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半点情绪在其中的模样。这份淡定听得知画心惊胆战，她惊恐地看向李恩，双手不停地绞着裙子，“姐儿这……”李恩却没想着要听她说什么，自己抬头看着月亮，两只手撑在身侧，脸上露出些若有若无的笑意来，“还有大约两个时辰，宫里头就会来人了。”她被点了进宫伺候，封了一个嫔位，这出嫁之事，自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宫里头会派女官和礼部来给她打扮，按着礼数行了大礼，然后再用凤撵抬到西侧的玄凤门去，那里进去，再往右一直走，便是御花园。过了御花园，就是皇帝的后宫。李恋知道，自己这一趟进宫去，就几乎再也没机会出来了。她想趁着现在，好好看看，看看外头的月亮。知画难受，看她一眼，就越发觉得难受。想了半天，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李恩又仰头，喝了一口酒，“从前年纪小的时候，总想着，要做个特别的人，要让这世间记住我的名字，仿佛那才是我来着世间走一遭的因果。可如今大了，却只想留在家里，留在爹娘身边，好好做个普通人，过普通的一生。”这是知画第一次听见李恩说这样的话。李家大姐儿，一贯是京城里最骄傲的女子，再没有一个人像她这般逍遥自在，也没有人如她这般耀眼。她该是最出色的存在，她该拥有最肆意的人生才对。可是，一切都没有了。圣旨下来的那天，李恩就已经没了这种指望了。她好像接受的很快，就这么一瞬间，她就已经和之前那些事情挥手作别了。潇洒的像是前几日闹着要死的人不是她一般。知画眼眶热起来，一滴热泪紧接着流淌下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能化成一句姐儿，再多的，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来了。李恩转过头来朝她抿唇一笑，知画好像看见什么东西，正随着李恩的笑意流逝，快的让人抓不住。“走吧，该去准备了。”女孩子身手极好，一下从屋顶上跃下去，那抹纤细的身影从自己眼前消失的时候，知画只看见了天上孤寂的月亮。月亮啊月亮，你会觉得难受吗？从前那个念着你的小姑娘，今后，就再也不能做自己了啊。知画抬手抹了脸，把裙子打了个结，又从来时的梯子上小心翼翼地爬下去。回忆霎时间涌入脑海，巨大的冲击感让知画忍不住惨白了脸色。知画目光惊恐地看着贤德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看起了月亮？！贤德妃靠着迎枕，温润的脸上笑意不减，她也不看知画，只是出神的看着外头的月色，“我等了那么久，如今，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希望？什么希望？知画不敢猜，也不能猜，她只能低头看着脚底。贤德妃自己杵着下巴，像是要符合自己的话一般点着头，“恋姐儿生了个小子，前段日子思姐儿也来信说是怀了孩子，烟姐儿也快要成亲了，李家如今低调，正是起势的好时候。”知画觉得自己的后牙齿都在打颤儿，那些话在舌尖打了转好几圈，最后只能化为了一声叹息。“别的，我都不担心。”贤德妃慢吞吞道，“只一样，冀哥儿的未来，我老放心不下。虽说有烟姐儿看顾着，但他们是要做大事儿的人，多少会有些顾忌不到的地方。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还是得交代你一声。”知画噗通一声跪下去，“娘娘交代便是！”“嗯，在我那个压箱底的金丝楠木匣子里，有一块手令，那东西能开启住持屋后的密道，密道直通城外，若是到时候有什么意外，你别管我，带上冀哥儿直接从那里走，记得不要回头。”贤德妃语气轻缓，仿佛在说明天要吃什么。其实这些话，知画早就有了准备，如今听着，竟然觉得心头无比安静，反倒是也不紧张了。她恭敬地点头应着。“走了以后，别再回来。什么天下，什么皇位，都不关冀哥儿的事情了。”贤德妃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一起从心底排出去。知画垂泪，低声道，“娘娘也说了，还有五姐儿在呢，五姐儿不会不管娘娘和殿下的，娘娘先不用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贤德妃勾唇，“我一贯不喜欢用最恶意的念头去揣测旁人，可烟姐儿他们要面对的是皇上。皇上，是这世间最大的恶意。”这话是大不敬的，可这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他们都没觉得这话有何不妥。知画甚至还更心疼了他们主子几分。咬着下唇跪了半天，还是不忍心看贤德妃这幅马上要羽化登仙的模样，“娘娘，您别如此说，总还是有希望的。”五姐儿向来是和娘娘亲近的，而且又对十一皇子那么宠爱，知画看在眼底，心底难受的紧。她总觉得贤德妃现在是在交代遗言。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从侧面来说，娘娘这是已经预想到了最后的结局了吗？知画心头一紧，便往前挪了两步，抬头看着贤德妃道，“娘娘！您若是不在了，殿下，殿下总会受影响的。”毕竟对于十一皇子来说，他的童年里是没有父亲的。若是连母亲也没有了，那这孩子，该有多可怜啊。知画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漂亮聪明的孩子，若是霎时间转变了性子，会变成什么模样？而且，娘娘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眼看着终于要熬出头了，这怎么能，怎么能轻易放弃了呢？知画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头憋着难受。贤德妃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哭什么？冀哥儿都不流眼泪了，你这个做姑姑的人，怎么反倒是还流起泪来了？”知画被逗的笑起来，眼泪一下就被逼了回去。“我不过就是现在先提前交代而已，况且，你到时候，就会理解我的意思了。烟姐儿是要成大事的，咱们不能事事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