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干泪水，我捡起一块石头，在山杨树上狠狠地画上一道，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年之内，一定要回来。

熟悉的大山，熟悉的羊肠小道，我飞奔在蜿蜒曲折的路上时，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这条路，走过很多回。风霜雨雪、天寒地冻、春夏秋冬，都走过，从没感觉过恐惧。

从前，早上走，知道晚上一定会回来。

当我第一次要走向远方时，不是恐惧远方，那时的我，对远方充满憧憬，我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已经十四岁，早已经不当自己是孩子。

我是纯真的少女，但我没有少女应有的情怀，只渴望能出去上班挣钱，有钱以后回家看奶奶。

抵达镇上车站时，罗家的媳妇已经等着我。

车上她问我：“子柒，你真不怕吗？万一在省城找不到森娃子，你该怎么办？”

“找得到的，一定找得到，我有他姑姑电话。”

罗家媳妇撅起嘴：“哎呀，省城大得很，又没说好在车站接你，到时你囊个办喲。”

我不回答，眼睛盯着窗外，一切都是陌生的。

第一次坐车，几乎没有心思想别的，因为一路都是趴在车窗上，吐得肝肠寸断。

罗家媳妇不停地教我，说在外面，不要说自己只有十四岁，就说已经快二十了。什么都能丢，身份证不能丢，不然找不到事情做。

她说外面拐子多，有人单独拐女孩子，拐到大山里给人家生孩子，一辈子都出不来，都回不了家。

我心想，我就是大山出去的，要是真遇上拐子，我得和他拼命。

她说外面坏人多，我模样长得好，别人会骗我和他耍朋友，到时候搞起孩子了，丢死人。

我心想，不耍朋友，不就搞不起孩子了吗？

她说外面其实辛苦得很，钱不是那么容易挣的，那些过年回家的人，都是死爱面子活受罪，明明在外面过得不好，回家时装得很好。

我心想，外面能有多辛苦呢，总不至于每天还要跑七八个小时的山路，总不至于比赶牛犁田地还辛苦吧。冰雪天，山路那样难行，我也过来了，还怕辛苦吗？

她说外面的人信不得，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只能信自己，连老乡也不能信。老乡骗老乡的事，多得很，千万莫听到说是一个地方的人，就相信他，骗子嘴里没得实话。

罗家这媳妇，每逢镇上赶集时，她在露天摆摊卖衣服，经常要到县城去进货，这次就是要去进货，所以正好带我。

我一路吐，她一路教我。

终于到达县城车站，她请我吃一碗鸡杂面。

一边吃，又一边教我：“车站外面的车坐不得，到时把你扔在路上，甚至把你拉到黑店里敲诈钱。到车站里面买票，贵是贵点，但是安全。”

临上省城的车时，她再次叮嘱我：“在外面，绝对不能说老实话，越老实的人越受欺负。”

我点点头，她却哀叹道：“唉，你才勒个点大，要是省城找不到森娃子，可囊个办哦。”

我非常笃定地告诉她：“一定找得到，是森娃子叫我去的。”

我已经学会撒谎，算是现学现卖。其实，对于找到森娃子，我没有太多的幻想。

撒谎不好，我认为这也不是撒谎，是狡横。

狡横是穷人必须要有的，甚至是穷人血液里就带着的。穷人已经一无所有，如果连狡横都没有，还能活得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