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世间万物生灵，总会出现一些不同寻常的。便是为人父母者，也多少有些区别。有如文氏李治这般全心为孩子考虑的，也有，全然不将孩子当孩子的。苏锦心靠在船头，想起爹娘，心底便忍不住自嘲起来。枉费她活了这十五年，居然什么都没看透。若不是有着这次，只怕她也看不出来，所谓的宠爱，不过是一种障眼法而已，等她不能够为苏家，为爹娘带来荣耀，她便是一颗随时能够被舍弃的废棋。他们甚至不想给她最后的尊严。嫁娶之事，要么结亲，要么结仇，可苏家这次，却是把她当成瘟疫一般，只想着赶紧的脱手送出去，而那家愿意和苏家定下其实的人家，也只是为了能够得到苏家提携而已。说到底，没人在意她苏锦心。当年以为自己不可一世，是什么天命之女，如今想来，除了可笑，竟再找不出别的形容。苏锦心也是真的笑了起来，她手中握着一个酒袋，仰起头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这酒是早间时候拜托船夫上岸买来的，农家自己酿造的酒水，自然比不上什么琼浆玉液，一口灌下去，没有什么酒香，只觉得满喉咙辣得疼。苏锦心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直接流进了嘴巴里头去，苦涩的令人难受。船夫的妻子刚收拾好后厨，一到甲板上，便瞧见了背对着她依靠在那里喝酒的苏锦心。“孔姑娘？”船夫妻子走过来，“孔姑娘怎么坐在这里吃酒？夜里风大，还是上岸去罢。”苏锦心放下酒壶，手一伸，便又把面纱罩上，这时候她才回头看了船夫的妻子一眼，唇边牵扯一抹笑意，“不碍事，想起旧事，所以有些烦闷而已。婶子先去歇息吧。”船夫妻子哎了一声，刚要转身走，但是又有些放心不下，这个孔姑娘，从上船那日开始就没摘下过面纱，整张脸被蒙的只看得见一双眼睛，行为举止又奇怪了些，她实在不放心就这么任由她一个人在船上，若是真的出事情了，保不齐还得连累自家那个。这般想着，她也不敢走了，愣是顶着冷风走到了苏锦心这里，拉起一脸的笑来，“孔姑娘，这里风大了些，您如是要喝，还是下船去罢，我弄些酒菜，您就着喝，也好过自己喝苦酒。”一个姑娘家家的，独自喝酒就算了，可别再弄出什么事情来，他们可担待不起。苏锦心视线一瞥，就让船夫妻子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剩下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来。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家，怎么偏生就有这种气势！看人一眼，都好像要把人当场给杀了一样！船夫妻子只觉得自己脑袋上的汗水已经要止不住地往下掉了，她连连后退几步，几乎要撞到船边上去，好容易稳住了身子，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着颤音，“孔姑娘……”苏锦心默然收回了目光，“婶子孩子多大了？”船夫妻子吓得几乎要跪下，“我……孩子……”一顿慌乱之下，居然连话都说不顺畅了。苏锦心声音放缓了些，“你只说就是。”船夫妻子深吸了口气，“我有三个孩子，最大的今年十岁，最小的，刚刚断了奶……”说罢，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苏锦心，这个奇怪的姑娘不会动手吧？苏锦心觉察到船夫妻子的目光，却懒得多做理会。“婶子应该很爱自己的孩子们吧？”船夫的妻子愣了愣，她属实是没想到这位孔姑娘会问这个。不过这总好过之前那种猜测不出语气来的话好回答些，船夫妻子很快就点了点头，一句话应答的十分强有力，“那是自然，天底下就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爹娘！”没有吗？苏锦心垂眸，她觉得是有的。“这样啊，”不过她没有和船夫妻子去争辩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船夫妻子听她不接着问了，心下还有些遗憾，她大儿子可聪明了，若是孔姑娘还接着多问两句，她是一定要给孔姑娘夸赞夸赞自己大儿子的。不过，虽然苏锦心没接着问了，但是船夫妻子还是没走开，她想了想，反而安慰了苏锦心两句，“孔姑娘，你既然离了家里头，倒是没必要随时记挂着了，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啊。”她和船夫都觉得，这位孔姑娘是要被家里头强行送进府中去做妾室，她自己受不住了，才跑出来的。眼下苏锦心又抓着她问了那些话，容不得船夫妻子不往这上头想了。虽然完全和苏锦心的情况不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嗯，说的是，过好自己才是最应该的。”“哎，”船夫妻子见她认同了，反而没那么害怕了，自顾自上前来，走到距离苏锦心一步远的地方，也跟着盘腿坐下，“孔姑娘啊，这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嫁人。嫁了个好人，这辈子也就圆满了一半儿，要是嫁不到好的，这辈子也就完蛋了，”她说的语重心长，苏锦心心底自嘲一笑，她这辈子已经完蛋了。这么一想着，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苏锦心伸手，隔着面纱摸了摸那道疤痕，耳朵里听着船夫妻子喋喋不休的话语。“你看，咱们都是女人，还得靠着男人过活不是？我看孔姑娘你娇滴滴的，一看就不是能吃苦头的，这次出来，还不如看看，能不能找个好人家，嫁过去了，也算是圆满了。”好人家吗？苏锦心笑了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来，“我觉得我运气一直不太好，靠嫁人，估计也是不太行的。”她打算靠自己。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就算是说了，船夫妻子也不太懂。船夫妻子只觉得孔姑娘可怜，虽然人奇怪了些，但是她属实是个大方的，“哎，明日就该到颍川了，孔姑娘自个儿当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