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他们不说，李烟也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当时坐在床榻上，脸色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水墨和白兔都没敢说话，这时候拿不准李烟心底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们也害怕这一开口会引起李烟什么不好的感受。因此只能沉默下来。屋子里这时候寂静的不像话，李烟手里握着一个汤婆子，是水墨特意给她拿来捂肚子的，本来是滚烫的，外头裹了一层短绒皮子，捧在手里是温温暖暖的，本该是能把身体给焐热的东西，此刻捧在李烟手里，只让她觉得有些冰冷。热和冷，李烟觉得她是分辨不出来了。现在她脑子里浮现的最多的，是团团。从它还是一个雪白的糯米团子的时候，它就会跳到李烟的膝盖上撒娇了。李烟到现在也还能清晰的记得，当初这小家伙被晏昇送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有多么不可一世。小脑袋总是高高的扬起来，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珠子睁得圆溜溜的，就这么瞪着你。然后会跳进你的怀抱里，用脑袋蹭着你的手，撒娇一般。李烟不知道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什么样子。听说那利箭把小家伙的身子都给贯穿了。它明明那么娇的一个小家伙，往日里最爱干净，便是毛发上有点污渍，都要缠着春桃让给它弄干净的。可是那利箭穿过它的时候，一定是流了很多血的。团团那么爱干净的小家伙，肯定不喜欢雪白的毛发上沾上血迹的。李烟鼻子酸酸的，脑海里关于团团的那些画面串联起来，一直在不停的循环着，直到最后关于利箭的那一幕骤然出现，这种循环才戛然而止。利箭破空，没戳到李烟的身上，可此刻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汤婆子抱在怀里也失去了所有的温度。李烟张口，上下牙齿几乎是在打颤。“团团，爱干净。”她的声音都是发抖的。水墨红着眼睛道，“王妃放心，奴婢给它擦干净了。”她是看着团团长大的，也是看着李烟如何照顾团团的。那小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困倦的模样，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灵活的不行。它救了李烟一命，以此为代价的是，也牺牲了它自己的命。水墨和白兔一想到这个，心底都很难受，两个人具都低着头，没说什么。李烟自己愣了半天，才觉得有些回过神来。刚刚一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李烟觉得自己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没办法想象，那么小一个小家伙，已经进入年迈时期的小家伙，是怎么灵活一跃，替自己挡下那致命一击的。也没办法想象，它走的时候该有多疼。先前醒来的时候只是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不好受。现在听到了这件事，李烟只觉得内心深处仿佛被什么给堵住了。她完全没办法不去想这件事。可是每每一想起来，又觉得心肝儿都在绞痛。后头她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就靠在床头那里，呆愣愣的。于是晏昇处理完了手边的事情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李烟正靠坐在床头上，脸色发白。边上是水墨和白兔，这两个人到底不敢多言，只低头站在那里，气氛低沉，没人开口，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晏昇缓步进来，脚步已经放的很轻，可哪怕是这样，也让李烟觉察到了。小姑娘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看着他。让晏昇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团团那个小家伙。当初把小家伙送给她的时候，就因为看他们这双眼睛相似。团团的眼睛也是这样的黑白分明。总之让人看着，就觉得清澈。那时候他追了小家伙半个山头，才把雪狐给追上了，又顶着十公主的胡搅蛮缠，才把小家伙给李烟送了过去。他知道她一定会待小家伙好，也知道小家伙一定会对她好。这种感觉好像是从第一面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他之前从没想到过团团会这样离开。也没想到过，李烟会因为这件事而受伤。晏昇抿唇，挥挥手让水墨等人退下。李烟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倒映着晏昇一个人的模样。他脸上那些冰冷的气息在进门之前好像就已经消散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温柔和眷恋。他走过去，在李烟身边坐下，一只手揽过去，把人抱在怀里。李烟顺势埋下脑袋，感受着晏昇身上这扑鼻而来的香气。这是她特意给他调制的香露，可以压盖血腥气。她知道，前头肯定是见血了。晏昇生气的话，那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水墨他们说的稀疏平常，好像就是一件小的不得了的事情，但李烟知道，晏昇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们的。不然他也就不会是晏小王爷了。李烟很了解他，就因为太了解了，这时候才越发心疼他。“我没事的，”李烟伸手，轻轻拍了拍晏昇的后背。她能感觉到这人抱着自己时候紧绷的态度，就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瓷娃娃，轻易就会被摔碎了一样。李烟觉得无奈又好笑，可她现在笑不出来，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是带着一股子哭腔。她一早就想哭了。可眼泪只是憋在眼眶里打转，流淌不出。她很久没有哭过了。一个人来金陵的时候没有哭过，出嫁前面对娘亲说的那些话的时候没有哭过，三朝回门只能有三姐姐陪伴的时候也没有哭过。她几乎要忘记了怎么哭。可现在，李烟觉得心底难受的紧。晏昇像是心又所感一般，他明明没看她的脸，却安慰道，“想哭就哭吧，这里只有我在，别人不会知道的。”这话一出来，李烟就好像是泄了洪水的闸门一般，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出来。她被晏昇搂在怀里，感受着那人的手掌带着温暖拍在自己的背脊上，她低声啜泣。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晏昇任由李烟哭泣着。泪水沾湿了两个人的衣襟，没有人想要停下这一刻。再怎么难受，今夜也依旧会过去。李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好像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便是躺在桑园的主卧室里头，一直守着她的抱画见她醒过来，连忙叠声喊着，“王妃醒了！”然后几个大丫头顿时都冲了进来，各个眼睛红红的，七手八脚地扶了李烟坐起来，一叠声问着她可有哪里不舒服。李烟觉得嗓子有些痒，水墨已经把水递了过来，她接过来，自己抿了一口，又把茶盏递给抱画。“我昏迷了多久？”李烟这时候才开口道。她的声音还带着哑意，看样子，那次哭的很是彻底。“都一天一夜了，”知书的眼睛也红的很。她是把李烟当成小辈来疼爱的。没想到，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昨天却是被王爷给抱回来的。演武场距离王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李烟昏迷过去了，就算是躺在马车上，也肯定不舒服。所以晏昇抱了她一路。李烟听着抱画给她形容，心底大概也知道，自己是在晏昇怀里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她那时候太难受了，简直顾不上别的。甚至没来得及去看看团团。想到团团，李烟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春桃呢？”“王妃，”众人往边上让开一些，穿着绿色衫裙的春桃露出脸来朝李烟行礼，她脸上的胭脂都是花的，一双眼睛肿的像是核桃。一看就哭了很久。李烟看着她，良久，才道，“团团去了。”她说的很轻，可屋子里每个人都听见了。春桃更是低头啜泣起来。在他们眼底，团团不是一只畜生。这么多年了，早已经是有了感情。别人不敢说，可日日夜夜和团团相处的春桃，却是实实在在的哭了一天。从消息传来开始，她就没停过眼泪。她们早知道这一天会来的，毕竟它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王妃带它出门的时候，它就已经连续好几日懒洋洋的不爱动弹，甚至于已经很久不吃东西了。所以它将要离开这件事，他们都已经心底有数了。但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不只是照顾团团的春桃很难过，身边所有的丫头们都很难过。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身边一个小伙伴去世了一样。李烟瞧着他们，心底也跟着再度难受起来。知书见此，连忙道，“王妃别再多想了，团团也一定不想看着王妃难过。”是啊，它在最后时刻，都还想着王妃，本来已经不爱动弹了，可在王妃遇到危险的时候，它还是纵身一跃，替王妃挡住了那一箭。它肯定不愿意看李烟难受的。丫头们这么劝着，李烟心底也很清楚。她深吸了口气，团团的离开很是让人难过，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让她难过的时间。“王爷呢？”她问了一句。“回王妃，王爷一早便到秦王世子府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