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了，她还没有醒吗？”燕归鸣轻声问。常大夫叹口气，“小产就像坐月子一样，更何况她的情况如此危险，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很了不起了。醒来？这么快，还是别指望了。”青岚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昨夜，辛苦一晚上，她和师父终于将婴儿从苏婉清肚子里弄出来了。早知道是一个死婴，但看到那小小的一团沾满血迹，小脸憋得发青，青岚仍然阵阵心痛。像是亲眼看到那个孩子曾经如何挣扎，却终于挣扎不过命运，终于还是死掉。孩子，你娘亲想要你活，她宁可保你，也不想保自己。而你，那么安静地在她肚子里呆了几个月，你必然也是无比体谅她，必然也是想活下去的吧？可惜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是死了。青岚低头，看着自己纤白的手，却又像看到手中捧着那孩子时颤抖的手。她从医多年，她自认看惯生离死别，已经变得很麻木，却也没想到，仅仅一个死婴，便让她无限惊恐。师父常跟她说，生命最绝望和最快活的地方，都在妇人生孩子的时候。一个医者，总要感受一次。但青岚因为是姑娘家，产婆做的事，她还没有经历过。她一开始，甚至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怕一尸两命，怕是因为她的错。医者，总是需要冷静，也总是承受远大于旁人的压力。她将头靠在墙上，觉得心累。做了大夫这么多年，她给无数人治好了病，那么多人感谢她。当她真的想救一个孩子的时候，却救不回来。青岚突然觉得，当初跟师父学医，像走了一条不归路。像今日的感受，以后恐怕还是会不断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要坚强，要幸福……但前提时，救的人，最好是陌生人。和自己有关的人，救起来，感觉是那样糟糕。常大夫看着徒弟懊恼伤神的模样，叹口气。青岚还是太年少，有很多东西都不懂。今日，也让她成长了一些吧。燕归鸣沉默好久，又进里屋看了苏婉清一会儿，过会儿他出来，看向常大夫点点头，“我出去一下。”常大夫明白，“杀手楼的人还是不停来吗？”“嗯，”他淡声，迟疑一下，“我本想自己做决定，但后来想，或许她更想亲自报仇，所以……”常大夫点头，“是，出了这样的事，你又不可能替她全部承担。做决定，还是要她自己来吧。而你，也不要耽误自己的事。”“我明白。”燕归鸣戴上斗笠，出去。撞上进屋来的锦瑟和苗燕，锦瑟神色疲惫，苗燕还好一些。苗燕看向屋中人，低声，“我给韩府送了信，说少夫人要在外面呆几天，没说小姐要在哪里，有锦瑟帮忙，他们找不到这里的。”常大夫和蔼道，“没什么，小姑娘不用担心。我这里只是一所住处，我和青岚都是行医人，不怕什么。”燕归鸣默然出门，看了锦瑟一眼。锦瑟愣一愣，跟出去。燕归鸣果然站在屋檐下，等着她。回头看到她，“今天，已经有两拨人找你了。”锦瑟眸中闪烁，黯然下去。是啊，她忘了，燕归鸣的武功比她更高。不断有人找她，旁人可能不知道。但比她武功更高的燕归鸣，却不会不知道。她知道自己该离开这里，可是仍然不愿意。她低声，“我想等小姐醒了，想帮小姐做最后一点儿事……然后再离开。我的武功自己心里有数，我不会连累小姐的。而且，你经常要出去，有我相助，那些杀手楼的人，不更加奈何不了我们么？”燕归鸣沉默半天，问，“她知道你的身份吗？”锦瑟苦笑，“我希望谁也不知道我的身份。”顿了顿，“我只想做个安安分分的丫鬟，不给任何人惹麻烦，麻烦也不要再找上我。这些年，我东躲西藏，已经很累了……何苦逼人到这样的地步？！”燕归鸣看着她，“你或许该把实情告诉她。”锦瑟摇头，“你们的事情已经很麻烦了，我又怎能再连累小姐？我只求你，让我呆着等她醒来，帮她做完最后一点事，我一定离开。以我的武功，再加上这么多年来我行踪不定，他们要找证据指正我，恐怕还需要些时日。等小姐回去后……”“回去？”燕归鸣冷声，他唇角冰凉，是一个嘲讽的弧度，“她永远不会再回去了。”锦瑟怔一怔，看着他。他一字一句说道，“就算她要回去，我也不会让她走那条路。”锦瑟知道，他说的是韩靖然。他将苏婉清好端端的交给韩靖然，韩靖然却辜负苏婉清到这样的地步。以前还有借口说亡命之徒什么的，但如果苏婉清连性命都难以保证，他怎么会让她还回去韩家做那个少夫人？！错了一次，便绝对不会错第二次。锦瑟低头，“那是你们的事，我不会参与……燕公子，你会对小姐好么？小姐是你心中最重要的吗？”燕归鸣沉默良久，“她还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看锦瑟有些急，他知道，这个小姑娘和苏婉清相处时日多了，开始为苏婉清考虑，苏婉清真的很有眼光，为自己选了这么个好丫鬟，这一切都很好，很好。他淡淡说道，“她现在，还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以后是不是，我还不敢给你保证。但我能保证，她永远比我的性命更重要。”锦瑟怔一怔，垂下了头，她想，她明白了。她其实有些多虑了，因为在韩府呆了那么久，就对世间男女之情觉得看不懂，觉得绝望。她是喜欢看戏，却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人成为戏子，更不希望那个人是苏婉清。苏婉清和锦瑟的主仆关系，想必，也不剩下多久了。若是可能，她真希望自己就是一个小丫鬟，苏婉清说什么，就是什么，永远不用想为什么。那样，多好啊，自由自在，不为世事所累，好的……让她羡慕。她知，一直都知道，那对于锦瑟，是奢望，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