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深思量,生惶恐(1 / 1)

天官 雁九 2027 字 2022-12-17

京城来传旨的是行人司的两个行人,还有随行锦衣卫二十人。两个行人都是上科进士,三十来岁,袁宗皋套了一圈话,也没问出点什么来。这两个都是外臣,对于宫里消息也不过是影影绰绰的传闻。从他们嘴里能问出的,不过是京城年后异相频出,民间百姓多有恐慌。关于今上龙体的揣测,也五花八门。陆松那里,则负责招待两个锦衣卫小旗。他虽现下在王府权重,可身上依旧带了锦衣卫世职,不过是总旗,刚好比小旗高一级,又不是尊卑相差太多。仔细聊起来,有一个小旗的老爹早年还曾是陆松老爹的手下。酒桌之上,关系一攀起来,说话就亲近许多。只是一个区区锦衣卫小旗,又哪里能接触到机密事,所说的不过是众人皆知的朝臣动态、市井流言之类。陆松从他的话中,得知一个消息,锦衣卫的顶头上司平虏伯朱彬改团练营为威武团练营,授命提督。朱彬本名江彬,原为宣府边将,因得宠与今上,奉命率边城四镇军回京,留在京城,后提督东厂与锦衣卫事,是京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被今上收为义子,赐姓“朱”。换做其他朝代,即便不是真正得龙子龙孙,可是能为帝王“义子”,身份肯定也高于文武大臣。可是不管是大明宗室,还是文武大臣,没有几个人承认今上那些“义子”的身份。正德皇帝虽一个儿子没生,可是却爱收义子,看到伶俐顺眼的,就收了做“义子”。在正德七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百二十七个义子。有点收集人才的意思,就跟收集的豹房里的猛兽似的。或许是人多,不管是皇上,还是朝臣,对于这些赐姓的皇帝“义子”并未另眼相待,原本是小旗的还是小旗,原本是舍人的还是舍人。除了会奉承的几个,得了今上的欢喜,格外器重,一路高升之外,大多数依旧还是老样子。正德七年后,今上收“义子”的热火劲淡了不少,可几年下来也增加二十余人。加到一起,今上“义子”人数超过一百五十人,要是个个都当回事,那京城的王公大臣就没法活了。可是谁敢得罪朱彬?朱彬的四镇边军大营就在通州,还兼着禁军神武营最高长官,又与今上的另一个义子共掌禁军勇敢营,手中又握着锦衣卫与东厂缇骑,如今又加上团营。操练团营,就是朱彬的提议,从内侍从选能骑射的人,在大内一带操练。朱彬提督团营,并不是只增加千余个太监做手下,而是将势力从宫外触到宫中。不管朱彬有没有反心,他确实有了“只手遮天”的能力。陆松只是听着,都觉得胆颤心惊。等酒过三巡,两个小校到底是武人,胆子大了,说话也少了顾忌,便说出一条京城官场流言,朱彬要造反。陆松的心都提了起来,不管朱彬有没有反心,既然有这样的流言,那就是逼迫他不得不反。今上重病,数月不朝的情况下,朱彬还能得到提督团营的旨意,这说明皇上身边有人呼应。陆松一下气就想到王府这次的“恩旨”上。皇上既重病卧床,那这个“恩旨”到底是谁的意思?吩咐人将两个醉酒小旗安置下去,陆松就急匆匆去了启运殿。世子正与袁宗皋说话,见陆松面带急色地望向二人,两人都望向陆松。陆松也不罗嗦,直接说了从两个小旗那里得到的消息。袁宗皋与世子都变了脸色。朱彬手握重兵,朱彬里通内官,这“恩旨”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皇太后、阁臣戒备朱彬造反,才命世子“预袭为王”?因为世子不承亲王爵,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勤王”。大明藩王开国至今数十位,现下朝廷真要逢难,真正能信任的,也就是宪宗皇帝诸子,孝宗皇帝诸子,今上的亲叔叔们。这些亲王就藩不过二十多年,即便有子孙,也不过是初封郡王,地方势力不深,不像那些传承了几代的亲王府,背后势力繁杂。若是京城不安定,那朝廷最坏的打算就是着急诸王北上“勤王”。可是要是惊动楚、蜀、周、秦这样的大藩,那就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只有兴国这样的小藩,朝廷能放心使唤,不必担心尾大不掉。世子呆呆地,过了半响才道:“京城局势既已危急至此?”袁宗皋到底上了年岁,尤自镇定道:“殿下尚未行成童礼,王府中事本当请王妃做主,此事亦然。”自古以来,“勤王”的藩王有几个好的。若是呼应的兵力强些,会被朝廷忌惮;要是领的兵少了,不过是填炮灰。江西王守仁立下平叛大功,得到的不是嘉奖,而是攻讦。若不是他人缘好,阁臣与内侍中都有人保,那不仅自己断送性命,整个家族说不定要都收到牵连。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谁耐烦举藩国之力,争什么“勤王之功”。世子只觉得心中憋闷,晓得袁宗皋的建议正适宜。既然京中“恩旨”将他说成是仰仗母妃出面做主的“稚子”,那他就当小孩子好了。小孩子可不会看眼色,只晓得按旨行事。没有明发天下的旨意,不动就是;即便有明发天下的旨意,他“年纪小”,难顾周全也是有的。此是干系王府存亡的大事,三人不敢有丝毫懈怠,立时出了启运殿,去凤翔殿见王妃。在京城消息不明确前,王府这边,怕是还得请王妃出面。因这道莫名其妙的恩旨,王妃正心烦,听说儿子带了袁宗皋与陆松同来,按捺下心中焦躁,吩咐请三人到正殿相见。袁宗皋古稀高龄,陆松又是王爷生前近卫,又跟着世子同来,王妃倒是没有设屏风,直接出来与众人相见。待听了众人猜测,王妃脸色更是难看。兴王府与其他王府不同,王府上下只有世子这一个男丁,要是有个万一,兴藩就要除国。想到这里,王妃袖中的手微微发抖。早在就藩安陆,晓得之前就藩安陆的两位亲王都是无子国除时,王妃心里就有些忌讳。长子、长女先后夭折后,她几近绝望。即便后来陆续又生下三个儿女,可王妃到底存了心病。如今听说这莫名其妙的“恩旨”背后,可能就是京城危急,诸王“勤王”。王妃的心都揪起来,刀箭无情,要是儿子有个闪失,她也活不得,两个郡主也凄凄惨惨,再无依靠。想到这里,王妃咬牙道:“王府名下只有府卫,璁儿又年幼,哪里能背负此重责?且等京中旨意,由我出面应对。确切消息传回来前,王府还是闭门谢客为佳。”虽说王府也同京城有消息往来,可是“朱彬可能造反”这样要紧事都没有传出来,可见线人不顶用。想到这里,王妃看着世子道:“总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派两个妥当人速速进京,打探打探京中消息?”世子眯了眯眼,王妃说的妥当人,是可以相信的人。王府上下几千人,可有几个“妥当”的?内官都是宫里拨出来的,在王府服侍,也有监督之意;品级高的属官,是吏部选派;品级低的属官,都是地方士人,哪里敢随意托付大事?他想了一圈,道:“母妃,让王琪去吧?王琪伯父在京,以‘探亲’之名进京,也不打眼。”王妃虽晓得娘家人不妥当,时时约束,可见儿子如此倚重王家人,心里到底不舒坦。不过也晓得,王府没有几个当用的。藩王说着是一国之主,实际上不过是变相圈禁,内侍与属官,都是朝廷眼线。正是因这个缘故,兴王才早早地给儿子选了众伴读,让儿子培养得用的心腹手下。如今涉及王府存亡,王妃便放下心中芥蒂,点点头道:“很好……”等世子在王妃这里议完事,已经是晚饭时分。陆松与袁宗皋两个先告退,世子则主动留下陪王妃用晚饭。世子瞧着王妃强装镇定下的惶恐不安,在袁陆二人前不好宽慰,只剩下母子二人时,少不得劝慰一番。“母妃不过过于忧心。江彬一小人耳,不过一时气焰嚣张。宁王府集几代人之积蓄,前后准备十余年,最后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江彬只是边城武夫,因媚上而幸进,奸佞也。即便举起反旗又如何?连朱姓都是冒姓,并非太祖子孙。名不正言不顺,闹腾不了许久。王府这边只要稳稳的,不出头争‘勤王’之功,定太平无事。”世子道。王妃听了儿子这一袭话,心里渐渐踏实下来。她拉着儿子的手,红着眼圈道:“是了,咱们不贪那些,还怕什么?我只要我儿平平安安……”她心里不由念起“三清教主”、“太上老君”的好来。也就是自家儿子,打小被丈夫耳濡目染,对道学颇有上心,对于权势之类并不怎么上心。以前王妃是不愿儿子如此,可现下看来,谁晓得是福是祸?若是寻常少年,有这样“露脸”的机会,定会欢欣雀舞,哪里会在乎其中的凶险……世子出了凤翔殿,就不自由地加快脚步,吩咐黄锦道:“去府学传七郎、二郎……还有陈赤忠……”黄锦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乐群院,王琪用罢晚饭,在赖在道痴房里。他歪在榻上,掐着手指头道:“现下已经三月下旬,原本府学要等殿下成童礼后才解散。可是现下有恩旨,命殿下‘预袭为王’,那府学时不时该解散了?”道痴想着世子那边“如临大敌”的模样,摇摇头道:“毕竟不行嘉礼,殿下怕是一时顾不到府学这边。”王琪“嘿嘿”笑了两声,道:“该解散就解散吧,省的每天还用半天功夫上学,浪费大好春光。除了二郎与陆小子尚小当多读两年书,其他人都是记事就启蒙,谁耐烦还上学?”道痴道:“七哥再忍忍,说不定用不了几日就好了。”王琪想了想,道:“二郎说的不错,世子虽没行嘉礼,可也拜过庙,王府上下改了口,过了这两日混乱,想起府学,就当停了……”正说着话,就听到有人隔门道:“七公子,二公子,殿下传召。”黄锦来了。王琪与道痴对视一眼,推门出了屋子。黄锦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才对两人点点头,又去隔壁门前道:“陈公子,殿下传召。”陈赤忠的屋子与道痴的屋子挨着,黄锦又在门外说话,因此陈赤忠听得清楚。虽不知世子到底有什么事,可在传召王家兄弟时,能加上他一个。陈赤忠的心里有些激动,以前或许他还有选择,是接掌道门,还是为名利挣扎;可当他从世子手中接过那五百顷地时,就没有了选择。没有世子,他不仅保不住田,性命说不得都被人害了去。不管是出于私利,还是什么,他愿意向世子百分百地献上他的忠诚。三人跟着黄锦,匆匆出了乐群院。刘从云站在窗前,看着众人的背影,脸上终于没了笑意。世子“预袭为王”,他们这些伴读,用不了多久,也会正式补属官。同为伴读,可与世子关系,却是有远有近,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本是个聪明的,早就发现世子对他的冷淡。同样是四姓子弟,世子虽早就对王琪亲切,可在王爷大丧前后还是明显不同。之前是有礼的亲切,后边才是真的当成自家人,说到底还是因王琪是内定的三仪宾,有姻亲这一层关系在。刘家在安陆地界,想要提高身份的唯一办法,就是成为王府姻亲。不说旁人,就说蒋家。王爷生前,几多礼遇。如今即便不如早先风光,也是咎由自取。可即便如此,因是王妃娘家人,安陆地界谁人敢招惹?还不是巴结奉承着,连知州的子侄见了蒋麟,也要自称“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