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年少轻狂不懂事，样样都觉得自己第一，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不可一世的。如今想来，却是心痛得紧。像是被人抽丝剥茧，一点点要把她抽出自己的世界一样，他心底心知肚明，却不能做任何的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变成记忆力的影子。直到最后完全被剥离出去，不再属于他一个人。眼泪落下来的时候，秦王世子自己也没觉察到。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听到外头阿文惊讶的声音，“侧妃娘娘？”这一声才算是把秦王世子从自己的思绪中给拖了出来。苏侧妃说话一贯温柔又小声，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却能听到阿文的回话，“世子爷喝多了些，侧妃娘娘还请回去吧。”语气冷硬又平静。他身边的人，对苏侧妃一向如此。秦王世子往常也不会让她进书房来。他把人娶回来了，是觉得对不住她，到底闯进了人换衣裳的屋子去，也算是让姑娘家失了名声。可这不代表秦王世子是个傻子。那日他一进门，便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的。可苏侧妃那时候也是一脸惊恐，看起来也是被算计了的样子，事后他找人去查过，也没抓住苏家什么马脚。秦王世子做事一向讲究一个证据，既然没有证据证明那件事是苏家或者苏侧妃参与的，他也不能对人做什么，于是只能提出把人娶进门来。当然，只能是做侧妃。可娶进门来了也不代表秦王世子就能放下心底的疙瘩。他还没和苏侧妃圆房。苏侧妃却从不和他说这些，这一整年来，依旧温柔和蔼，下人们本来对这位侧妃娘娘都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但是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这么一整年下来，多少也会被感动一下。何况苏侧妃对下人们也是真的好。月例银子提了不说，寻常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能去苏侧妃那里领了命，到苏家药铺请大夫看诊，都是不收钱的。和府上下如今对苏侧妃的态度都好得很。除了秦王世子书房这边伺候的人。因为他们本来也不是下人，他们是侍卫。没必要对苏侧妃卑躬屈膝。至于阿文和阿武，就更没必要了。有句话不太好听，就是苏侧妃没了，阿文和阿武的地位都还会如初。所以这两个人压根就没要给苏侧妃什么好脸色。何况，他们也看得出来，主子对于苏侧妃是没什么感情的。那就干脆当成是一个陌生人对待好了。没错，陌生人。阿文和阿武身为秦王世子的亲卫，对待陌生人一贯是冷漠又没有感情的。眼下他们这么说话，倒是没什么奇怪。秦王世子听见外头静了静，又有女声低低说了句什么话，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清楚。阿文却一反常态的应了下来，“还请娘娘尽快。”秦王世子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看着紧闭的书房大门。外头挂了暖黄色的宫灯，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投在书房门口的窗纸上。那是一道女子的身影。秦王世子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没什么声响，他的眸子便看着那抹影子。“世子爷，”女子的声音温婉依旧，但是却比平常大了不少。应该是想要让他听见。“妾身给世子爷熬了些提神的汤水，还有一碟子红豆酥糖，世子爷一会子心情好了，便拿进去用一些。妾身交代了灶上把醒酒汤温着，虽然世子爷喝的不是很多，但是明早去军营前，世子爷最好喝点醒酒汤和姜茶，您那件狐狸毛的披风，妾身交给阿文了，明日应该会有小雨，您记得带上披风。”女子的声音轻柔缓慢，一字一句都说的十分清楚，苏家来自江南，她的官话说的也不太标准，字里行间总用江南那边的吴侬软语味道。她说完，便对着书房大门服了服身子，习以为常地转身离开。秦王世子听到阿文给她见礼，“娘娘慢走。”他闭上了眼睛，心底沉了沉。从娶苏侧妃开始，他就已经和李恩完全断开了。也许，他也应该对苏侧妃好一点。毕竟她是他的侧妃。她也是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风，喧嚣而吵闹。苏侧妃顶着大风回到自己的正房时候，发丝也被吹得凌乱。她脸上的笑意在踏入房门的那一刻便消失殆尽。满脸冷意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的，苏侧妃抬手，狠狠砸向了那面半人高的西洋镜。镜子支离破碎，血迹顺着那些裂痕流下。碧玉和嬷嬷跪下去，噗通一声，沉闷而又无奈。苏侧妃眼角眉梢都是狠厉，上挑的眼角处更是多了几丝恨意。“我知道他忘不掉李恩，”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坐回去，一点一点挑去肉中的镜子碎片，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碧玉哭着喊了一句娘娘。老嬷嬷无言叹气。苏侧妃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说着话，“我也知道他心底的那点念想。可是我想着，忘不掉也得忘。从十一皇子出生的时候，李恩就得是个死人。也必须是个死人。”她话语咬的很重。碧玉抖着身子，不敢再多言一句。苏侧妃接着道，“我没想到死人复活会这么快，这么迅速。明明只是一次温酒而已，就让他想到了过去！”语气里的愤恨怎么都阻挡不住。苏侧妃很生气。又很心痛。同时，她也觉得很丢人。她心心念念，筹谋了这么久的人，却满心只记挂着另一个早已经为人生儿育女的女人！这让苏侧妃觉得自己的自尊被人狠狠踩在了地上。当初她为了嫁给秦王世子有多么的努力，现在就有多么的可笑。“我努力做了这么多，我为他做了这么多，还比不上那女人的一个习惯来的要紧！”老嬷嬷哀哀喊了一句大姐儿！苏侧妃的眼神才慢慢从浑浊的恨意之中托出身来，落在碎得不成样子的西洋镜上，那破碎的镜子里有她的面颊，也是支离破碎，还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