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道灰色的影子一闪，那人腾空而起，利索地提腿一脚准确无误地踹在穆青长公主腹部。在那样大力的攻击下，穆青长公主便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狠狠撞在雕龙环凤的大柱上，一弹落地，趴在地上喉咙动了下，立时溅出一口鲜血。她趴在地上，头上的步摇珠结晃动撞在地上，发出嗒嗒嗒清脆的撞击声，一声一声，在寂静的大殿内回响。林青妍立时站了起来，急切地喝道：“十三，住手！”她刚要踏步，奚桓之却手一拦，那宽大的袖子悬垂在她面前阻了她的去路。林青妍倏然抬头看向奚桓之，但奚桓之却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浅浅淡淡地落在穆青长公主身上。只见穆青长公主自己扶着柱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唇边的鲜血，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白刃映红颜，有残忍的美，只她樱唇含笑，浑若无事。她缓步从容向前迈，依旧是那姱容修态尊贵长公主。羽十三笔挺地站在阶下，一双眸犀利地闪烁着，不容任何人逼近，也将穆青长公主和奚桓之远远隔开。“你并不是真的想杀我，你只是良心上过意不去，做这样一番事，不过是想叫你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奚桓之请冷冷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字字清晰，“可那些事，你做都做了，又何必自责呢？这世上，自责是最没用的东西，要么就不要做，要么就不必自责。”“哈哈！”穆青长公主蓦然连笑两声，笑完却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一身悲戚，“你说得很对，那怕到现在，我还是舍不得杀你。我为你弑父灭兄，为你活活断送了整个璧宁国，如今你亲手杀了我最疼爱的弟弟，可我还是舍不得杀你。桓之，我爱你，便是爱到这样疯狂，这样卑微。”奚桓之一双明眸无风无波，那双眼睛，便是再大的飙风都吹不起一丝涟漪，他只淡漠地道：“那些事，是我叫你做的吗？”“不是，”穆青长公主笑了笑，容色如那开在风里的珠曼沙华，有浓烈逼人的艳色和芳香，“是我觉得你想要，所以便想给你，但凡是你想要的东西，我总是都会给你的。无论是我父皇的命，还是璧宁国，你要的，你不说，我便也双手奉到你面前，跪着求你要。”多么让人痛心的话，让林青妍不由自主就看向奚桓之，想看看，当他看着这样爱他的女子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而，那御座上的人，却一丝都没有动容。林青妍望着一双眼眸再清润不过的帝王，朱缨贯黄玉垂于他耳侧，五彩玉珠十二旈冕旒在他清朗的眸前摇曳，让他如冠玉的面容更加丰神俊朗，而他的眼神比那玉色还要澄净、剔透。可他做的事，说的话，却是如此残忍。林青妍耳际又响起穆青长公主的语声，字字都变得歇斯底里，“我这么做，不过是想要让你快活。可我牺牲了我父皇我皇兄我弟弟，牺牲了整个璧宁国，却换不来你一个笑，桓之，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要什么？”奚桓之手曲起闲闲地放在唇际，如莲清俊的眸却给人妖冶的错觉，他轻笑了一声，“我要的肯定跟你没什么关系。”“跟我没关系，那也没关系，”穆青长公主笑容嫣然，凤眸轻轻垂下，略略抬一抬眉，含笑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你跟我没关系，但我这一生却都跟你有关系，为你生，为你欢喜，为你痛苦，为你弑父，为你亡国，千古悠悠骂名里，你的名字总是跟在我的名字后的。”林青妍抬手握住了奚桓之的胳膊，“桓之……”奚桓之反手握住林青妍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对她温煦地笑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满殿倒抽冷气的声音，许些人惊呼出声，“长公主！”林青妍转眸，便看到穆青长公主手一挥，那匕首滑过雪白的脖颈，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那女子便如一只断翼的红色蝶直直地坠地，鲜血淙淙而出，在地上蜿蜒开，像极了曲卷地盛开的珠曼沙华。“穆青！”林青妍大惊，一把推开奚桓之的手，慌乱地步下玉阶，一把抱起穆青长公主。她的血便沾满她的手，粘稠的液体，浓重的血腥味，一切都叫林青妍感到害怕，林青妍大声喊道：“宣太医！”“不必了……”穆青长公主笑了，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绵长而优柔，“我这样狠绝的人做事，怎么可能会留下破绽呢？”林青妍紧紧抱着穆青长公主的肩膀，“穆青！穆青！”仿佛记忆又重卷而来，那年，宁乐长公主便是这样死在自己怀里的，这世上痴心的女子，总是输给爱情，便输得一无所有。那种摧毁人心的害怕，又袭上她心头，让林青妍觉得自己灵魂都在颤栗。穆青长公主唇角又涌出鲜血来，将红色的衣襟染成了暗红，她却笑得安然，“青妍，你在同情我，你觉得我可怜吗？我这样狠毒的人，又哪里值得人同情了呢？”“穆青……”“这世上可怜人太多，我很可怜，桓之很可怜，但我觉得，最可怜的人是你爱的那个人，你爱他，却不愿同他在一起，他又做错了什么事呢？他为了你放弃了一个帝王的尊严，放弃了一切，”穆青长公主握了握林青妍的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鲜血相和，她凄切地笑着道：“还有你，青妍，你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你明明爱他，却爱到了不能爱他。可是爱情这种东西，又怎么能是说不爱就不爱的呢？”林青妍将穆青长公主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仿佛握紧一些她的生命就不会流失一样，“那你呢？穆青，你这样爱他，就不为你自己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