为这样,很多人家的庭院中并不种此花,认为它们是萧瑟之花,不吉利。可你娘却钟爱此花,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听他提起沈红棠,其华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听娘提起过一次,因为秋海棠很像她家乡的一种花。”

“嗯。那种花,叫做朱颜花……”苏理廷欷歔道:“不过朱颜花比秋海棠开得更大更灿烂,成片成片地盛开在草甸子上。你娘喜欢穿像朱颜花一般颜色的衣裳,骑着一匹黑色的马,从草甸子那一头像风一般地卷过来,那样的骑术,一般的男子汉都要甘拜下风……”他停住话语,陷入回忆之中。

其华隐约觉得“朱颜花”似在哪里听说过,可她心中有事,这刻便没有细想,顺着苏理廷的话柔声道:“娘说过,您当年的骑术,丝毫不逊于她。”

苏理廷难得她如此相待,心中欢喜,便和声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听说您病了,有点不放心……”

她语气虽平和,但关切之意终是掩饰不住。苏理廷心窝一热,再看到壁上挂着的那管胡笳,看向其华的眼神便泛出了几分慈蔼,“不是什么大病,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他目光扫过她十分纤细的腰身,斟酌了一下用词,问道:“顾宣待你可好?”

※ ※ ※

其华将铜壶提下来,烫过头茶后,一旗一枪、青翠透嫩的碧螺春的香气冉冉而起。她奉上茶,轻声道:“挺好的。”

“那就好。”苏理廷喝了口茶,放松身子仰躺下来,任椅子轻轻地“吱呀”摇着,眯眼看着瓦当上的一方蓝天,叹道:“这个夫婿是你自己选的,虽说他人狠辣了些,但只要对你好,我这个做爹的便没什么话说,以后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你娘,也不至于被她责怪。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管他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得尽早想办法生下个儿子才好。”

其华听到最后一句,面颊一红,心中却是悲愤多过羞涩。苏理廷只当她面子薄,见左右无人,索性把话说开了道:“你那位夫婿,手段着实厉害。顾云臻失踪你知道了吧?他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你生的儿子便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

其华心中“咚咚”直跳,面上不露出异样,轻描淡写道:“怎么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顾家的人都派出去了,正沿河寻找,都说他可能正在到处寻找顾三,说不定明天就会回来了。”

苏理廷冷笑一声,道:“顾宣倒是瞒得紧。不过也是,这些大事,他是不会和你说的。”

其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羞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和我说,我还不稀罕知道!有本事,以后有天大的事,都别再和我说。”

苏理廷道:“你这丫头,性子还是这么倔。和你说了吧,你心里也好有个底,别再和他置气。顾宣现在布了个局,在南方收拾漕帮,计划若是成功了,漕帮必定会土崩瓦解。这顾云臻恰好此时因为漕帮的事情而失踪,他若是再也不回来了,谁会怀疑是你夫婿下的手?这‘害死小纪阳侯’的罪名只会由漕帮来扛!顾宣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承袭爵位!”

一阵心潮难平的沉默后,其华缓缓道:“原来如此……”

苏理廷叹了一声,“是啊,这就叫做‘假手他人,兵不血刃’,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他!”

其华心中快速转着念头,拿起躺椅旁的美人捶,轻轻替苏理廷敲着膝盖,道:“爹,您怎么知道他在南方布局对付漕帮?”

苏理廷虽然有一大堆儿女,可还从未享过这种“承欢膝下”的福,不禁老怀弥慰,笑道:“爹当然知道。这个局,没有爹的帮忙,他还真拿不下漕帮。”

“是吗?”其华低着头,慢悠悠地道:“可是,爹,恕女儿说句心里话。虽然女儿已经是顾家的人,现在顾宣对女儿也挺好的,可若是女儿不姓苏,又或者您不再是内阁首辅了,您觉得他会对女儿这么好吗?”

苏理廷眉头一皱,慢慢坐起来,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其华眼眶一红,委屈地说道:“女儿入门不到半年,他大嫂便派了四个丫环到我们房中,这是什么意思?即使女儿真的生下个儿子,可她们也能生,万一……”

“他敢?!”苏理廷将茶盏一顿。

其华满面担忧之色地望着苏理廷,道:“爹,以往他是事事要仰仗您的帮忙。可若是他完全掌控了西路军,势力大得再也没有人能够钳制他了,连爹您也不怕了,您觉得,女儿在顾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苏理廷心中一惊,猛地站起,在廊下走了数个来回,沉吟道:“你说得有理,我倒还真是大意了。顾云臻若是就此再也回不来了,顾宣名正言顺地承袭了爵位,西有西路军,南边他又控制了米行,除掉了漕帮。若真有那一日,我苏家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他脸色越来越阴沉,断然道:“不行!顾云臻眼下还有用,得留着他牵制顾宣!反正他是个无能之辈,将来再除掉他也不迟!”

“可他已经失踪了,说不定……”其华见此行目的就要成功,激动得声音都有点颤抖。

苏理廷只当她担忧苏家,道:“你别担心,顾宣这个人,性狡如狐,不到最后一步,绝不会害死顾云臻。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乖乖地打消原来的念头,放顾云臻自个儿回来。”

“什么法子?”其华连忙追问。

苏理廷笑了笑,道:“顾宣要承袭爵位,最大的阻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才要借漕帮的名义除掉顾云臻。咱们偏偏不如他的愿,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滋味,就让他好好地尝一尝!”

※ ※ ※

静若见顾府这段时间因为小表叔的失踪而人仰马翻,大舅奶奶整日只知垂泪,奶奶忙着安慰她,瑞雪堂没人顾得上自己,便往赏梅阁来玩。

赏梅阁十分安静,丫头们正在院中喂八哥、给花儿浇水,其华倚在窗前看书。见静若来,都十分喜欢,逗弄了一回,静若依到其华身边,道:“五舅奶奶,这书上讲的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