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姑娘觉得呼吸声都静了下来。身边的九娘子却还是一脸天真，继续说着她的话。后边那些话究竟是在说什么，孔姑娘也听得不太真切了。她满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三日后，要安排他们进京城。明明是一直在等这件事，明明是一直在期待这件事了，可为什么现在会觉得有些难以言喻呢？孔姑娘觉得自己没办法去解释这种心理。她愣在那里，九娘子还在不停不停的说着话。后边到底是在说什么，孔姑娘哪里还能听得清楚呢？她把头微微抬起来，天上的明月很亮，亮的让那些星辰都变得黯淡无光。孔姑娘凝视着夜空，良久没有言语。九娘子讲了好一会儿，才觉察到身边人的不正常，这才慢慢停了下来，“孔姑娘？”孔姑娘转过头去，正和一脸呆呆的九娘子对上视线。九娘子眨了眨眼睛，一脸的不解。“孔姑娘怎么了？可是已经累了？也是我不好，不该拽着你讲这些的，你本来今天就很操劳了。”九娘子说着，已经开始带着孔姑娘往回走。孔姑娘喉咙里的话顿住，她想了想，只是顺着九娘子的话微微颔首，算是回答了这件事。九娘子脸上挂上几分歉疚的神色，“那快回去歇息吧。”回去吗？孔姑娘迟疑着点点头，两个人各自回了院落。不过，孔娘子注定是睡不着了。她靠坐在窗边，抬头往外看过去。颍川的夜空和金陵的夜空是不一样的。这是第一次来到颍川的时候，她就意识到的事情。她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那弯月亮，可到底只能是水中花井中月，怎么都握不住。孔姑娘眯了眯眼睛，她侧眼，看见自己手掌上那些一条条的伤痕，这双手早已经和初初来到的时候不大一样了。她来的时候，这双手还是那样白嫩，一看便知道不是做粗活的手。那时候总有人问她，是什么身份。孔姑娘总是笑着说，不过是给人做妾的命罢了。这话，说起来好像也并不算错。她的好姐姐不就打着要让她去做妾的念头吗？她明明知道晏昇和李烟之间是什么样的情感，却还企图用自己去插入其中。可恨那时候自己是个傻的，竟然完全沉沦其中。所以，她恨姐姐。至于别的，她也是恨的。谈不上什么原因，只是觉得自己沦落道如今这个地步，那些人，多少也逃不开一个帮凶的名头。孔姑娘从小受过的教育里，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当沉入低谷以后该怎么去做。所以当遇上了那件事情以后，孔姑娘只有凭着自己的想法，去揣测一条新的道路。她凭着自己的想法，选择了这条路。抛下过去的一切，换了身份，以此来寻求一个新的复仇契机。现在，那份契机好不容易来到了，可自己怎么会觉得如此难以想象呢？她好像觉得，那份契机。来的如此不真实。让孔姑娘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了。窗外的月光越发明亮。孔姑娘的心却愈发低沉。承受不住的感觉，从内心深处一下涌动上来，让人无法忽略这份突然出现的情绪。孔姑娘望了望天色，便觉得，该睡觉了。睡觉，睡一觉，明天应该会有所改变吧？第二日是个大晴天，九娘子早早起身，换了一身新衣裳，她的贴身丫头正陪着她打络子。外头有人的脚步声响起，九娘子顿时扔了手上打到一半的络子，抬脚往外头走。“九娘子！”贴身丫头也忙跟了过去。九娘子提了裙摆过去，正看见院子里在晒药的孔姑娘。“孔姑娘！”九娘子扬起几分笑意，走过去，“今儿晒得什么？”她探出半个脑袋去看。孔姑娘也不拦着，只继续扒拉着药材，笑道，“晒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娘子应该不认识。”九娘子好奇的看着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有什么作用吗？”“嗯，安神。”孔姑娘的回答一向简短。九娘子却也并不介意。这座别庒里，孔姑娘是唯一一个不以下人身份自处的人，还能够和她说这么多话。九娘子很高兴。“真好，我也想学医药，然后像孔姑娘一样救好多好多人！”九娘子叽叽喳喳的喊着。孔姑娘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娘子还是不要像我。”九娘子眨巴着眼睛看他，“为什么？孔姑娘不好吗？”孔姑娘经常带着面纱，遮挡住了半张脸，可是那双眼睛却很漂亮。同样引人注目的，除了那双眼睛，便是眼睛一侧那道很是明显的伤疤。九娘子每次看见了，都忍不住在想，这道疤痕是什么时候有的呢？该有多疼啊。孔姑娘最受不了这个眼神，那种含着一种可伶又怜悯的情绪，落在自己身上，让孔姑娘无端端对自己产生了厌恶。厌恶，对，没错，就是厌恶。她总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她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的怜悯了？孔姑娘唇角扯出一抹笑，“对，我不好。”这么直白直接承认自己不好，是九娘子没想到的。她显然是有些顿住了。孔姑娘已经走到了另一个地方，继续扒拉着药草。九娘子自己缓了好一会儿，才算是缓过来，她又提着裙子跟上去，问孔姑娘，“孔姑娘这次会跟着我一起进京城吧？”她这几日穿的都是新衣裳，京城那边的首饰，还有话语习惯，都有人在慢慢教她。所以现在九娘子说话总有些不伦不类的。孔姑娘听得觉得很刺耳。她道，“娘子既然要去，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九娘子听她这么说，明显放松了下来，脸上笑意明显，“那太好啦！我还担心，你不跟我去呢。”“因为他们说谁都不让跟着我过去，现在在别庒里的这些人，到时候都得换。”九娘子压低了声音说着。她很害怕。马上要到京城了，她身边的人还都得换掉。九娘子不可能不害怕的。其实真要说起来，九娘子和现在身边伺候的人也说不上什么交情，毕竟，这些人也都只是她进入别庒以后，别人送到她身边来的。也就伺候了这一年多。可贸然要把她身边的人都给撤换掉，还是很让九娘子觉得不安和恐惧的。她想了想，觉得这么多人里头，自己还是和孔姑娘更亲近一些，旁人如是不能一起去的话，那么孔姑娘呢？九娘子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因为想知道孔姑娘会不会跟着自己一起去京城，所以她便直接缠着孔姑娘来问了。孔姑娘一眼就能看破她的心思，“九娘子很害怕吗？”九娘子微微低下头去，手却拽着孔姑娘的袖子不肯放开，“害怕的。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很害怕。现在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些，他们又要给我换个地方，我，很害怕。”九娘子声音压低，连带着脸上也透出几分不自在来。说到底，她和孔姑娘也算不上熟识。只是因为在这些人里头，孔姑娘难得能和她多说两句话而已。好像自己这么缠着人，是挺烦的。她也能感觉出来孔姑娘其实不大喜欢自己这么缠着她。但九娘子一想到即将离开颍川去到京城，她就顾不上这份不自在了。反倒是越发抓紧了孔姑娘的衣袖，仿佛是抓住了什么生机一般。她把孔姑娘当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孔姑娘看出来这一点，心底只觉得好笑，同时又觉得九娘子当真是天真的很，不怪京城那边养了这么久，还是不放心把人接走了。不然就按着九娘子这个性子，进了京城，连骨头都不可能剩下。孔姑娘道，“娘子放心，当初我来的时候就说好了，此后由我给娘子调理身体，娘子去到哪里，我自然是也跟着去到哪里。”不管她身边的人员如何更替，自己都要紧紧跟在九娘子身边。只有这样，只有把这分契机抓住，她才能够，实现复仇。才能够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孔姑娘看向九娘子的视线温和了许多，那种温和的态度让九娘子顿时热泪盈眶，没想到还会有人这般照顾自己的情绪。她抽抽搭搭地道，“孔姑娘，你对我真好。你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真是单纯啊。单纯的有些蠢了呢。孔姑娘唇角的笑意攀上几分冷意。谁又是真心对谁好的呢？不过都是各有所图罢了。她看着九娘子这脸上浮现的笑意，居然觉得刺眼的很。她把袖子从九娘子手中抽出来，淡淡道，“娘子快进去吧，一会子太阳大了，娘子该不舒服了。”九娘子有些不大情愿，还在嗫嚅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孔姑娘却已经挪开了些，见她不愿走，只道，“九娘子，难道想让他们把消息报上去吗？”京城那边的人若是知道她现在坏了身子骨，那可就不会轻易绕过她了。九娘子吓得浑身一抖，再不敢耽误，立刻转身回了屋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