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顺着谢三老爷的额头落下，淋了他满头满脸，他颤抖着手，扶上自己被烫红的一片肌肤，不可置信的看向谢老太爷。谢老太爷年轻时候是个暴脾气，家中的这些儿孙没少被他教训过。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从谢仪他爹和兄长先后逝世以后，谢老太爷几乎就不再管他们了。往日里要见他一面都是难上加难的，更别说对他们动手！何况谢三老爷活到如今这个年纪，他小孙子都已经启蒙了，还被自己的爹一茶盏给砸了，你说谢三老爷如何能不气？不仅生气，他还觉得自己的面子里子都被这一茶盏给砸没了！这里可还有谢仪这一辈的小辈们在呢！他爹还当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肯给他。些三老爷气的眼眶发红，紧紧握着双拳，整个人风一样的站起来，又风一样的冲到谢老太爷跟前，肚子里酝酿好的那些早已经憋闷了好几年的质问之词还一句话都没能发出来，便被谢老太爷严厉的一眼给堵了回去。“干什么？！”谢老太爷不说话则以，一说话，那股气势还是不减当年，一下就让谢三老爷回想到了小时候被些老太爷抓着细长的柳条一下又一下抽打在他身上的感觉。那种皮开肉绽的痛处，现在想起来，也还能叫人吓得发抖。谢三老爷如今这么大的年纪也，也还是怕着谢老太爷的。心底盘旋了这么多的话，到底还是不能说出口来。谢三老爷一个年过五十的老人家，在自己亲爹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怂的很。可他偏生又是个最要面子的人，一时间被当着小辈们的面教训了一通，只觉得臊得慌，嘴皮子上下动着，反反复复的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谢四爷此刻恨不能直接钻到地上的缝隙里，巴不得他们当他是不存在的。谢大爷瞅瞅他三叔，又瞅瞅他祖父，最后视线落在一片云淡风轻的谢仪身上，脑子里蓦然想起来今日过来之前儿子说的话。谢令书说，二叔说了不会有事，那就不会有事。谢大爷觉得，现在不仅是有事，而且还是大事儿！他吞了口口水，又继续装他的隐形人。谢五老爷睁开那双被酒色浸泡过头的眼睛，嘴巴张的大大的，要不是边上谢二老爷拽了他一把，他估计都要被面前这场面给吓得惊呼出声来了。谢仪不管他们几个，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他视线悠然落在谢三老爷和谢四爷身上，“听闻最近三叔常到醉花楼喝酒。”一句话说的淡然，可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好像是一把催命的刀子。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戳着人的心窝子。那东西仿佛是让人心如擂股的存在，伴随着谢仪清浅淡漠的眼神，一下攥紧人的心脏。谢三老爷和谢四爷的心虚来的莫名，两个人都是一瞬间就转开了视线，不愿意和谢仪对上。这个谢仪，是谢家这一辈最有能力的。要是可以的话，谁也不想和他为敌。可……谢三老爷咬了咬牙，还是回瞪了谢仪一眼，“子清！你如今连长辈也要出手教训吗？”“混账！”紧接着一声暴起的人却是谢老太爷。他老人家怒目圆睁，通红的眼角扫向谢三老爷，身上的气势一下把谢三老爷想好的那些义正言辞要教训谢仪的句子都给阻断。屋子里众人霎时间都被唬了一跳。谢五老爷一个激灵站起来，指着谢三老爷开始大骂，“三哥你当着爹的面这般说是什么意思？你是存心要气死爹不成？！”他的声音浑厚又响亮，尤其是语句里最后几个字，刻意拔高声音说的，一时间连屋外守着的小厮丫头们也都听见了这一句，顿时吓得不敢抬头。这儿子要气死老子的事儿，下人们听见了那可是要送命的！同样气氛凝固的还有花厅里，谢家这一代几个掌权者具都愣住，谢五老爷方才不说话则以说话则一鸣惊人，听听他方才讲的，那都是什么东西啊！“你！”谢三老爷倒抽一口凉气，扑上去就要打谢五老爷。“三哥你往日里争强好胜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还打到父亲这里来了？不孝！”谢五老爷虚浮着脚步，圆滚的身子倒是躲得很快，一下缩在谢二老爷身后，揪着他的后背衣裳不肯松手，“二哥，二哥你看三哥！他要杀了我不成！”边说边嚎，跟过年时分杀猪一般。谢大爷看看这几个堂叔，脑子们急的一头汗，只顾着道，“三叔，五叔，二叔……”后边的话却像是卡在嗓子眼儿里，再说不出。谢四爷却仿佛松了口气，他觉察到谢仪的视线已经从自己这里移开。也好，也好，这满府上下，他谁都不怕，唯独怕谢仪这个二堂哥！屋子里闹闹腾腾一片乱象，谢仪端坐上首，面色清淡，仿佛这并不是在他家发生的闹剧，而是在戏台子上看得哪出新戏。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侧眼，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恰好把他的情绪都给掩盖住。这闹剧和张扬的声音仿佛一点儿都没被他听着，他依旧是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行动间皆是云淡风轻的气质。谢老太爷却不一样了。老人家本来就被这群不知深浅的儿孙给气着，如今还看他们当着自己的面这般闹起来，心里头更是憋着一口郁气，握着一对金核桃的左手越发捏紧，“混账！都给我闭嘴！”这一声确实有用，那般闹剧中人顿时也都停下，心虚的看向上首处。谢老太爷脸色阴沉，视线如狼扫过这几个不争气的儿孙。谢三老爷身上一抖，喃喃喊了一声父亲，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谢仪一眼扫过来那种淡漠的眼神给再度激出了怒气。便干脆闭口不言，冷哼了一声又站在一边。谢仪心底好笑，看来还是他看轻了谢家某些人，真的利益面前，他们的胆子倒是比自己想象的大多了。比如，谢三老爷，还有谢四爷。谢仪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折扇上，漠然看向他们几个，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家亲戚，反倒是像在看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一般。无端端叫人身上发寒。谢老太爷浑浊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子清，你来说！”“是，祖父，”谢仪恭敬站起身来，朝着谢老太爷拱了拱手，紧接着转过身去，看向了那几个人。被谢仪这视线看着，谢四爷率先别过脑袋，不肯和他对上视线。谢三老爷却不肯挪开，仿佛自己只要避开了，就是自己落了下风一般。他鼻翼扩张，满面怒容地瞅着谢仪，只等着看看这个谢子清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算是看出来了，在这个谢家，他们这些老爷辈的都不受到什么重视能让谢家这些人听话看重的，只有谢仪而已！这样的认知让谢三老爷陷入了一种无尽的折磨之中，不明白自己活了这大半辈子，为何还比不过谢仪这么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父亲偏心而已！谢三老爷愤愤不平的想着，面上一片狰狞，让他本就不算慈善的面容此刻更是无法入目。谢仪却是半点儿顾忌都没有，睁着一双温润的眼瞳看着他。那双眼睛清澈透明，一眼就能看透人内心所想一般。便越是这样，越是叫谢三老爷心底的不公明显了起来。明明大哥死了，这也该轮到自己来执掌谢家大权，可父亲却偏生宠爱这个谢仪！谢三老爷隐在宽袖中的手指蜷曲着，膈地自己手心生疼。可即便这样，也没能叫谢三老爷眼中对于谢仪的憎恨少上一分。谢仪半点儿不把谢三老爷放在眼底，这个三叔蠢钝不自知，偏生要上赶着证明自己，往常时候谢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成笑话来看。可是如今却不能够了。他居然赌上了整个谢家。这是谢仪和谢老太爷都不愿意看到的。偏生这蠢货一脸的倔强，仿佛是他们阻拦了他升官发财的道路一般。谢仪唇角的笑意清浅，仿佛莲池里含苞待放的骨朵儿，遗世独立之中又带了几分轻微的嘲讽，那种笑意是谢三老爷最看不惯的！“谢子清！”他咬牙切齿的喊着。谢仪越是不说话，对于谢三老爷来说，越是一种折磨和侮辱。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原来并没有逃开他的眼底，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只是却没有人出来说过一句话！原来自己所作所为，在这些人眼底，却跟那跳梁小丑一样！谢三老爷怒意明显，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冲上去直接掐死谢仪一般。可谢仪却半点儿不曾在意，他缚手在身后，不轻不重地看着他，声音依旧浅淡，“三叔，我本不想插手三叔的私事，可三叔若是要因着一己私欲要赌上整个谢家，未免也太不把祖父放在眼底了。”话到这里，屋子里众人都明白过来近日京城那些风言风语是从何处来的。谢二老爷急得不行，他可不想参与什么夺嫡，指着谢三老爷大骂一声糊涂。谢五老爷更张狂了，一只手几乎要戳到谢三老爷头上去！口中只管喊着，“你这个没良心的！自己要送死不算，偏的要拉上一大家子！黑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