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鱼死网破大追捕(2 / 2)

交待了细节,铁坪镇民警装扮成林场工人,腰挂柴刀,右手持棍,左手捏着带麻药的肉团,朝窝点走去。接近小院的时候,院外土黄狗冲了出来,趴低身体,喉咙发出吼叫声。民警用最快速度抛出肉团,土黄狗的叫声瞬间消失,猛扑过去,咬住肉团,夹紧尾巴,跑到了角落里。

狗叫了两声,院内人也没有太在意。若是有人要进院,那狗叫声就不一样。

一个汉子正把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压在床上,疯狂抽动。年轻女子是大二学生,被骗到大山沟后,被三个臭哄哄的中年人轮番蹂躏,身体和心灵遭受重创,变得麻木,一动不动,呆呆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

院外响起狗叫声,汉子停下动作,凝神细听,眼光看向桌边的短柄猎枪。院外狗只叫了两三声,便停了下来。汉子骂了一句脏话,猛地用力,身下女子眼角有一滴泪水,慢慢滑了下来。

院外,打拐专案组民警轻手轻脚地向小院靠拢。

副大队长丁浩带着十名年轻精干的民警从正门强攻,六人从堂屋攻入,两人攻厨房门,两人攻猪圈门。

顾华带着增援民警组成第二组,跟在丁浩的突击队之后,搜索被困的妇女和儿童。

长青县的封大队带领另一组民警堵住后门,防止人贩子和被拐骗妇女和儿童从猪圈后门冲出来。

副局长刘战刚、大队长叶大鹏和另一名民警留在院外,居中指挥。

田甜和一名年龄超过五十岁的男民警则守在外围,负责阻挡有可能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随着刘战刚一声令下,丁浩带着突击组朝院子冲去。到达院外,两个强壮民警站在墙外,双手紧扣,托着另一名瘦小民警的脚,用力往上送。瘦小民警相当灵活,借力攀上围墙。

院门打开以后,突击组按照事先计划分成三组,分别从厨房、堂屋和猪圈攻入。主力是攻入堂屋的那一组民警,共有六人。进入堂屋后,再分成两组,一组攻入左边房屋,另一组攻入右边房屋。

三位民警冲向左边房屋,迎面走来一个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扑到在地。

这个男子身后还有一人,一边狂喊,一边去拿放在墙角的短柄猎枪。他即将摸到猎枪时,被扑倒在地,几只手牢牢按住了他。民警继续搜索,发现另一间小屋中有两个妇女和四个儿童。由于打拐组行动迅速,人贩子根本没有来得及开后门,全部被按倒在地,人质全部安全。

另一组民警则冲向右边房屋。从窗户数量来看,右边应该有三间房,但是没有外门,只能从堂屋进出。民警冲进了第一间房,无人。第一间房和第二间房之间有一道木门,木门紧闭,推不开。一名强壮的民警手持撞门器,用力撞在插销位置,“咣”的一声响,木门应声而开。

一名年轻女子光着身体,蜷缩在床角,惊恐地望着冲进屋里的人。

“我们是警察。”

“你是一个人?”

年轻女子用双手遮住胸部,眼神惊恐,没有答话。顾华进屋,扯过被子,遮住年轻女子,道:“还有没有人?”

年轻女子这才回过神来,指着另一道木门,道:“那边,有枪。“

顾华又问:“里面几个人?”

年轻女子道:“一个。”说完这句话,她蒙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民警子弹上膛,对准房门。等到撞门器撞开房门以后,站在房门旁边的民警迅速将一颗催泪弹扔进屋内,大喊:“缴械投降,抵抗没有出路!”

第二颗催泪弹扔进去以后,里面仍然没有反应,几个民警这才冲了进去。屋内没人,有一扇小窗打开。民警不敢从小窗翻过去,怕被伏击,退出房门,绕过小院追击。到了屋后,找到小窗,却没有发现逃跑之人。

最外围,田甜和老民警都望着大院方向。田甜握着手枪,子弹上膛,严阵以待。老民警神情轻松,道:“我们二三十把枪,对方只有一把,实力悬殊太大。我和你是老弱妇孺,领导照顾我们,让我们守在最外边,这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你关掉保险,等会儿走火才麻烦。”

田甜没有关保险,道:“小心一点好,万一歹徒在外面有接应,我们得防一手。”

话音未落,只听到身边传来响动,一个提着猎枪的男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正好面对老民警。老民警大惊,正在掏枪,男子手中的猎枪响了起来。

田甜反应迅速,对准突然冒出来的男子扣动了板机,两发子弹正中男子前胸。

六四式手枪具有快速反应能力,上弹匣速度很快,便于持续射击。其最大的缺点是威力不够,实战中多次出现歹徒中了数枪还能反抗的案例。这次遭遇战中,六四式手枪威力不足的缺点显露无疑。男子前胸中了两枪后没有倒地,端起猎枪朝田甜开枪。歹徒开枪的同时,田甜打出第三枪,这一枪打穿了歹徒的右眼,穿过大脑。

听到后背传来的数声枪响,居中指挥的刘战刚大惊,道:“跟我上。”叶大鹏和另一名民警抽出手枪,朝后背方向冲了过去。

来到枪战处,刘战刚脑袋“嗡”的响了一声。

地上躺着三人,老唐和田甜躯干中弹,血肉模糊。另一个男人胸部中弹,右眼被打烂。

105专案组正在开会,朱林和侯大利手机几乎同时响起。

“田甜受伤,我们在铁坪镇。”电话里传来丁浩的声音。

侯大利听说田甜受伤,犹如被子弹击中,跳了起来,道:“怎么回事?伤得严不严重?”

丁浩咬牙切齿,道:“打拐专案组端了一个窝点,解救出四个妇女和三个儿童……”

侯大利打断道:“田甜伤得重不重?”

丁浩道:“田甜本来在最外围,有一个人贩子从地道逃跑,钻出来正好在田甜和老唐身边。老唐牺牲了。田甜打死了那个人贩子,胸口也被人贩子开枪打中。市人民医院的急救车正在朝铁坪镇赶过来。”

朱林接到的是刘战刚的电话。刘战刚在电话里说了实话:“老唐牺牲了,田甜胸部被猎枪打中,生命垂危,很可能救不回来。田甜很勇敢,开了三枪,三枪都打在歹徒要害处。你要有心理准备,做好侯大利的思想工作。”

侯大利放下电话,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失措。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多年前那一幕再次出现,身体周围似乎出现一层透明的屏障,外界信息被彻底隔挡,无法到达身体,只有一颗心在忽快忽慢地跳动,体温一会儿冰冷一会儿滚烫。

朱林道:“王华,开车,我们到铁坪。”

这句话如一把锥子,把透明屏障刺了一个孔,声音、热量、颜色等“呼呼”地从小孔钻进屏障,发出尖锐风声。

侯大利毫无预兆地朝外跑。

朱林早有准备,双手抱住侯大利的腰,道:“你不能开车,让王华开车。你是刑警,要冷静。”

侯大利没有预料中狂暴,被朱林抱住之后,便停了下来,仰头看天,努力不让泪珠滚落:“走吧,师父,我不会失态。”

王华接过钥匙,匆匆下楼,启动越野车。

侯大利说完“走吧,师父,我不会失态”这句话以后,便不再说话,面无表情,两眼一直望着窗外。朱林不放心,仍然紧紧挽住侯大利胳膊。

越野车在前往铁坪镇的路途中遇到了救护车,侯大利看了一眼救护车,依旧默不作声。一辆小车从后面赶了过来,速度极快,朝过越野车,又超过救护车,如脱疆野马,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王华猜到这是田跃进开的车,便用力踩了油门。越野车超过了救护车,追赶前面的烟尘。

侯大利又回到了笼罩着透明屏障的状态,透明屏障成为他大脑的外化体,与田甜在一起的细节如此生动又清晰地出现在透明屏障中,如同360度无死角的环幕影片。杨帆之死在其内心深处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伤痕,奈何命运再一次作弄他,又在原有的伤痕旁边再次用电钻钻出另一处伤痕。

车至铁坪镇卫生院,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还没有到达。病房里,田跃进跪在病床前,双手握住了女儿的手。卫生院已经用尽了所有手段,维系田甜生命。侯大利冲进屋,又强行让自己慢了下来,轻手轻脚走到床的另一边,跪在床前,握住了田甜的另一只手。

田甜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救护车到来,田甜被转到救护车上,随车的医生道:“病人家属到了没有?最好跟在车上,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

侯大利跨上救护车时,腿没劲,摔倒在地,小腿磕在救护车上,掉了一大块皮。他爬起来,双手并用,这才跨上救护车。

从铁坪镇到江州城区的这一段路平时也就四十多分钟,对于侯大利和田跃进来说,漫长得超过了二万五千里。田甜一直没有苏醒,双眼紧闭,眼珠偶尔能够转动一下。侯大利感觉田甜手指突然用力握了一下自己,赶紧凑过去,低声呼唤道:“田甜,田甜。”

田甜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要说话,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来到人民医院,田甜被送进了手术室。江州市公安局局长关鹏、政委杨英、副局长宫建民都来到手术室门前,和刘战刚、侯大利等人一起,焦急地等待漫长的手术。

甘甜得到消息,一路狂奔,来到医院,对众人道:“田甜怎么了?”

田跃进抱着脑袋,不说话。甘甜撕扯田跃进的衣服,道:“你为什么让田甜当警察?为什么啊!田甜若是出了事,我怎么活啊……”

甘甜的声音在侯大利身体里来回穿梭,将内部器官冲击得稀巴烂。他感觉身体和外界又多了一层深深的隔膜,从外面看,他还是完整的,从内部看,灵和肉都四分五裂。

侯国龙和李永梅闻讯赶了过来,守在门外。甘甜抱住李永梅,犹如溺水之人抓到稻草,放声痛哭。

侯大利面色灰白,盯着手术室,一动不动。

半小时过去,手术室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护士出来。侯国龙问道:“医生,手术做完了吗?”

“还在抢救。”护士简短地说了一句,急急忙忙离开。

“抢救”这两个字,如炙热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侯大利胸口。他下意识地扶着墙,胸口发闷,重重喘气。

田跃进从监狱出来,舔干净伤口之后,已经重新找到了往日当大律师的感觉。女儿中枪,他所有外在的伪装全部被风吹散,双手抱头,埋在腿间,露出后脑的白发。

过了许久,一个中年医生出来。

侯国龙又问道:“医生……”

那个中年医生面无表情,道:“手术还在进行。”

中年医生和护士一样,来来回回,走得很快。脚步声很轻微,却如重鼓一样敲在侯大利耳中。他此刻茫然无措,犹如在火车站走失的两岁幼儿,充满对这混乱世界的深深恐惧和茫然。

终于,中年医生再次走出了急救室的门,摇了摇头。

田跃进瘫坐在地上,悲痛欲绝,道:“小甜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她想说,就是没有说出来啊。”

李永梅是当妈的人,能够理解到田跃进和甘甜的心情,泪如雨下。虽然她一直不太满意田甜的职业,可是田甜毕竟是未过门的媳妇,为人处世挺好,想此田甜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殒,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与杨帆遇害时相比,侯大利的情感变得内敛克制,没有在诸人面前表现得过于悲伤,甚至没有过多流泪。只是,他失去了笑容,话很少。

田甜和唐有德两位烈士的追悼会由市局政治处负责。

陈浩荡想要安慰老同学,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被解救的妇女儿童的家人都赶来参加,给烈士敬献了花圈,局长关鹏亲自致了悼词。在关鹏致悼词的时候,人群中哭声一片,很多面对危险都没有退缩的警察都掉下了眼泪。

侯大利着装整齐,神情肃穆,列队在刑警之中。

李永梅一直在观察儿子,等到关鹏致悼词结束以后,低声对丈夫道:“儿子两鬓的头发全白了。杨帆遇害时,他两边的头发还是半白,现在全白了。我儿真是太可怜了。”侯国龙没有说话,只是叹息一声。李永梅又道:“我们还是要劝他改行,当刑警太危险,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侯国龙摇头,道:“这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千万别劝。”

法医解剖室设在殡仪馆,侯大利以前常来。他以前都是作为侦查员来法医室,并非到殡仪馆,今天作为家属进入殡仪馆,顿时感受到此地蕴含的特殊悲伤。由于是火化两名烈士,殡仪馆安排了特殊通道。田跃进和甘甜不敢面对女儿火化后的遗骨,由侯大利完成这些工作。

侯大利特意带了一个大号骨灰盒。田甜的骨灰出来以后,工作人员准备用木质锤子将头盖骨等大骨头碾碎。侯大利拦住工作人员,不准他们敲打田甜的骨头碎片。

安葬以后,朱林开车离开江州陵园,送侯大利回高森别墅。

“大利,我留下来陪你。”

“谢谢师父,我没有那么脆弱。”

别墅里留有太多田甜的痕迹,每一处细小痕迹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将侯大利刺得遍体鳞伤。独自一人之时,侯大利这才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坐在客厅地板上,泪水第一次喷涌而出,如决堤之水,源源不断往下流。

他如一只垂死的老狗,在无人之处低声呜咽。

上班时间,朱林、王华正在院内谈事,意外地看到侯大利出现在刑警老楼。从田甜英勇牺牲到如今不过几天时间,侯大利两鬓全白,而其他头发乌黑透亮,显得颇为怪异。

朱林平静地抬手看了表,道:“大利,王华,九点半开会。”

健身房的“咚咚”声停了下来,樊勇和葛向东走了出来,两人站在健身房门口,望着侯大利没有说话。

朱林道:“大利,你到我办公室来。”

来到二楼办公室,朱林道:“你没事吧?”

侯大利道:“选择当刑警就得接受命运的选择。田甜牺牲了,我哭哭啼啼没有什么用,多抓几个坏人,才对得起田甜的牺牲。”

朱林想起了当年杨帆遇害时的场景,十年时间,当年的纨绔子弟真正成熟起来,没有被痛苦击垮,反而勇敢地面对惨淡的人生。他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这我就放心了,化悲痛为力量,这是老话,也是实话。”

专案组正在开会,朱林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刘战刚的声音:“专案组赶紧到刑警老楼,我们到巴岳山大兴村。一组巡山护林员发现有人在山里居住,这人和通缉令相片上的人长相很接近。”

警情如火,105专案组全体前往巴岳山。

临时指挥部设在巴岳山脚的大兴村办公室,105专案组到达时,村办公室前已经有十几辆警车,其中有特警和武警的数辆中巴车。

朱林到指挥部开会以后,对专案组其他人介绍情况:“护林员有三人,发现在废弃的看守房里有一个陌生男子,便上前问话。陌生男子准备离开,护林员想阻拦,对方就把手枪拿出来了。护林员带着棍子和柴刀,又是三人,陌生男子也没有对抗,直接离开了。护林员看了通缉令,指认就是杜强。”

“难怪在城里没有找到他,居然躲在大山中。要判断是不是杜强,还得到他的窝点寻找生物检材。”侯大利将悲痛深埋于心,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案件上。这个时候,他的痛苦似乎减弱了。

朱林道:“这个是常识,技术室肯定就要到了。”

说话间,技术室警车开了进来,老谭、小林和法医老李下车,从后备厢取了勘查箱,打过招呼,便在一名年轻警察带领下匆匆上山。

村办公室中临时挂起一张地图,刘战刚、宫建民、洪金明、陈阳等刑侦领导皆围在地图边。

刘战刚面色凝重,道:“山上的人大概率就是杜强。杜强在山区长大,是打猎的好手,这就意味着他在山里的生活能力很强,又带着枪,非常危险。省厅协调了巴岳山沿线地区警力,准备将杜强堵在山上。但是,我们要做好堵不住的准备。若是堵不住,杜强最有可能前往秦阳。洪政委和朱支带一个工作小组,前往秦阳,协助秦阳警方,不给杜强任何可乘之机。工作组成员除了金明、老朱和侯大利之外,还要把熟悉情况的葛向东和樊勇抽过去;王华暂时不用过去,留在江州。另外从重案大队抽三名实战经验丰富的侦查员。省厅老朴也要前往秦阳,代表省厅做协调工作。老朱、洪政委,秦阳那边就拜托你们了。”

临战之际,大家也不多语,各自奔赴战场。

侯大利在出门前,停下脚步,道:“刘局,建议抽几个人做一做杜强父母的思想工作,利用邮箱和其他渠道,劝杜强放下武器,投降。”

刘战刚道:“三大队抽了一个小组,一直在做这项工作。”

三大队职责之一就是预审,江州市公安局的预审高手集中在此。由他们来做杜强父母的思想工作,最为合适。

洪金明、朱林、侯大利等人到刑警支队领了枪弹后,乘坐三辆车,直奔秦阳。侯大利平常使用的那辆越野车性能极佳,又是地方牌照,适用于这种特殊局面,领头车便是这辆越野车。

朱林眯眼休息了一会儿,突然道:“一时半会儿抓不到杜强,撑得住吗?”

侯大利在师父面前也不矫情,道:“办案时真没事。只有投入到案子里,我心里才会好受些,否则就要想起田甜。”

朱林点了点头,道:“你觉得杜强流窜到秦阳的可能性大不大?”

侯大利道:“杜强失踪了十来年后才出现,出来后大开杀戒,说明他很隐忍,同时爆发力又很强。”

朱林道:“我最怕他长时间消失,等到大家都放松警惕以后,再重开杀戒。除了杜强以外,还有杀害唐山林的凶手。这人也很凶悍,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侯大利道:“最后查到几个窃听器?”

朱林道:“四个。三个安在重案大队侦查员家里,包括黄卫那个,一个在支队办公室老王家里。二组就窃听器之事询问过秦力,秦力推得干干净净,说他只是股东,根本不管具体业务,窃听器与他无关。李晖知道这事以后,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大哭一场,从金色装修辞职了,准备自己单干。秦力和我们的想法差不多,提前来到秦阳,住在弟弟家里,估计也在等杜强。秦涛的妻女都搬回了湖州娘家,对外说是和秦涛吵架了,其实就是避险。如果在以前,警方怀疑秦力,早就可以控制他。现在一切讲证据,这是对的,可是捆住了我们的手脚啊。”

黄卫案和唐山林案显露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纷纷指向秦力,秦力极有可能是幕后指使者,只是高平顺死后,线索都被斩断了。即使田跃进能出面指认秦力曾经为帮助弟弟秦涛损坏了现场证据,也只是一人之说,没有任何证据,何况田跃进在明面上不会承认这个说法。这是刑警支队目前没有办法对秦力采取直接措施的原因。

秦阳市和江州市被巴岳山分隔,两地居民交往频繁,公安机关合作紧密,互相都挺支持。洪金明一行来到秦阳之后,马不停蹄奔向秦阳刑警支队办公室。

省公安厅老朴已经提前到达,正在会议室和秦阳刑侦领导们谈杜强案,看到洪金明一行进屋,道:“你们稍稍休息,我和侯大利说几句话。”

两人来到屋外,老朴道:“田甜牺牲时,我正在追一个要案,没能来参加葬礼。”

侯大利深吸一口气,道:“她牺牲得很英勇。”

老朴道:“案子办完,我到陵园看一看田甜。今天还是由你来谈案子,没有问题吧?”侯大利点了点头。

进屋后,老朴恢复常态,折扇在手掌中拍了一下,道:“江州的人到了。大利,你来讲一讲杜强的案子。”

在石秋阳案子中,侯大利冒着生命危险替换了人质,获得秦阳警方一致好感。他们只是认为侯大利很勇敢,并没有听到“神探”这个绰号,老朴如此安排,让他们有点疑惑。

江州警方工作组八人,侯大利最年轻。但是,工作组所有人都觉得老朴让侯大利讲案子是理所当然,各自找位置坐下,准备再仔细听一听侯大利的想法。

来参会的秦阳警方皆是刑侦方面的高手,察言观色是其拿手好戏,见到诸位江州侦查员神态,明白眼前这位年轻侦查员肚子里应该有货,否则这些老侦查员不会如此认真。

侯大利潜心研究过丁丽案以及近期新发命案,知之甚深,肚子确实有货,讲起来自然头头是道,只花了十分钟,便将从丁丽案到最新发生的街心花园枪击案的来龙去脉解剖得清清楚楚,把喝血酒四兄弟的复杂关系也梳理得脉络清晰。

由于事态紧急,碰头会开得很短,秦阳警方组织三百民警、一个中队武警以及治安积极分子,前往巴岳山,封住杜强进入秦阳的大门。秦阳警方的前线指挥部设在靠近巴岳山的派出所。

江州警方工作组只有八人,朱林和葛向东留在秦阳市局做协调工作,洪金明、侯大利和其他侦查员到前线指挥部。

侯大利、洪金明和樊勇准备前往前线指挥部,车正在启动,老朴和秦阳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张伟从办公楼走了出来。

老朴向越野车招了招手,又对跟在身边的张伟道:“我坐江州支队的那辆车,在车上还得问些情况。”

洪金明原本坐在副驾驶位置,得知老朴要坐这辆车,赶紧把位置让了出来。老朴也不客气,坐在副驾驶位置,道:“还得到巴岳山去看看,不了解地形,谈方案是空的。”

三辆车向巴岳山疾驰。

老朴靠在座椅上,折扇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合上。他猛地将折扇关上,在掌心重重打了一下,道:“江州警方和秦阳警方都一门心思想把杜强堵在山上,我最担心杜强离开江州以后,不到秦阳,而是藏起来,敌明我暗,等到我们松懈时,再来致命一击,这个最难防范。如果能够说服秦涛,让他认罪,我们把他关进看守所,实则保护了他。”

侯大利道:“重案大队派人谈过,他根本不承认以前的事,态度很坚决,应该还抱有幻想。如今秦涛在城区,杜强有太多可藏身之处,不如把秦涛调到偏僻的乡镇分理处,故意给杜强可乘之机,我们派一个精明强干的小组暗中保护,这样既能节省警力,又能给杜强制造陷阱。”

“这事难点在于秦涛是否配合。若是他辞职,你的计划就不能实施,但是,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也有可能不辞职。你做一个方案,想细一些,如果一个星期左右还没有发现杜强踪影,就可以提交上来。”老朴歪着脑袋看侯大利,道,“你这人是傻大胆,提出方案是需要负责任的。你本来就是一个刑警,听指挥就行了,却活生生要把自己放在悬崖上。”

侯大利道:“我从丁丽案开始就在研究杜强,这人性格变化大,是否上当还真说不清楚,就当是赌一把。赌输了,没有损失;赌赢了,那就大赚了。若说责任,上面有领导顶着,他们不批准,方案也实施不了。”

秦阳警方自然希望将杜强堵在巴岳山,若是窜进市区,说不定会危害更多市民的生命安全。数百警察和群众守在巴岳山,无数支小分队在山上反复搜索。七天过去,杜强没有在秦阳露面。大量警力不可能持续耗在山上,秦阳警方决定在巴岳山留下少量警力,其余警力陆续撤走,回归原单位。

在老朴的主持下,秦阳刑警支队和江州警方工作组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侯大利提出了新方案:将秦涛由城区调到农村地区银行网点,警方成立工作组,等待杜强露面。

江州警方工作组组长是刑警支队政委洪金明,副组长是原支队长朱林,但是每次到案情分析时总是由最年轻的刑警侯大利发言,秦阳警方始终对此有些不习惯。当侯大利提出方案以后,秦阳警方副支队长张伟发出疑问:“这个方案太简略了吧?把秦涛调到农村地区银行网点,杜强怎么能够知道?”

侯大利想过这个问题,道:“建议这次银行调整地区网点负责人,调两三个就行。秦阳银行楼外面有一个银行张贴栏,调动通知贴在这里,杜强肯定会看。另外,可以在秦阳本地论坛上发布消息。”

张伟道:“如今全省警察都在追杜强,杜强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找秦涛的麻烦?”

侯大利道:“杜强失踪十来年,出现以后,杀了喝过血酒的两个兄弟,秦涛也是喝过血酒的兄弟,他们应该是有很深的内部矛盾,不会轻易化解。江州重案大队一直在做杜强父母的工作,杜强父母收到了杜强一封邮件,杜强提到要解决以前的事情,然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据此,我们判断杜强会在短期内前来秦阳。如果杜强彻底消失,那才是最麻烦的事,说不定哪天又有血案发生。”

老朴作为省公安厅代表,明确支持侯大利的观点,道:“杜强这人极度危险,身负数起血案,我们务必想办法将其引出来,然后摁倒在地,让他不得翻身。若是他再次潜逃,更是防不胜防。我们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秦阳刑警支队将江州警方提出的方案上报给秦阳市公安局,经过江州市公安局和秦阳市公安局协商,最终同意此方案。

七天后,秦阳警方选择了最利于监控外来人口的唐河镇,在进入唐河场镇的交通要道安装了多个监控器,六名江州警察和四名秦阳特警悄悄摸进了唐河,布下了天罗地网。

八天后,秦阳银行调整了人事。

秦涛接到调动通知之后,回到家里和哥哥秦力协商。

秦力在客厅里抱着手臂走了几圈,道:“你以前听到过调动的风声没有?”

秦涛摇头:“完全没有,来得很突然。以前没有这种调动方式。”

秦力道:“很显然,那就是故意把你调到唐河镇。警方肯定在唐河蹲守,等着杜强过来自投罗网。你就是那个诱饵。”

秦涛想起杜强砍人时的凶悍,道:“我不想当诱饵。”

“你应该当诱饵,配合警方有好处。”秦力在客厅里不停转圈,一边转一边分析,“目前分为四种情况。最佳情况是杜强被警方击毙,那么一切ok;次佳情况就是杜强被警方逮住,交代了以前的事情,你的职业生涯也就完了,生活就与以前彻底不一样了。但是,你参加的事情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很难定罪。如果出现杜强被捉住的情况,凭我的经验,你要想脱罪一定要记住这一条,什么都不要承认。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差一些就是杜强再次藏起来,不再露面,我们的心从此就要悬起,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最差的结果就是他找到了你,你和黄大磊和吴开军一样的结局。”

秦涛道:“我辞职,找地方躲起来。世界这么大,总有我容身之地。”

秦力不停摇头,道:“躲起来不是办法。若是躲起来,你就会永远生活在杜强的阴影之下,以前所有努力都泡汤,还很有可能百密一疏,出现第三种甚至是第四种情况。我们配合警方,把杜强引到唐河镇,以杜强的性格肯定会和警方发生冲突,第一种情况可能性比较大。就算出现第二种情况,警方除了杜强的指认以外没有任何证据,也奈何不了我们。而杜强不同,他杀了丁丽、黄大磊和吴开军,必死无疑。”

秦涛道:“哥,你不去唐河?”

“我要去,不过得暗中去,帮警方盯住杜强,随时给警方通风报信。”秦力没有对弟弟完全说实话。他前往唐河并不是要给警方通风报信,而是想躲在警方后面,如果警方没有击毙杜强,他就要出来开枪击毙杜强。杜强是通缉犯,他打死杜强可以算作见义勇为,最多就是非法持枪的问题。而非法持枪罪情节严重的,处以三到七年有期徒刑,他能够接受这个刑期。

在杜强没有枪杀吴开军和黄大磊之前,只有秦家兄弟知道杜强仍然活着,而且知道杜强与黄大磊和吴开军有深仇大恨。当黄大磊和吴开军先后被枪击以后,掌握更多信息的秦家兄弟便判断失踪多年的杜强回来了,至少杜强回来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秦力知道杜强还活着,以杜强的暴脾气,报复是迟早要来的。为了弟弟的安全,他很早就开始做防范准备,其中一条防范措施就是在靠近黄大磊和吴开军住家附近购买房屋,稍有风吹草动就可以抵近监控。这些年,黄、吴两人的生意越做越大,多次搬家,他也跟着搬家,每次搬家就要卖掉以前购买的房子,如此折腾几次,反而赚了一大笔钱。

秦力在金山别墅区对面楼房也布置了监控,近期经常守在房间用高清望远镜监控对面小区。在监控中,他多次发现一个骑车人在夜间驻足金山别墅区,此人曾经在白天出入金山别墅区。经过跟踪,他发现此人在第三人民医院上班,说一口岭南话。口音变化有可能,相貌变得太多则让秦力无法判断此人是不是杜强。

黄大磊被炸死以后,秦力便最终认定说岭南话的人就是杜强,相貌改变极有可能是整容。当夜,他在街心花园突袭了杜强。通缉令出来以后,证实此人确实是杜强,秦力极为后悔当初犹犹豫豫,错失了良机,若是早些下手,弟弟就彻底安全了。

秦涛前往唐河后,秦力回家,天天给妻子杜琳做好吃的,主动洗衣服,还罕见地主动求爱。接连三天时间,老夫老妻都在做爱,弄得妻子产生了怀疑:“你身体是不是有问题?四十好几的人了,为什么这样亢奋?”

秦力抱紧妻子,道:“我这辈子太有福气,能娶你为妻。”

杜琳伸手摸了摸秦力额头,道:“你没生病吧?莫名其妙说胡话。”

第四天,秦力外出,带着警方监控人员在城内转圈。他摆脱警方监控人员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唐河镇,秦阳银行唐河分理处位于新场镇最东端,分理处门口是新修街道,视线开阔。分理处办公室和职工宿舍是同一栋单独小楼,职工下班以后,从门面朝左拐走五米,就可以从楼梯进入宿舍区。

唐河分理处小楼对面有一幢三层楼的房子,一楼是超市,楼上两层是超市老板的住家。除了这幢房子以外,方圆约两百米都没有其他建筑。这栋楼远离人口较多的场镇,易于埋伏,是秦阳警方精心选择的陷阱。

秦涛知道自己是诱饵,来到唐河镇第一天,非常配合警方工作。他都在分理处工作,绝不乱走,从来没有离开过警方的视线。为了安全,整个分理处大换血,两个柜台女员工是由秦阳公安局财务人员假扮的,临时突击学习了银行业务,平时办业务由秦涛指导。另一位负责内务的员工来自秦阳银行保卫处。“保安”由侦查员担任,穿着整套保安制服,挂着一条橡胶警棍,腰上则有手枪。

中午下班后,秦涛在“保安”陪同下走出分理处。他站在门口,望了一眼空空的街道,对女柜员道:“你们也可以下班了,下午两点钟继续工作。”

对面小超市楼上有两名侦查员,坐在窗口,紧盯街上的一举一动。

在四楼秦涛住房对面的房间还有两个警察,一人盯着监控屏幕,一人则休息、待命;另外还有侦查员在离分理处稍远的场镇,若发生枪战,则可以包抄杜强。

秦涛回到房间,屋里飘出了饭菜香味。桌上摆有青椒炒肉、黄瓜皮蛋汤和炝炒青菜。侯大利坐在桌前,道:“自己盛饭,等朱支过来就吃饭。”

朱林接到吃饭的电话,从对面房屋走过来,道:“我今天买了只老鸭子,晚上我来烧酸萝卜老鸭子汤。手艺一般,你们将就着吃。”

秦涛盛饭后,坐在桌前,慢慢吃。

朱林道:“秦涛,你会做什么菜?明天中午就由大利来做,晚上你显显手艺。”

秦涛情绪不佳,道:“结婚后,我上班忙,都是老婆做饭,我平时基本不上灶。”

朱林道:“秦力以前和我是同事,他的手艺不错。这次杜强来找你,最着急的肯定是你哥。他这一次怎么不到唐河来?”

秦涛知道言多必失,不愿多说话,低头吃饭。

相对朱林迂回作战的方式,侯大利则要直接得多,道:“杜强到底和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把以前喝过血酒的结拜兄弟全部打死?警方保护你,你也得讲讲真话。讲清楚来龙去脉,我们更好防范。”

“杜强就是疯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秦涛语气低沉,食欲全无。在杜强没有出现前,他是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如今重压之下,小肚子没了,圆脸瘦成了尖脸。

侯大利道:“你哥前几天都在秦阳,现在到哪里去了?”

秦涛道:“我哥有自己的事,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在执行任务时,所有人都刻意回避田甜,侯大利也从来不提起与田甜有关的事情,仿佛生活还和从前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半个月,秦涛比起普通人更加坚强,平时正常上班,下班后就吃饭、看电视、睡觉,偶尔也与朱林和侯大利聊几句,但是绝对不涉及案子。化装进入柜台的女民警本来是财务人员,最初对银行业务还比较生疏,在秦涛的指导下,半个月后已经能够独立操作。

参战的侦查员们都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耐心地守在唐河镇。最初相当紧张,随时准备枪战,十几天后,大家紧绷的神经开始松懈下来,蹲守时开始聊天。当然,在聊天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仍然在分理处。

这十几天里,最难受的不是秦涛也不是侦查员,而是守在山对面的秦力。

秦阳市多个地区都是浅丘,几乎没有大块平地。唐河场镇建在相对平坦的小河边,东端附近有一座不算高的无名山坡。山坡高约百米,总长度有十几公里,坡上杂草灌木茂盛,还有大量杂树。无名山坡的存在,不利于布置陷阱,但是整个秦阳市,根本找不到场镇周边没有山坡的地方,唐河相对来说最有利于设置陷阱。

秦涛来到唐河工作以后,秦力并没有立刻过来。他判断杜强如果真要来到秦阳,必然会找地方躲一阵,避过风头以后再来寻找秦涛。杜强得知秦涛调到唐河以后,又得有一定准备时间才能来到唐河。所以,他在弟弟来到唐河约十天以后,这才来到唐河镇。

电子地图与真实地形非常接近,秦力在山坡上转了半天,找到了观察唐河分理处的最佳位置。在这个观察点,不仅能将分理处一览无余,还能观察到是否有人在山中活动。

观察点同时也是秦力近期生活地点。他备有军用睡袋、压缩食品以及瓶装水,还在密林里挖了坑,用来掩埋粪便。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的市民来说,野外日子非常难过,秦力咬牙坚持,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鼓励自己:这是最后一战,不管杜强是被打死还是被抓,噩梦将永远结束。

夜深了,秦力坐在石头上,用望远镜观察分理处。

秦涛早早上了床。卧室没有开灯,侯大利和朱林站在客厅窗口,低声交谈。

“半个月了,杜强还没有露面,你觉得工作组坚持多久合适?”朱林临近退休,很超脱,把很多责任都压在了侯大利身上。

侯大利双手压在窗台上,望了望黑暗中如野兽般的无名山坡,道:“杜强从包围圈中逃出来,又给他亲妈发了邮件,很狂妄,又很疯狂,报复心特别强。他来到秦阳报复秦涛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至少要坚持三个月。”

朱林道:“唐河场逢二、五、七要赶场,人来人往,大家要打起精神。”

侯大利道:“我们安了八个公开监控镜头,四个秘密监控镜头。杜强只要出现在场镇,很难逃过这些监控。最麻烦的就是赶场,密密麻麻全是人。明天就是赶场天,让唐河派出所继续用隔离杆将分理处附近公路断掉,这样就不会有村民摆摊摆到分理处门口。”

最后的挣扎

唐河镇距离城区较远,村民还保留赶场习惯,赶场不仅仅是商品交换,还是重要的社交场合。很多小摊小贩在凌晨四五点钟就来到场镇抢占地盘,卖衣服、皮鞋、日用品的一般要搭起棚子和简易货柜。天亮后,四面八方的村民就会从家里出发,会集到场镇。

杜强戴旅游帽,坐在湖州车牌的货车货厢里。公路不平,货厢颠簸得厉害。由于有一包衣服,倒也不怕被磕着。老刁在上一次赶场时和杜强到过此地,熟悉地形,进入唐河场后,在距离唐河分理处不远的地方占了位置。这个位置不是场镇核心位置,不是商家必争之地,没有固定摊位,谁先来谁先占。

老刁和满脸大胡子的杜强一起动手,趁夜扎起摊位,货车则摆在摊位后面。摊位搭好,杜强用江州话道:“老刁,这个场你来卖。昨天感冒了,我在货厢睡一觉。”

老刁咬着香烟,道:“老板,唐河场生意不错,忙起就歇不下来,涨点工钱。”

杜强道:“涨个锤子,你要涨好多?”

老刁道:“两百。”

“多卖点力气,我是薄利多销,卖得多,才有钱给你涨工资。”杜强又扔了一支烟给老刁,道,“我要睡觉,不要开货厢。你要是开货厢,打扰了我睡觉,一分钱不给你。”

唐河镇与湖州附近的杨县是田接田、土靠土,赶场天出现湖州牌照的车很正常。小摊贩们抢占了有利位置,啃着冷馒头,等待天亮。

杜强从里面锁上货厢,从货厢和车头之间的车窗朝外张望。他选的位置很好,正好可以透过车窗看到唐河分理处。上一次赶场,他观察到秦涛下班以后会沿分理处门面走向旁边的楼洞,然后上楼。这个过程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经过反复琢磨,他制订了弄死秦涛的可行方案。

天亮之后,侯大利和樊勇到场镇走了一圈,查看情况。平时,工作组不会派人到场镇巡视。赶场天,人来人往,杜强极有可能混在里面。工作组就两人一组,隔一段时间巡视一次。

樊勇道:“组座,等会儿我和旺财到山上遛一圈。”

侯大利道:“上次上山,将旺财累瘫了。它年龄太大,不适合剧烈运动。”

樊勇道:“那一次是搜山,有工作任务。李兽医只有赶场天才过来,我准备给旺财拿点药。旺财不吃东西,老是拉肚子,拖下去会出问题。”

侯大利观察着越来越多的人群,道:“等到散场,你再去拿药。”

旺财是刑警老楼的退役警犬,平时和大李一样,住在刑警老楼。如今专案组大部来到秦阳,王华又另有任务,樊勇舍不得将旺财交给其他人管理,便将旺财带了过来。平时,旺财被关到楼上,只有到夜里,才由樊勇带出来遛一遛。樊勇第一次带旺财上山,主要是遛狗,顺便查一查杜强是否藏在山里。在山上走了一圈,人没事,旺财累得吐舌头。从此以后,樊勇只是在深夜带着旺财在分理处外面玩一小会儿。

侯大利和樊勇在场镇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回到分理处,继续严阵以待。

杜强用望远镜能看清楚那个年轻侦查员脸上的痘痘,暗道:“这帮蠢货,自以为聪明,那就让你们尝一尝厉害。”他从小生活在场镇,对场镇环境极为熟悉,得知秦涛来到唐河分理处,很快就想到了用货车进入场镇的应对之策。

上午十一点,赶场的人陆续散去,餐馆和茶馆都坐满了喝茶聊天的村民。杜强打开货厢,把老刁叫到身边,道:“把这个袋子扔到分理处门口的那堆建筑垃圾上。”

老刁道:“这是啥子?”

杜强道:“我看不惯分理处的人,弄点东西恶心他们。把袋子扔到建筑垃圾上,中午我请你吃豆花饭,加一份烧白。”

老刁是见钱眼开的浑人,听说中午有豆花饭和烧白,便屁颠颠地走到分理处门面和楼梯中间,将蛇皮口袋丢到建筑垃圾上。

赶场天,场镇到处乱七八糟,垃圾很多,要到下午两点左右,居委会聘请的清洁工才会出来打扫卫生。商贩老刁将蛇皮口袋扔到建筑垃圾上,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今天在分理处里担任保安的是秦阳刑警支队侦查员老蒋,趁着无人来办事的间隙,与柜台里的江州同事开起玩笑。

山坡上,秦力坐在大树下,举望远镜观察分理处。他从早上起来便头脑昏沉,额头滚烫。在野外坚持了这么久,人到中年的秦力身体出现了状况,发起高烧,除了身体不舒服、浑身乏力以外,还格外烦躁,总觉得有事情会发生。

十二点,分理处已经没有来办事的村民了。秦涛准时下班,走出分理处大门,和侦查员老蒋一起准备回宿舍。与此同时,樊勇带着旺财下楼,准备去找李兽医。旺财刚走出楼门洞,突然从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身体下伏。樊勇愣了愣,松开绳子。旺财朝着建筑垃圾冲了过去,想去咬蛇皮袋。

旺财是治安犬,常在车站寻爆。樊勇马上反应过来,大吼:“秦涛、老蒋,快跑。”

秦涛和老蒋跑了三四步,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力量将秦涛和老蒋推倒在地。旺财则失去了踪影。

听到爆炸声,除了看监控的侦查员以外,朱林、侯大利等侦查员都冲到楼下。

朱林看了看现场,道:“杜强上次是用手机引爆,这次肯定也是,他人就在附近,两人一组,搜查。”他又用对讲机对看监控的侦查员道:“看监控,有谁接近了分理处。”

樊勇顾不得等其他组员前来会合,提枪就往场镇冲去。他心疼旺财,脾气大暴,来到老刁的摊点前,命令道:“把货车车厢打开。”

老刁想起老板承诺的两百块钞票,迟疑道:“老板在车上睡觉,弄醒了我要遭骂。”

樊勇道:“少啰唆,打开。”

老刁只得敲车门。车内传来骂声:“他妈的,老子睡觉,叫你别敲。”

在杜强原计划中,引爆炸弹后,警方应该会出现短暂的混乱,他正好趁机离开货车,进入山中;只要能够进入山坡,凭着从小在山中打猎的经验,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甩掉警察。他没有料到警察没有混乱,直接就扑了过来,没有给自己留出进山的时间。

樊勇上前用力敲车门,道:“开门。”

车门猛然打开,一个麻袋扔了出来,随后一声枪响。樊勇侧脸中了一枪,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如果樊勇没有下意识躲避麻袋,这一枪就正中面部,射穿后脑。他躲了一下,子弹从左边脸颊进入,从右边脸颊穿出,牙齿飞出好几颗。

杜强在东南亚时经常参加帮派枪战,实战经验异常丰富,打倒敲门警察之后,拔腿就朝山上跑去;到达山脚时,借着树木掩护,转身往后射了两枪。追击的警察被压制,躲到树后,开枪还击。

杜强动作迅速,弯腰冲进山林,子弹从他头顶飞过,打得树叶哗哗作响。

山腰观察点,秦力兴奋地取出手枪,矮身,紧盯着往山上跑的杜强。杜强所跑方向恰好在设定的伏击范围内,秦力如狼一般朝右侧运动,很快就要到达狙击杜强的最佳位置。

杜强奔跑迅速,眼看着就要跑到坡顶。

秦力从树林中冲了出来,原本准备抵近杜强射击,谁知高烧之后体力不支,从树林中冲出来之时,双腿承受不住冲力,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如果不是高烧之后体力不足,秦力突然冲出,必然会占据绝对主动。他迅速调整身体,正准备举枪射击,杜强已经抢先开枪。

狭路相逢勇者胜,秦力毫不退缩,迎着子弹扣动了扳机。打到第三枪,秦力的仿制手枪卡壳了,将手枪朝杜强砸去,从上往下,朝杜强扑了过去。

杜强朝扑过来的秦力又打了一枪。一番枪战,枪中子弹打完,他来不及换弹匣,和秦力扭打在一起,在草丛中翻滚。

杜强养精蓄锐,体力明显占优,将中了枪的秦力压在地上,双手卡住其脖子。他正准备取腰刀,结果秦力性命,谁知取刀之时,他的右手手腕被手铐铐住,手铐的另一端则铐在秦力的右手手腕上。秦力拼命拉动手铐,不让杜强取刀,与此同时,拼尽残余的力气,左手取出单刃刀,对准杜强腰部插去。

杜强甚是强悍,腰部中刀的同时左手挥拳,以泰山压顶之势,重击秦力太阳穴。秦力太阳穴挨了两拳后,脑子嗡嗡响成一片,天空五颜六色,异常绚烂。昏迷之时,他左手仍然握在刀柄上,刀刃还插在杜强腰上。

打昏秦力,杜强这才能抽出自己携带的单刃刀,准备切断秦力手腕。

侯大利体力最好,跑在最前面。他冲到杜强和秦力搏斗处,恰好看到杜强抽出腰刀,便紧跑两步,一脚踹在杜强脸上。这一脚力量极大,杜强翻倒在地,鼻梁当场断掉,鲜血喷涌。

其他侦查员赶到山腰时,杜强一只手被侯大利扭断,另一只手被手铐铐住,已经无力反抗,满脸鲜血,如死鱼一样在地上喘气。秦力腹部和胸部各中一枪,重伤,昏迷。

此役,警察两人受伤。樊勇脸部中枪,子弹打穿脸颊,打掉了好几颗牙齿,所幸没有伤到其他部位;秦阳刑警老蒋小腿被炸断。秦涛摔倒在地,多处擦伤。旺财距离炸弹最近,英勇牺牲。

秦力被抬下山后,在卫生院进行简单处理。在等待救护车时,他醒了过来,喃喃地道:“涛涛,涛涛。”

朱林知其生死难料,将秦涛叫了过来。秦涛跪在哥哥床前,哭道:“哥,你不要吓我啊,你不要吓我啊!”

秦力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放在弟弟脑袋上,道:“记住哥说过的话,好好过日子。”

他又对朱林道:“我在金山别墅对面四楼有套房,里面有些单据,你们去找一找。支队长,我不是好警察,做了很多坏事。”他猛然提高声音,又道:“当警察是我这辈子最光荣的事,下辈子,我还要当警察,要做一个干净的警察。”

朱林见秦力出气多吸气少,知其情况不妙,道:“黄卫是不是你叫人杀的?唐山林是不是你杀的?”

秦力说最后几句话时,神采飞扬,仿佛回到了刚刚入警的那一段时间。他没有回答朱林的问题,面带微笑,轻声说了一句“下辈子我要当好警察”之后,喉咙发出“咕咕”的响声,逐渐没有了呼吸。他一双眼睛没有闭上,直直瞪着天空。秦涛用手拂了两下,也没有能够让他哥哥闭上眼睛。

“哥,你不能走,走了我怎么办?”秦涛如今做到了秦阳银行中层,办事能力很不错。但是,哥哥一直是他的主心骨,是他的精神支柱,如今哥哥死在自己面前,秦涛觉得整个世界完全垮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杜强肩膀中了一枪,子弹擦着肌肉过去,没有伤着骨头,腰部受了刀伤,疼得直吸凉气。他被铐在警车上,听到外面传来的哭声,狂笑道:“秦力,我杀了吴开军和黄大磊以后,其实已经打算放过秦涛,你如果不在街心花园袭击我,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你是好哥哥,为了帮助弟弟机关算尽,这就是命,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

他又骂道:“x他妈哟,秦力上来就给我戴铐,看来自己也不想活了,要拼个两败俱伤。”

得知成功抓捕杜强的消息以后,江州刑侦支队立刻调集精兵强将,制订审讯方案,等到朱林、侯大利等人回到江州,再次开会,补充了审讯方案。

审讯前,杜强提出一个要求:希望在粤省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警官来审讯,否则不讲。

一个小时后,老朴从省厅来到江州,和侯大利一起走进审讯室。

经过核实,杜强确认这两个正是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警官之后,道:“你们问吧,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侯大利放弃事先拟定的预审提纲,必经程序说完,直奔主题,道:“丁丽是不是你杀的?”

杜强道:“是我杀的。”

……

“那是1994年10月,具体日期记不住了。黄大磊是大哥,吴开军是二哥,我排行老三,老四是秦涛。我们喝了血酒的,当时我认为喝了血酒就比亲兄弟还要亲,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当。那时幼稚,十分相信这一套。黄大磊是老大,我们都听他的。胜利煤矿要拍卖,黄大磊听说丁晨光找了老板围标,就出了个主意,绑了丁晨光女儿,让丁晨光退出竞争。主意是黄大磊出的,信息也是他找的,包括丁丽住在哪里,都是黄大磊提供的。那一天秦涛被秦力叫走,没有参加。我绑人,吴开军开车,黄大磊在旁边照应。计划是我绑了丁丽以后,打电话给吴开军,他们就开车到后院,弄走丁丽。谁知我绑了丁丽以后,面包车却在中途熄了火,吴开军就找修车店修车。我在等待他们开车的时候,发现丁丽长得漂亮,动了色心,用刀威胁丁丽脱了衣服。如果面包车不熄火,我也没有时间起色心。这他妈的就是命。”

……

“丁丽长得漂亮,身材又好,我最初只是想玩一玩。当时我也没有太多性经验,还没弄进去,就在外面全射了,射到她腿上和肚皮上。”

“那后来为什么杀人?”

“我早泄了,本来就很尴尬,她躺在床上还敢嘲笑我,说我就这点本事还强奸。我很生气,觉得没有面子,就拿刀砍了她的脖子,还捅了几刀。捅了她以后,我还是很后悔,洗澡后,把她大腿和肚子上的精液收拾了,觉得没有留下什么,这才离开。”

……

“你为什么要擦掉指纹、收拾精液,还用自行车内胎绑了鞋底?跟谁学的?”

“秦涛哥哥秦力是警察,秦涛把秦力在警院的笔记本拿给了我。我从小想当警察,后来知道当不成,还是喜欢读警院的书。秦力学习认真,笔记很详细,我超喜欢这个笔记本,天天抱着看。擦指纹、自行车内胎绑鞋底,是避免留下证据;到屋里拿钱、翻抽屉,是为了制造抢劫的假象,都是笔记本上的招数。秦力实际上是我的老师,我有时很羡慕秦涛,要是我有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在丁丽案里,我还是嫩了点,处理得不冷静,只顾着擦掉丁丽身上的精液,没有考虑精液有可能会留在床上。后来我分析,若是警方真能找到我,多半就是床上遗留有精液。手枪是在边境弄的,我在东南亚长期用枪,枪法不是自吹,百步穿杨是夸张,准头还是不错。我还学会了制造定时炸弹,炸弹不要想得太神奇,很多材料都能做。”

……

“你化名张林林,与马青秀同居。我到你房间搜集了短头发,为什么不是你的?”

“我心中有鬼,怕被人搜集dna,故意拿没有案底的同事的头发,扔到枕头和卫生间。当时只是预防手段,没想到还真有人来搜集我的头发。我还有一处住房,装着入室抢来的钱,准备以后金盆洗手再用。”

……

“我为什么复仇,原因很简单,是他们三人先杀我。1995年元旦后,我们四人到东南亚玩。这是黄大磊的主意,说是找了钱,要到国外操外国女人,为国争光。到了东南亚,疯玩几天,我们进了一个风景区,黄大磊和吴开军突然袭击了我,用榔头敲碎了我的头,他们各敲了一下,然后又让秦涛捅了我一刀。秦涛当时被吓住了,有点不愿意,最后还是捅了。他们开石场发了大财,只有我手头有三条人命,一个是丁晨光的女儿,还有两起是弄的外地人。为了不被我连累,黄大磊就下了狠手。为了让秦涛死心跟他们,不反水,不仅让秦涛捅我,还让秦涛将我扔到山洞里。我挨刀后一直在装死,秦涛拖我到山洞前时,我睁开眼,哀求他放三哥一马。秦涛年龄最小,心软,就把我丢在草丛里。我捡了一条命,一无所有,身受重伤,逃到山下后,被张林林那家人救了。他们是在当地打工的中国人,见我是华人,便救了我。后来,张林林被地方帮派杀了,我为了给他报仇,捅了当地黑社会,进了东南亚那边的监狱,关了整整七年。在监狱里,我认识了当地黑社会老大,出来后就给他们当打手。我在监狱最初的日子过得很难,牙齿都被打掉了,脸形全变了。赚钱后,整了容,然后用张林林的身份回国,整容后,我和张林林还真有点相似。你带句话给我的亲生爸妈,我在东南亚有两个娃儿,他们愿意,可以将两个娃儿接回国。我有罪,两个娃儿没有罪,希望我的亲生父母能好好教育我的娃儿,让他们好好学习,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千万千万不要走上犯罪道路。”

……

“黄大磊本身没有钱,我们一起抢了很多家,这才弄到钱开石场。他阴险得很,打架都躲在后面,让我和吴开军冲到最前面。秦涛胆子小,只敢在后面喊叫。我杀了丁丽,黄大磊非常生气,退出了投标。我估计就是在那次,他起了杀心。他发了大财,怕我当时和疯狗一样的状态,把他们拖下水。我当时确实和吃错药一样,成天亢奋得很,一言不合就动刀。”

……

“阳光小区有一起入室抢劫案,你知道吗?”

“是我做的,抢了三万块钱。我没有强奸,那女人脱了衣服,身体肯定有反应,但我突然间想起丁丽那件事,就没有了兴趣。在江州我一共抢了四家,有三家应该没有报警。”

……

“我在街心花园遭秦力打了一枪。我炸死黄大磊以后,原本准备放过秦涛,至少杀他的心不是太强,可杀,可不杀,毕竟他在关键时刻放了我一马,还替我求过情。秦力打了我一枪,让我很愤怒。我们是喝血酒的兄弟,秦涛不仅不帮我,还捅了我一刀。若是他能提前给我说,我们二对二,根本不怕黄大磊和吴开军。我准备杀掉他,然后出国,彻底脱离犯罪团伙,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

“吴开军和黄大磊都是我杀的。”

……

“第一次在黄大磊别墅开枪时,打伞的目的是遮住监控。我在别墅做过工,熟悉情况,能避开监控。最后一个监控避不开,就打了伞。”

……

“你认识唐山林吗?”

“我知道唐山林,隆兴的总经理,但是他不认识我。”

“唐山林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绝对不是。我杀了这么多人,反正都要吃枪子,何必否认这一件?我打伞的招数是从秦力笔记本上学到的。他的笔记本记得非常详细,分析了很多犯罪手法,这些手法都被我拿来用了,好用又简单。我年轻时脾气特别暴躁,一言不合就动刀,都是被杜家德带出来的。后来在东南亚吃了太多苦头,性子被磨平了,年轻时的疯劲也少了,不随便打打杀杀。但动了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

刘战刚、宫建民、洪金明、陈阳、朱林等人都在监控室旁听,随着审讯深入,笼罩在案件上的迷雾才一层又一层被拨开。

这边审讯还在继续,另一组侦查员已经搜查了秦力在金山别墅小区对面的房间,在房间里找到了高平顺在医院的检查单。作案前,高平顺已经得了白血病,他是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治疗女儿的钱。在这个小区还找到了另一部车,车牌为套牌。此车曾经在唐山林小区附近多次出现,后来就失去了踪影,车内有秦力的指纹。

高平顺被击毙,秦力死亡,黄卫案的指使者是谁仍然是未解之谜,唐山林案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成了悬案,黄卫的日记本是否被盗、凶手与唐山林的关系等诸多细节再无法查证。

大家都明白指使者和凶手很大概率是秦力,但是这个结论没有证据支持,无法写在结案报告中。

林海军感叹:“难怪几个案子有这么多相似点,原来杜强和秦力是‘师徒’,思路和手法出奇地一致。可惜秦力死了,这个案件不圆满。”

宫建民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见过更多遗憾之事,道:“人生不如意、有遗憾是常事,办案也是如此。办案越多,遗憾也就越多。”

两个小时后,审讯即将结束,王卫军、陈跃华和王海洋被带到了监控室,通过监控屏幕看亲人。

虽然杜强是凶悍的杀人犯,罪行累累,但是江州刑警支队的侦查员普遍同情丢失儿子的这一家人。支队领导同意在不违反政策的情况下,让这家人看一眼在外尝尽人间疾苦又做了太多恶事的大儿子。

陈跃华贪婪地看着屏幕里的儿子,道:“海涛跟我说了,他做过整容,所以相貌有所改变。他记得自己额头有一颗痣,是z字形。”

王海洋站在母亲身后,随时准备保护身体原本不佳的母亲。

王卫军虽然更为理智,想到等着大儿子的将是一颗冰冷的子弹,依旧悲从中来,几乎无法抑制。

政委洪金明道:“王教授、陈医生,你们的行为是错误的。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支队很同情你们的遭遇,杜家德和杨丽芬也肯定会受到法律制裁。另外,王海涛在东南亚有两个子女。审讯会继续,还有些程序要走,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把王海涛子女的名字告诉你们。”

这又是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消息。陈跃华哀求道:“洪政委,一定要告诉我们孙子的名字和地址,我们一定会将他们培养成人,好好教育他们,不走邪路。”

王卫军看到大儿子在审讯室的时候,心中有万念俱灰之感,此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有了努力生活下去的强大理由。

陈跃华哀求了几句,眼前突然闪现无数金星,倏然倒下。守在其身后的小儿子王海洋及时抱住了母亲,喊道:“妈,你要坚强啊,我们还要到东南亚接你的孙子呢。”

监控室内,宫建民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指挥中心打来电话:“胜利桥上的水沟边发现了一具尸体,请立刻安排人员前往。”

宫建民走到窗边,打通滕鹏飞电话:“滕鹏飞,事情来了,胜利桥边发现一具尸体,赶紧过去。”

秦力死了,杜强被捉,重案大队长陈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宫建民就将新发命案交给刚从省厅办专案回来的重案大队副大队长、一组组长滕鹏飞。阴沉着脸的滕鹏飞接到电话,来到一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哥儿几个,跟我走,案子来了。”

三辆警车拉着警笛、闪着警灯,风驰电掣,七八分钟就来到胜利桥。胜利桥上站了一些伸长脖子的围观者。派出所民警已经来到现场,拉上了三道警戒线。

副所长钱刚见到雄赳赳的滕鹏飞,道:“哟,滕麻子回来了?好久没见你了。”滕鹏飞进入现场后就将负面情绪彻底丢掉,道:“才回来几天,改天喝个酒。”钱刚道:“你接了案子,肯定会忙得昏天黑地,哪有时间喝酒?破案之后,接风酒和庆功酒一起喝。”

勘查人员小林、小杨,法医老李下车,提着箱子,弯腰进入最里面的第一道警戒线。

滕鹏飞见到李法医,微微点头,想起牺牲的田甜表情不由得有些僵硬。他进入第二道警戒线后,停下脚步,恢复了正常表情,道:“谁发现的?”

钱刚道:“环卫工人到桥边小便的时候发现的。受害者是隆兴夜总会老板吴开军的儿子吴煜,纨绔子弟。吴开军刚被枪杀,儿子又被人捅刀子,真是墙倒众人推。”

滕鹏飞望着现场不说话。

半小时后,李法医从核心现场走出来,道:“麻子可以过去了。”

滕鹏飞开始戴手套,道:“死了多长时间?”

李法医道:“尸斑明显,指压不全褪色;尸僵也明显了,角膜轻度浑浊,死了有七八个小时了,右手有抵抗伤,目测胸部和腹部都有创伤,是比较锋利的单刃刀,准确情况得解剖后才清楚。”

滕鹏飞“啧啧”两声,道:“死者很壮实,右手抵抗伤,说明有正面交锋。李超人,等会儿认真查一查指甲,还得看一看是不是同一把凶器形成的伤口。”

李法医素来严肃,不苟言笑,长期与尸体打交道,神情中总带了些阴气,除了滕鹏飞以外,无人会当面称呼“李超人”这个绰号。他瞪了滕鹏飞一眼,道:“这些都是必查项目,还需要你来讲?工作时间,滕大队严肃一点,不要轻易叫同志的绰号。”

“我们一起到支队,当年在一个寝室,如今四脚蛇戴眼镜——充起了正神。”

滕鹏飞嘲讽几句,又回头问侦查员:“谁熟悉吴开军案?”

侦查员杜峰道:“吴开军案是二组在办。我们一组敲边鼓,参加大行动,对具体案情不熟悉。但是,一组有人熟悉吴开军案,比二组的人还要熟悉。”

滕鹏飞皱眉道:“谁啊?叫过来。愣着做什么?”

“侯大利算是我们一组的人,不过一直没有在一组办案。他是105专案组副组长,熟悉吴开军案。他现在不能过来,还在审讯杜强。”

滕鹏飞知道侯大利是田甜的未婚夫,想起田甜冷眉冷脸的俏模样,暗自叹息一声,大步朝核心现场走去。

死者平躺在公路排水沟里。前年发洪水,胜利桥下成为积水区,一辆小车在此地被淹没,驾驶员死亡。消息传开,舆论哗然,公众对江州地下管网进行了无情批判。洪水退去后,市政部门重修了胜利桥附近的排水系统,公路两边的排水沟变得又深又宽。行人和过往车辆在公路上无法看见水沟里的情况,发现尸体的是负责这一段卫生的环卫工人。

吴煜酷似其父,五官英俊,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他躺在水沟里,双眼已无生气,空空洞洞,望着灰暗的天空。

李法医蹲在吴煜身边,正在用放大镜观察脖子处的痕迹。

滕鹏飞蹲在公路沿上仔细观察受害人,问道:“吴煜是个公子哥儿,身上有钱,钱包在不在?”

勘查现场的小林直起腰,道:“现场没有发现钱包、手机和手表。”

李法医没有说话,仍然保持刚才的姿势。

“吴煜皮带很值钱,至少得几万。凶手取走钱包、手机和手表,没有拿走皮带,那就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凶手是为了抢钱而杀人,不知道皮带特别值钱,没有抽走皮带;第二种,凶手不是抢钱,主要目的就是杀人,取走钱包、手机和手表是为了制造抢劫的假象,慌张之中却没有看见皮带,或者说是没有意识到皮带值钱。”

滕鹏飞说话时,俯低身体,瞧了瞧公路路面的痕迹,道:“胜利桥是东城和西城的通道,吴煜不会步行经过,他的车到哪里去了?杜峰到交警支队和视频大队,查一查吴煜的车。”

现场勘查完毕,尸体运到了殡仪馆。

滕鹏飞站在公路边,猛然间又想起牺牲的田甜,心情低落起来。他从省厅归来后就不断听说侯大利的名字,此刻想起这人和田甜的关系,肚子里又腾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这时,两个工人从排水沟里抬起了受害者吴煜。一个工人从水沟跨向公路时摔坐于地,吴煜上半身滑出担架,头砸在地上,空洞的双眼正好望向滕鹏飞。

看着昨夜遇害的年轻、英俊又富有的吴煜的尸体,滕鹏飞肚子里的怒火在刹那间熄灭。相对于死亡,人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他转过身,背对战友们,望着灰暗深沉的天空,为受害者吴煜,为牺牲的田甜,默默祈祷。

在滕鹏飞带队勘查现场的时候,审讯结束了。侯大利和老朴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回到办公室。老朴这才拿出手机,道:“哟,张小天打了三个电话,肯定与王永强案有关。”

侯大利瞬间从杜强的案子中回过神来,道:“张主任有什么消息?”

“我还没回电话。你也别心急,当侦查员的心理素质要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老朴掉了一句书袋,想起眼前年轻侦查员正在经历未婚妻牺牲的痛苦,赶紧停了下来,给张小天回电话。回电话时,他一直在“哦、哦”应答。

田甜牺牲以后,侯大利的心态发生微妙变化,很沉静地站在一旁,听老朴对话。

打完电话,老朴望着侯大利,道:“骆主任和张小天研究了王永强的审讯视频和相关材料。张小天提出一个观点,王永强有可能在杨帆案上说的是真话。她对这个案子很有兴趣,准备抽时间到江州来一趟,搞一次审讯和测谎。很多老侦查员有习惯性思维,总认为心理评测这一套是花拳绣脚,起不了大作用。这两年,张小天通过心理测试攻破好几个大案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心理评测才受到刑侦总队重视。张小天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六支队心理评测室副主任,有真本事,算是个厉害人物。”

一直以来,侯大利坚持认为是王永强杀害了杨帆。谁知,刑侦总队心理评测室的副主任却认为王永强有可能不是杀害杨帆的凶手,这让他难以接受。杨帆遇害,真凶尚未伏法,田甜又壮烈牺牲,侯大利的心灵深处留下了两道深深的伤口。他走到窗边,想大吼两声,发泄心中积郁的烦闷和痛苦。只是在氛围严肃的办公室,无法吼叫出来。

远处天空出现了一大片乌云,缓慢又坚定地朝着江州的天空压了过来,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三部 完)

《侯大利刑侦笔记4》即将出版,精彩预告:

又一次痛失所爱,侯大利试图用不眠不休的查案来麻痹自己,却无意间发现了吴煜尸体上的玄机,并和顶头上司滕鹏飞产生了意见分歧。之后,江州偏远地区一处山体滑坡,滚出了一具焦黑的人骨,侯大利再次与滕鹏飞意见相左,甚至失去了局领导的支持。侯大利始终坚信自己的判断,可追查之路却处处受阻,每一个费尽心力得来的线索,仿佛都在向他哭诉这桩案件背后的巨大冤屈……

劲敌当前,侯大利到底如何才能取胜?杨帆溺亡、田甜牺牲,当真只是偶然?侯大利又该如何打破命运的诅咒,找到自己从警的真正使命?

敬请期待《侯大利刑侦笔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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