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堂上面对着一干苏家人，苏婉清不仅开始走神，而且走的心安理得。一个身材袅娜纤细的侍女上前奉茶，苏婉清看着她半晌，总是想起韩府里那位同样纤细轻妙、赶又赶不得的“菩萨”，不由低声说了句，“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与身，必妖于人。”“嗯？大姐姐这是在说什么呢？”茶香袅袅中，偏偏是耳尖的苏家小女儿苏曼听到了这句话，便晃着脑袋好奇地问，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灵动万分。苏家一表嫂眉毛一扬，笑得不怀好意，“苏婉清这次回来便总是心神不宁的气色很差，这一个人嘀咕什么呢？大家一起听听乐呵一下啊。”苏家主母沈氏心中发怒，不动声色地重“哐”一声放下茶杯，狠狠剜了苏婉清一眼。待这帮姑娘们都安分下来，她才冷冷地发问，“都闹腾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儿家教？苏婉清嫁人了我不说，你们这帮妯娌还呆在苏家，苏家百年声誉还悬在你们头顶呢，也跟着胡闹不成？”苏婉清自知自己走神不对，可她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面上僵冷，起身微微一伏，“是苏婉清无状了。”沈氏看这位端庄优雅的苏家嫡女给自己道歉，面上淡然然的不说什么，心里也是得意十分的：原是苏家原正妻刘氏自留了两个孩子，嫡女苏婉清和嫡子苏砚厅后，便去世，而沈氏则是由原来的侧妃转为正妻，管起人来总是难以让人信服；今日刘氏嫡女苏婉清给自己服个软，她自然开心了。可苏婉清搅了她的家训，沈氏有心难为苏婉清，便也不叫苏婉清回座，只似笑非笑地吊眼睨着她，“苏婉清，你莫急，我要审一审你。”苏曼瞪大眼，十五六岁的年纪，天真无邪起来没有人能说她什么，“大姐姐也做了错事吗？母亲说要审她呢。”有好心的姑娘在后面拉苏曼一把，却都喝茶的喝茶，赏花的赏花。可这耳朵啊，都听着呢。站在正厅中，苏婉清心中缓缓升上恼意，拧着袖子沉吟一会儿，才微笑着身子侧了一侧，故作纯然无知状，“母亲有什么话要叮嘱苏婉清么？苏婉清谨记母亲的教诲就是。”沈氏对她的知礼更满意了：人人都说苏家嫡女苏婉清是个性子倔强独立的，现在不还是被她给拿住了？一时便有些得意忘形，摆出一副严厉的模样来，“放肆！那你还不跪下？！”厅中姑娘们都齐齐“啊”了声，各种目光看向苏婉清。在苏家的家教里，需要嫡女跪下认错的，该是大罪！只是大姐姐刚回到苏家啊，又是犯了什么错，让沈氏看到了？苏婉清眼底闪过冷然之意，抬起头翩然浅笑，“论理，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苏婉清也是近日才封的一品夫人，算得上平起平坐，为什么要‘跪’呢？母亲这什么意思，苏婉清倒不明白了。”“女婿在常州一战，是你救了朝廷要犯，燕归鸣，是不是？！”沈氏说话狠毒，对她笑的分外厌恶，“圣上明鉴不计较你的过错，我苏家却是不能不问一问了：那燕归鸣和你是什么关系，值得你一个有教养的大小姐背着自己的夫君去救他？！”“苏婉清，你今日定要给个交待！我苏家，可从来不要这等‘不忠不孝’之人！”大厅中女儿家窃窃私语，看着这位大姐姐的眼神慢慢古怪了：这不合闺训啊！大姐姐是怎么和一个朝廷要犯扯上了关系？“母亲，我尊你一声母亲，本该听训，可这几句没理儿，苏婉清要为自己辩上一辩，”苏婉清面色惨白如纸，手心里捏的尽是汗，身形却挺得笔直，声音凛然不卑不亢，“我先前并不知道燕公子是朝廷要犯，燕公子几次对苏婉清援手相助，苏婉清自然也不能做不义之徒！况后来，夫君不也把燕公子给、给……母亲，这本不是闺阁里该管的事，大堂里女儿家众多，听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若是要父亲大人听说了，定要对母亲发怒。”“苏婉清说的不错！”威严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字字生寒，沈氏刷的变了脸色，颤巍巍地在侍女扶持下，迎接苏家族长苏明河进了大堂。众女儿低着头不敢多看，诺诺地请了安，便站在两侧不吭声。苏婉清趁着众人严守以待紧张之际，抬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一双水眸看过去，五十左右的男子生相尊傲，眼神一派清明睿智，负手而立，自有一番气势。她本有些疑惑父亲的突然到来，但一瞅到父亲身后跟着的华服青年，睟质如玉的轮廓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浅淡的光晕，心中了然而感激。主动去扶着苏明河，“爹！”苏大人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才把目光对向诺诺不敢言的沈氏，皱着眉，“你平时都是这样给我苏家女儿训话的？什么话能在外面说、什么话必须隔着一道门，你都不知道？！”“老爷……”沈氏心底恨得牙痒痒。苏大人一挥手便止住了她的话头，“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带着她们都散了吧！”沈氏不敢再混说什么，除了瞪了苏婉清一眼，也只能乖乖地带着苏家这帮女儿们离开了。苏大人叹口气，背手也离开，“苏婉清来我书房，为父有话问你。”“是。”苏婉清行一礼，眼看着父亲大人在阳光里越走越远，才提着眉看仍站在旁观的华服美青年，口吻温和，“砚厅，请得父亲大人来帮我解围，多谢你啦。”苏砚厅垂着眼皮子，将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姊姊打量一番，才不冷不热地说话，“我只是听人说这里很热闹，陪着父亲大人走一遭，并没有帮你解围。”苏婉清嗔笑一声，一指戳向他额头，“得啦你！在外人面前装老成就好了，连你姊姊也要糊弄？我这一个个都碰的什么人啊，”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情绪淡下去，怔怔地望向外面：老成，冰冷，这样的词汇，用来描述的人，并不只有她这个弟弟啊。“你莫要担心，”苏砚厅见她突然情绪低落，便低声安慰，“姐夫在外面和旁人说话，先前已经和父亲大人透了气：关于‘燕归鸣’那事，父亲不会怪你的。”苏婉清当然知道苏明河不会因这样便迁怒自己，却想逗一逗自己这个木头弟弟，“万一爹爹责怪我，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