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京城平稳的差不多了，晏昇就辞了秦王世子相送，自己一个人带着飞翩等人回了金陵去。李治倒是在五里亭送了晏昇一程。岳婿两个几乎是一路沉默，直到五里亭被走尽，晏昇终于要离开京城地界的时候，李治才道，“烟姐儿身子重，京中的事情，先别说吧。”文氏虽然侥幸没死，可也身受重伤，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千万别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和京城这几日发生的这些血雨腥风告诉李烟。李治也赞同文氏的意思，所以今日来送别晏昇的时候，特意提了这个事儿。晏昇颔首，“您放心。”他也不打算把事情告诉李烟。李治抬手，在晏昇的肩膀处拍了拍，“好孩子，那些事情，都不怪你。”宫墙上死伤惨重的那一幕，其实最伤心的人是晏昇。他唯二的亲人都没了。还是以那般惨烈的方式没了的。李治本来在此之前一直对晏昇是称呼为小王爷的，这还是第一次把晏昇当成晚辈来对待。晏昇心底稍微熨帖，可提起娘亲和祖母，他还是下意识的有些抗拒。这场战争最后虽然取胜，可当日的事情却任然是晏昇不想提起的痛处。好在李治也懂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去吧。”晏昇翻身上马，这次没有再停留了。李烟只收到了说京城已经肃清的消息，因为她快生了，所以随云先生被接到了府中来，随时看着。而长乐郡主和李恋他们倒是不怎么过来了，只说等她生了孩子再来。李烟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她和李恩说过，李恩就笑她这是生孩子前的恐惧。李烟虽然半信半疑，可到底也没精力多想什么。等收到了晏昇从京城递过来的消息，她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儿，当天连鸡汤都多喝了些。“这是怎么了？难得看你这样高兴。”李恩给她多夹了一筷子菜。李烟道，“刚刚他们送来的消息，说晏昇快回来了。”“那可确实是好的。”李恩说着，“这下放心了？总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了。”李烟就笑，可心底还是觉得不太安稳。但她不想让别人担心，所以一直装作没事人儿的样子。晚间睡下的时候，李烟又做了那个可怕的梦。梦里看不清别人的样子，可却能够清楚的瞧见一支利箭没入晏昇胸口的场景。这次没有玉石碎裂的声音，只有人体轰然倒塌落在地上的声音。李烟只觉得心头一窒，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双无形地大手掐住了脖子，她开始冷汗直流，呼吸困难。“晏昇！”从那无边的黑暗之中惊醒过来之时，李烟猛地坐起身来，随之而来的是肚子的疼痛感，一阵接着一阵。她捂着心口，只觉得哪里都疼。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人顶着风雪披着月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烟烟！”李烟望过去，一双眼睛里蓄满泪水，以至于她有些看不清楚面前这人的模样，可那熟悉的气息还是让李烟一下认出他来了。他刚到家，身上带着寒气，所以手足无措的不敢靠近李烟。李烟深吸了口气，朝他张开手，委委屈屈地道，“晏昇，我要生了……”晏府上从一个月前就把医女大夫产婆和生产要用的产房早早准备好了，现在李烟被送了进去，整个府上的人倒也都被惊醒，顾不上这时候都半夜了，人人跟着忙活起来。晏府里一片灯火通明。花厅里，李恩看着门口处背着手，不停走来走去的晏昇，有些好笑道，“王爷，现在才进去不久，您先坐会儿吧。”晏昇抿唇，“生孩子要多久？”李恩想了想，认真跟他说着，“我当初生冀哥儿也生了整整一夜，疼了整整一夜。”话说完，李恩明显看到了晏昇眉头一皱，似乎是对于疼了整整一夜这几个很有意见。李恩更想笑了，心底忍不住想，虽然外头都说晏昇是个没有心的，但是现在看来，他只是心底都装满了烟姐儿而已。倒是个好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子里除了进进出出的丫头婆子们，端进去一盆盆热水，又抬出来以外，晏昇并没有看见还有什么别的动静。他忍不住焦躁起来，再也坐不住了，就站起来一圈圈的在屋子里头转。李恩被他转的头晕，抬手道，“你别转了。我最见不得这个。”晏昇抿唇，没搭理她，继续转着自己的。李恩摁着额角，“当初，烟姐儿在大相国寺受伤的时候，你还记得不？”晏昇现在自然是不想搭理她的。不过李恩倒是像是早已经心有所感了一般，直接道，“当初你也是这样，烟姐儿在里头疗伤，你就在外头转悠，把我都差点转晕过去。”她说起当年的事情，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晏小王爷这么些年下来倒是什么都没变啊。晏昇道，“我坐不住。”“那也得坐着，”李恩招手让知画过来，“你进去看看情况。”知画忍着笑，绕过晏昇那边，然后进去了产房，再出来的时候就道，“婆子说已经开了八指了，快了。”“开几个能生？”晏昇这话是转过头去问那边椅子上早已经昏昏欲睡的随云先生。随云先生猛然被点到，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心说这个臭小子难道看不见别人在睡觉？可还是回答了晏昇的话，“开到十指才能慢慢生呢，着什么急，还早呢。”“先生，您可别气他了。”李恩瞧着晏昇又黑了两度的脸，忍不住笑起来。晏昇任由他们两个笑着，自己没开口，老神在在的继续转着圈。直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听到产房里传来李烟的喊叫声。这时候晏昇终于忍不住了，抬脚就想往里头去。还是水墨和临春忙拦着，“王爷，不可，不能进！”“快把人拉住了！”李恩也吩咐人道。一群人拦着劝着，总算是没叫晏昇给闯进去。他在外头越发焦躁，尤其是听着李烟的喊叫声，想着她那么娇气，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疼痛。李恩看了眼在那边一边打转一边满心烦躁的晏昇，招手对他道，“你歇歇，应该快了。”“对对对，快了。”随云先生也觉得晏昇这样一直转来转去的确实影响到了自己……于是也忍不住跟着开口劝道，“你可别转悠了。”晏昇把他们的话全当耳旁风，他继续转着自己的，反正只要李烟没从产房出来。他就安静不下来。李恩见劝不住，只好转头问起他别的事情来，“京城怎么样？你自己一个人回来，秦王世子那边允许吗？”谁不知道晏昇是秦王世子的左膀右臂，如今刚刚肃清京城，那边肯定还有许多事情是需要晏昇出面的。他就这么回来了，确实有些不好。晏昇眼神微动，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应得是什么话题。李恩笑了笑，她虽然也没有受到什么消息，但是还是从李恋和长乐郡主那边知道了，这次京城的行动确实不好，牺牲了很多人。但是具体是发生了什么，李恩不清楚。当她看见晏昇这幅模样的时候，心底的不安更甚。可谁都知道如今是不能提起这件事的。李恩只好又沉默下来。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当外头天光乍现，星辰淡去的时候，那间热闹的产房里终于迸发出小孩子娇弱的哭声。外头等候的李恩等人瞬间笑起来，里头临春忙出来报喜，“恭喜王爷，是个姐儿，可漂亮！”“姐儿正好，我们家这一代就缺姐儿！”李恩笑眯眯地接了一句。知书和探云已经忙去招呼人到各家送消息和红鸡蛋了。晏昇却还愣愣地站在门口，不，或许应该说，他一开始是想进去的，可却被人拦住了，说是里头还脏着，暂且不能让他进去。那时候晏昇觉得自己脑子都停下来了，也不会思考了。就连李恩抱着他女儿给他瞧，他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李恩差点以为他不喜欢小女儿。然而他只是愣在那里，直到产婆和丫头们说，收拾干净了，王爷可以进去看看王妃，他才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谁都没搭理，大踏步直接扭头去了产房。李恩在后头哭笑不得，“我说连女儿都不看，原来心底只记挂着烟姐儿了。”晏昇才不管别人如何想的，他进了门去，只觉得一股暖意伴着说不出来的味道席卷过来，他看见床榻上的李烟惨白着脸色躺在那里，浑身都是汗淋淋的模样。晏昇从丫头手里拿过帕子，“我来。”随后小心翼翼地帮李烟擦着脸。李烟朝他笑笑，“是个女儿。”晏昇才终于想起自己有了个女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嗯，很漂亮。”“胡说，像个小猴子，”李烟招招手，“你过来。”晏昇听话的靠过去，贴近了些。李烟就抱着他的脑袋，轻轻在他的眼角落下一吻，“以后我和女儿都会爱你。我们都是你的亲人。”那一瞬间，晏昇只觉得这几日的情绪轰然崩塌，他忽的落泪，“烟烟，玉石碎了。”李烟给他的那块她出生起就衔着的玉，被皇帝那一箭给弄碎了。李烟只是温柔的抱着他，“没关系，它确实是个好东西，它让你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天色晴朗，无风无雪。晨曦的光透过窗口，照在人的心上。而黑暗，已经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