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去北府的事，苏珏曾和谢淮衣吵过一次。那是谢淮衣第一次见识到苏珏生气。是因为什么来着？因为苏珏不满意谢淮衣太关注沈宁。从那以后，谢淮衣已经尽量把自己的心事收起来了……他也一直做得很好。只是最近一两年，常年见不到沈宁，偶尔见一面，他才又管不住自己。谢淮衣咬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苏珏和沈宁信任他，他不能罔顾朋友的信任，做出如此不道德的事情来。谢淮衣跟苏珏笑着开口，“看着阿宁现在成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小妻子，我老想着以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才一下子觉得时间过得这么久了……看你们两个把小日子过得这样舒坦，我心底真是羡慕你们两个。”苏珏目光轻轻一抬，往谢淮衣面上一扫，微笑道，“你也不必羡慕，以你谢淮衣的本事，想过我们这样的日子，怕也不是很难。”谢淮衣摇头，“难咯！我是谢家子弟，又有功名在身，哪里有你和阿宁这样轻松？你们两个现在是真真的无事一身轻，我想像你们这样闲着没事钓钓鱼啊散散步，起码得等二三十年。”苏珏微笑，没说什么了。因谢淮衣此言确实是事实啊。谢淮衣低声道，“我爹娘和我大哥他们都忙着给我说亲事，我也想建功立业来着，事情很忙，一大堆一大堆的找上我……所以……”他顿一顿，哑声，“所以以后，没有事的话，我就不主动来看你和阿宁了。”苏珏看着他，半晌无话。在谢淮衣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目中闪过许多情绪，慢吞吞道，“如此，也好。”谢淮衣勉强对他笑一笑，眼中有感激之色。他是感谢苏珏明明心知肚明，却没有把他那番龌龊的心事说出来。他感谢一直到现在，苏珏都尊重他。“什么？小谢以后都不来看我们了？”亲自煮茶回来的沈宁，听到苏珏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有些怔住。她目光往窗外看去，见谢淮衣蹲在他们院子里的井水边，也不知道在瞎捣什么。苏珏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沈宁目中有些怅然，抿了抿唇，望向苏珏，“珏哥哥……”她急需他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受伤的心灵。苏珏叹口气，将她搂抱入怀，在她额上吻了一吻，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清淡，“这样，对淮衣也很好，对不对？我们都不想耽误他。”“道理我都知道啊，”沈宁撒着娇，眼圈却还是偷偷红了，她拿着苏珏的衣袖，赌气地给自己擦眼泪，“可是一想到淮衣再不来见我们了，我就很难受。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人生随时别离，哪有那么美好的事情，让你一出门就见到好友呢？能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苏珏轻声宽慰着她，拍着她的后背。见沈宁仍然不开心，他想了想，笑道，“你是不开心什么呢？当我们真的想见淮衣了，他不来找我们，我们自可以去见他啊。不过，那要在他的心事压下去之后。”沈宁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又重新恢复了眉开眼笑。但沈宁再往窗外水井边的谢淮衣身上看一眼，有些感叹。她牵着苏珏玉白修长的手玩一阵，低着脑袋，吭吭哧哧道，“珏哥哥，我要是一开始，不对小谢那么好就行了。他就不会对我……现在这样。”苏珏一怔，目光望着她，他没想到沈宁会主动跟他谈这样的事。有些事，虽然他们心知肚明，但苏珏一直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永远不会讨论的。即使是他们亲密如此，仍然需要一些空间。而沈宁，居然就大刺刺地说出来了。一时间，苏珏还真有些哭笑不得。他的阿宁，大脑构造果然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啊。好在这么多年，苏珏也习惯了沈宁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他淡定地拍拍沈宁的后脑勺，“这和你无关，我的阿宁这么漂亮，又聪明绝顶，谁见了都会动心的。”沈宁眉开眼笑，“对啊，我这么好，当然谁见了我都忍不住动心的！”“……”苏珏被她的厚脸皮打败，虽然知道沈宁的性格，可是她每次这样，他还是会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哎，也不知道他这么内敛的性格，怎么就摊上这么古怪的小丫头呢。沈宁还不满意他的沉默，推推他，“珏哥哥，你说呀？”“嗯，阿宁自然聪明。”苏珏夸她，眼皮都不眨一下。他本来生性淡泊又雅致，一直把好话说的很好听。跟沈宁在一起后，苏珏更能把夸人的话说得跟情话似的，当然，这些都是被沈宁给逼出来的。沈宁纠正他，“错了，我不是聪明，我是聪明绝顶。”“……”苏珏再次被她的厚脸皮镇住，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这一次，谢淮衣在他们这里住了两天，便告别了。因为苏珏不能吹风，便让沈宁送谢淮衣。沈宁想着这一别后，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心里涌上许多不舍，硬是非把他一步步往外送。谢淮衣无数次转身跟她说，“阿宁，好了，就送到这吧，你回去吧。”沈宁低着头，摇头，“我再送送你。”谢淮衣目光殷殷地望着她低垂的乌发，心中叹息一声，“不必送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阿宁，我很好的，没事。给你们说的大夫，等我回了京城，就帮你们找……”谢淮衣想到些事情，便说出来跟沈宁，但沈宁的神态一直心不在焉的，让谢淮衣觉得自己说的似乎都是废话。等他们一直出了城，看到了遥望无边的官道，谢淮衣和沈宁都停下了步子，他们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远的路，也有到尽头的一刻。他不能一直让她陪伴着走自己的这条路，黑夜无边，等待天光乍破，这都和沈宁无关了，这都是他谢淮衣一个人的事。谢淮衣深深吸口气，闻着清晨空气的味道，胸口被堵得发涩。他转头，望向沈宁，望向这个自己偷偷爱慕了许多年的女子。他爱她，所以他必须成全她。许多道理每个人都明白，可是遇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痛很痛。“咦？”沈宁惊叫了一声，仰头看。谢淮衣陪她一起仰头，看到了天光下洒下的雪花。才刚开始下小雪，并不大，但空中那片片飞舞的雪花，也终让人感受到了寒气。沈宁咬咬唇，轻声道，“不然，还是改天再走吧？雪要是下大了，你赶路也不方便……”谢淮衣轻轻摇头，“不必，我不能再耽误路程了。这点儿雪，没事的。”他望着沈宁，慢慢笑，“你呀，要照顾好自己……要和苏珏好好的。”他别目，说完最后那话，嗓子有些干，双目也有些湿润。一定是雪太冷的原因。沈宁低着头，“嗯”了一声。谢淮衣转身上马，正要拉着马缰离开，他听到沈宁的声音，“对不起……”女子的声音带着微微沙哑和苦意，他知道，她冰雪聪明，比自己要聪明。许多事情，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谢淮衣心底的绝望，仿若大雪压城。好像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大叫：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可是理智告诉他脑中的那个不甘愿的声音：闭嘴！谢淮衣不回头，驾马而去。他还听到沈宁的最后一句话，“小谢……我的好友，你现在，已经是我的老友了。”谢淮衣抿唇，从好友上升到老友，他虽然心有不甘，可到底是快活的。人活一世，不是只为了让自己开心，让自己得意。朋友，亲人……那些远比自己一个人的快乐更重要吧。沈宁和苏珏，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谢淮衣何德何能，又何忍心，去剥夺他们的快乐呢？数年以往，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身为他们的毕生好友，谢淮衣决定给予他们最好的祝福。雪从小雪转为中雪再转为大雪，洋洋洒洒，飘摇在人间，蒙一层飘渺的白色。谢淮衣放眼望去，整个人间都是苍白的，寥落的。他驾着马，在这个孤独的人间行走。天地苍苍，唯他一人耳。他又想起初次见到沈宁的样子……这些年，他总是无数次想起当年的她。若是当初不相见，或许也好的很多。不过谢淮衣并不愿意，“阿宁……你不必对我说对不起，能遇到你，我这一生，都很快活。惟愿你和殿下，你们两人，能好好的，快乐的，连带着我的那份情。”大雪茫茫，将他微弱的声音冻住。谢淮衣骑着马，在雪中飞奔，告别自己涩然的过去，向着自己未知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