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老钱死了。

老钱是在去接毛毛的路上被车撞死的。那会儿正好是下班的晚高峰，路上车特别多，很多人赶着回家，即使是亮黄灯了，也有车会踩着最后一秒冲出去。

老钱就是被这最后一秒害死的。

老钱在路口，一看绿灯灭了，黄灯亮了，就低着头往前跑，因为沈鸿跟他说抓紧时间，毛毛在那边等着呢。可是直行的车辆也有一个人急着往家赶，看到黄灯亮了，不但没刹车，还一脚油门猛踩出去，想赶着最后一秒闯过去，结果刚出地上的停车白线，就砰的一声撞到了老钱。老钱当场就飞出去十几米，救护车还没到，老钱就已经死了。

7点多，沈鸿接到了托管班老师再次打来的电话，语气极其不耐烦，问沈鸿怎么还没来接毛毛。沈鸿很奇怪，立刻打电话回家问老沈，老钱走没走，什么时候走的。老沈说，走了好久了，放下电话就出门了。

沈鸿心里一惊，不好了。等她开车回到家附近的时候，事故现场还没完全拆除。地上的血迹在晚上的路灯下，闪闪发亮，灼热刺眼。沈鸿坐在车里，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紧紧地攥住了她。回到家，沈鸿放下毛毛，千叮咛万叮嘱老沈一定别出门，然后她把爷儿俩反锁在了家里。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老钱家去敲门，可是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出来应声，家里没人。

沈鸿再跑到小区外的马路上，看到做最后扫尾工作的辅警后，她语无伦次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出事的是什么人。在确定了是一位年龄和老钱相仿的老人后，沈鸿傻了。按照辅警提示的信息，沈鸿去了救护车送达的医院。因为老钱当场就死了，所以他的尸体已经被转移到太平间。沈鸿还没到太平间门口，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和呼叫声，从阴暗的走廊那头传来，好像是一只手，把沈鸿整个人都揪得紧紧的，让她透不过气来。

沈鸿忍着剧烈的恐惧，慢慢地顺着声音走过去，远远地看见了老钱的女儿，跪在太平间门口的地上，披散着头发，号啕大哭。旁边站着很多人，包括老钱的女婿、外孙。老钱的家人，沈鸿都见过，在院子里碰到老钱一家散步时，老钱都做了介绍。

死者是老钱无疑了。沈鸿瘫坐在地上。

过了好久，一个人走过来发现了沈鸿，招呼老钱的女儿和女婿，让他们过去看看这个人是谁，会不会是肇事者的家属。

老钱的女儿箭一般冲过来，一看是沈鸿，愣住了。沈鸿看老钱的女儿冲过来，以为他们什么都知道了，跪着爬过去抱着老钱女儿的腿，一边哭一边求饶说：“大姐，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让钱老师这么着急的，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的。大姐，求你了，求求你原谅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些，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会这样，我绝对不会让钱老师去帮我接女儿的，绝对不会的。求你原谅我吧……”

老钱的女儿睁大眼睛听沈鸿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然后一把拎住沈鸿的胳膊说：“你是说，是你让我爸去帮你接女儿，他才出车祸的？”

沈鸿一边哭一边点头。

老钱的女儿又问：“是你让他快点儿去的？”

沈鸿还是点头，不停地点头，哭着说：“是我，是我，都是我，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没等沈鸿说完，老钱的女儿抬手就扇了沈鸿两个大耳光，然后一把揪住沈鸿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发疯似的哭着说：“原来是你害死了我爸爸，你这个害人精。你们全家人都是害人精，都不得好死。”

“啊……”沈鸿本能地护着自己的头，“不要啊！”

老钱的女婿和外孙赶紧冲上去拦住老钱的女儿，一边嚷着“有话好好说，别冲动”，一边去掰抓着沈鸿头发的手，让她先把沈鸿放开。

老钱的女儿被家人这么一拦，索性放开沈鸿倒退一步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号啕大哭，说：“是你们全家害死了我爸爸啊。他白天去你家照顾你那痴呆的爸爸，晚上还要去给你接孩子。你们把我爸当什么使唤了，当用人啊？我爸死得太惨了，都是被你们全家害得啊……我爸肝癌没走，可是车祸走了……”

沈鸿被扯得七零八落地坐在地上，听着老钱女儿的哭诉，悲怆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不知道那晚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好像是老钱家的一个人帮她叫了辆出租车。在车上，她不停地给吴畏打电话，吴畏都没有接。沈鸿从愤怒转为害怕，她心里不停地求吴畏赶紧接电话，她不敢多想吴畏不接电话的原因，她觉得自己就一根弦绷着，万一吴畏再有什么事儿，她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