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民问题上,云昭已经看到了秩序混乱的后果。而维持国家秩序的永远是民生。有大志向要改天换地的人其实很少,如果把这些人放进整个百姓人群中衡量,他们几乎可以不计。百姓是木柴,这些人就是火种。当木柴还是青葱树木的时候,火种掉在湿润的树木上很快就会熄灭。如果大树枯死,火种就会点燃大树,继而形成冲天大火。蓝田县是云氏的根基,而蓝田县的百姓就是为云氏这棵大树提供养分的大地。蓝田县经过这几年的高速发展之后,云昭敏锐的发现,大明朝如果能解决民生问题,那么,他还会继续辉煌下去。“历史的车轮转到大明朝这一站的时候,已经经历了风风雨雨,万千坎坷,朱氏父子面对历朝历代的兴衰荣辱,既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又满怀信心。废丞相,设藩王,惩贪官,兴科举。大明王朝也曾红红火火,也曾笑傲世界,大明的战舰也曾游弋于海上,向世界宣扬大明的强大。但是,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耕种土地的人吃不到粮食,编织布料的人穿不上衣衫,盖房子的工匠没有房屋……这是什么啊?这就是最大的不公!当朝廷不再为大多数百姓谋福利,不再保护他的子民,成为了为一小撮人谋福利的工具,成为富人压榨穷人的工具,那么,我们要这样的朝廷做什么?难道我们天生就卑贱吗?难道我们天生就该被父母拿去换区区四十斤糜子吗?我痛恨这个结果,可是,我又庆幸这个结果。没有玉山,没有蓝田县,没有云氏,我长大了之后会干什么?在困苦中长大,在艰难中活人,在卑贱中娶妻生子,遇到灾荒年——再把自己的孩子卖四十斤糜子以求片刻苟活吗?或者——我们根本就活不到卖自己孩子的那一天!我不感激云氏买了我,给了我衣食,让我读书,让我活下去。我感激云氏让我知晓我该怎么活着。没有尊严的活着跟豢养在猪圈里的猪有什么区别?如果那也叫活着。我宁愿死!我哀怜世人,所以,我要走遍整个大明世界,告诉每一个人,人到底该怎么活着。我要告诉世人,我们生而为人,就要过上人才配享有的生活。先生,这就是我的志向,我不想成为日益扩大的蓝田县辖区里的一个见习官员。先生,我知道蓝田县已经很好了,我要走出去,我要把我心中所想,所思,告诉我遇见的每一个人。”云昭惊愕的瞅着瘦弱的韩陵山告别玉山书院所有先生,背上一个不大的包裹,提上一柄剑,毫无迟疑之意的离开了玉山书院大堂。“我要去揍这个家伙一顿。”云杨怒极,蓝田县正在飞速的扩张中,商南县到蓝田县中间还隔着三五个县,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化完毕,急需书院里毕业的学生去填充大量的职位,这个王八蛋居然屁事不干背上一个小包袱就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了。云氏这些年的粮食全喂了狗!云昭自己倒没有吃亏的感觉,瞅着那个瘦弱的少年下山,就对云杨道:“这家伙以后可能是要成神的,就是长得猥琐了一些,这对他以后传播自己的想法很不利。可惜了。”云杨道:“四十斤糜子换来的人,你指望有好看的?你要跟徐元寿先生说说,不能再教出这样的人。否则,我们亏大了。”张贤亮目送韩陵山离开,听云杨这样说,摆摆手道:“蜀犬吠日说的就是你这种不学无术之徒!这等人才出在我玉山书院,才是我玉山书院将要大兴的征兆,这样人如果多出一些,才是你云氏之福。告诉你,别以为今日是你们扶持了这些人,就处处以恩人自居,待他日,他们将百倍,千倍,万倍的回馈你云氏。跟这样的人才比起来,莫说玉山书院,就算是你云氏也无法相比。”张贤亮骂完云杨,又朝云昭哼了一声,就背着手走了,从他衣角飘起来的幅度来看,此时,张贤亮胸中一定如大海一般掀起了万丈狂澜。“他为什么骂我?”云杨当着张贤亮的面不敢出声,等张贤亮走远了立刻开始发怒。云昭看了云杨一眼道:“人家又没有说错,你就是一个不学无术之徒。”云杨没有从云昭这里得到安慰,也就面无表情的走了。冯奇先生走过来,低声对云昭道:“土地是根本啊。”云昭道:“怎么处理?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任何一个王朝在开国之初,几乎都会做到让百姓耕者有其田,可是呢,随着人口逐渐繁衍,土地总是不够用的,秦,汉,唐,宋,以及这大明,哪一个没有在土地上挖空心思。那一个长久了?开国初期之所以能做到,是因为在每一次改朝换代中我们都损失了大量的人口。也就是说,每一个王朝更替,都是站在百姓尸体上完成的,开国初期的繁荣,完全是死去百姓的尸骨在滋养。”“咦?你还算是有一些眼界的,既然问题出来了,你准备怎么办呢?总不能像你以前说的那句话那样——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吧?我想此时此刻,被埋在南京孝陵里的太祖皇帝一定不会赞同你说的这句话。云昭笑道:“其实呢,蓝田县的百姓自己已经找到了法子。”冯奇想了一下道:“背着界碑到处跑?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法子迟早会遇到麻烦的。”云昭摇头道:“没什么麻烦,蓝田县的土地没了,养活不了更多的人,长安县还有很多空闲土地,长安县的土地没了,商南县多得是,商南县没了,穿过武关道对面的南阳,襄阳又有很多。就算关中,荆襄没了,汉中,两湖,蜀中还有,了不起我们遇山开路,遇水搭桥就是了。想种地总归是没错的。”冯奇笑道:“我听着怎么走的还是贼寇的路子,人家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你是走到哪里就把地种到哪里。”云昭笑道:“你就说成不成吧。”冯奇大笑道:“太想当然了,你以为每个地方的地主大户会允许你这么做?”云昭道:“你也太小看百姓的力量了,当规矩已经在蓝田县形成之后,就会成为一种习惯,一种全天下都要遵守的律例。没有田地的农夫在蓝田县种植粮食一般都是跟主家三七分的,凭什么到了荆襄就要倒三七分?农夫们看似弱小,实际上他们才是最认死理的一群人。他们有的是智慧来处理这样的问题。另外,先生啊,大户人家其实就是飘在汪洋大海上的一叶叶小舟,最虚弱的不是农夫,而是他们。再加上现在贼寇四起,百姓的心早就乱了,这时候再让他们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这不可能,随时随地会掀翻小船之下,即便是有阻挡,也会被消除掉影响。就像现在的秦王,长安县一半的土地是人家的,以前的时候呢,秦王府何等的骄傲,种他家的地租税就是倒三七,当蓝田县的三七分成已经成了惯例之后,他还不是乖乖的把分成顺过来了?你应该知道,我可没有鼓动百姓去跟秦王争,更没有主动参与此事,是百姓自己不种秦王家的地,在撂荒跟三成收获之间,是秦王自己选择了三成收获,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满。现在还不是整天乐呵呵的?”冯奇笑道:“他真的乐呵呵的?”云昭道:“他是真心乐呵呵的,不是说他收入增加了才乐呵呵的,而是他觉得这样做能打击紫禁城里的皇帝,才乐呵呵的。”冯奇不解的道:“他是皇族啊。”云昭摊摊手道:“皇帝在跟他借钱,最近有两个叫做“剿饷”跟“征饷”的摊派出来了,秦王家要出白银二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