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叶家父子似乎真的在安静的吃饭。

房门外，徐知木叶洛嘉和宋姨，来到了厨房里等待。

宋姨递过来一碗鸡汤给叶洛嘉。

“嘉嘉，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刚才刚刚准备吃饭，就突然出现这些事情，大家都没有吃好饭。

叶洛嘉看了看宋姨，她伸出手接过了小碗：“谢谢。”

“应该的，我再给你们抄俩小菜，你爹和你爷爷估计要一时半会才能出来，咱们就在厨房吃吧。”

宋姨笑着转过身，系上围裙又开始熟练的炒菜。

叶洛嘉有点出神的看着她的背影。

宋姨，是京都宋家的人。

虽然宋家在京都只是二流家族，但是也比叶洛嘉母亲的地位高得多。

记得当年母亲去世之后，宋姨第二年就来到了家里，原本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叶洛嘉的后妈。

但是小时候的叶洛嘉，对于后妈这类的名词，有一种天然的抵制。

每次宋姨来，叶洛嘉虽然不至于大吵大闹，但是总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后院门口。

守着不让任何人进来，就连叶擎海也不行。

后来的一次次接触，宋姨也知道这个小姑娘可能对她有一些误会。

所以主动和叶擎海商量着先不结婚，等叶洛嘉长大一些，或许总会慢慢释怀去接受她。

这一等，就是将近十年。

叶擎海和叶洛嘉这对父女的关系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是直接闹的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了。

宋姨也是一直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陪在叶擎海的身边，每次叶洛嘉回家，她也总会热情的嘘寒问暖。

叶洛嘉知道，她是真心想要和自己处好关系，或许有时候也已经自动代入了母亲的角色。

但是，叶洛嘉的心中总是无法释怀。

毕竟，这本来是属于妈妈的，别人对她再好……可终究不是妈妈。

她看着此刻正在做饭的宋姨，她注意到今天餐桌上的饭菜，其实都是当年母亲拿手的。

或许从潜意识中，她也是想要给叶洛嘉母亲一般的感觉，十年的相处。

或许她已经不求什么身份了，但是对叶洛嘉的关心却一直都在增加。

“宋姨，你能跟我说说，我奶奶的事情吗？”

叶洛嘉忽然开口问起了这个问题，方才叶北说的话，总是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宋姨切菜的动作顿了顿，她看着叶洛嘉，这还算叶洛嘉很少主动跟自己聊天。

她的眼中带着一些回忆，开口道：“我听你父亲和家族里的人说过一些，你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还经历过不少坎坷。

叶家在很久之前只是一家小商铺，做一点小买卖，最后慢慢成了一点规模，从一家纺织厂起步，老爷子在参加一起企业家商会的时候，遇到了当地银行家的女儿，两个人发展的很快，很快就成婚，也就是你的大奶奶。”

老爷子有三个妻子，这第一个也就是叶荣和叶北的母亲。

宋姨接着开口道：“后来，因为一些竞争原因，家里的织布厂被对手用计收走，老爷子还差点赔上了性命，老爷子为了家里人安全，就独自一个人逃离了。

失魂落魄的躲在一个海边的穷苦渔村，差点饿死的时候被一个渔夫给救了，渔夫的女儿在照顾他的时候两个人逐渐日久生情，后来对手也经营不善垮了，老爷子才回家，八抬大轿的把渔夫的女儿娶回家了，也就是你的亲奶奶。”

叶洛嘉愣了愣，这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这种是属于老一辈的隐秘了，也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只记得印象中，奶奶是一个很爱笑，很慈祥，很会做鱼汤给她喝的老太太。

宋姨说到这，忽然轻轻一叹：“虽然老爷子对你奶奶很疼爱，但是叶家在那个时候已经成了京都有头有脸的企业。

两个人的身份差距，在家族里总是招惹一些非议，尤其是……你大奶奶，毕竟是银行家庭出身，对你奶奶的出现，也是免不了心怀芥蒂，家族里，也总是有一些排挤。”

宋姨说到这里，后面的声音也慢慢轻了下来。

叶洛嘉默默听着，这种遭遇，和自己母亲当时如出一辙。

“不过，后来你奶奶生下了你父亲，那个时代还是母凭子贵的，之后的生活才算是好了一些，但是明里暗里的，还是免不了被排挤。

今天的局面，其实从许久之前就埋下原因了，越是大家族之间，这些同父异母之间的兄弟斗争的越发厉害，你父亲为了能让自己这一家过得更好，就只能拼命的努力，从你父亲在叶家二兄弟手中夺走叶家掌权人的身份之后，他们之间的矛盾就已经不可调解了。”

宋姨说着语气里也是淡淡的唏嘘。

叶洛嘉听着，眼睛却有点出神，她似乎是自言自语一样：“如果是这样，那他当初为什么又要抛下我们……”

既然他知道这种被人排挤的感觉，为什么，他又自己成为了这样的人。

宋姨一边切着菜，一边砍轻声说着：“每个人一开始都不想当坏人，只是现实总会无差别的对待每一个人，不知不觉的，让我们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

房间里，叶家爷俩面对面而坐。

叶擎海给老爷子倒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上一杯，声音悠长。

“从我记事起，我就觉得我与叶家格格不入，那种感觉不是一两个人对你好便能消除的。

那是一种来自于不同阶级的鄙夷。

我娘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但我也见过娘深夜里一个人望着天空，守着一碗已经凉透的鱼汤，等着你回来，虽然总是迟迟等不到你回来。”

叶擎海看着自己父亲，老爷子的苍老的双眼也是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曾经我不理解你，甚至是怨恨你，可是我娘总是会告诉我。

你爹是为了这个家，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只是忙……

但我真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忙的会连自己的家人都顾及不上。”

老爷子的双手颤抖了一下，当年虽然一切得到了平反，但叶家产业也已经被掏空了。

叶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要吃饭，老爷子只能一切从头再来。

而且，也只能靠着他的大太太，也就是银行家的女儿这层关系，才能快速的带领着叶家重新崛起。

但是毕竟受制于人，即便是夫妻之间，可老爷子也不得不对自己这个大太太的话多上一些心。

家族产业的许多股份也都在她的手上。

而他知道，大太太对叶擎海的母亲心中有一些芥蒂。

老爷子不得不表现的故意冷落她一些，这也是为了保护她，毕竟在这种大家族之中，有的时候被冷落一些，或许反而能避开很多权力争夺的漩涡。

当然，这些都是老爷子一厢情愿的想法，他这样的做法虽然保障了他们的安全。

但是心灵上的空白，是他一辈子也没来得及弥补的。

老爷子看着自己儿子，多年前选择叶擎海掌权叶家，也是有他出自于补偿的意愿。

否则家族之争，叶擎海的能力再强，也很难在根深蒂固的叶荣叶北的一脉势力手中夺走继承权。

这是这些，老爷子也没办法和叶擎海说明白。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叶擎海却开口说道：“以前的我，的确是想不明白，可是等我做到这个位置，我却忽然能够理解，你当变成这样的原因。

当年，我之所以不顾你们反对的娶嘉嘉她娘回来，或许潜移默化中，我看到她可怜的模样，就想起了当年我的老娘。

我很爱她，也想过和她好好的度过一生，可是我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家族之间的压迫和鄙视链。

当年，我母亲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总是会委婉的对我说她没事，总是会把外界的压力默默抗在自己身上。

可等我长大了，这些压力就全部到了我身上，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远比贫穷还要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人们心中的成见。”

叶擎海喝了一口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原本以为，我还要对她好就足够了。

可是家族的人总是会若有若无的排斥，尤其是我和妻子结婚好几年，只有嘉嘉一个孩子。

我们这种家庭，没有儿子就总是低人一头，可是，她的身体已经查出了问题，迟迟怀不上孩子，即便是能怀上，她的身体也不支持她生下第二个孩子了。

这让家族里的一些冷嘲热讽的声音更甚。

有一次我亲眼看到，我妻子偷偷在厨房擦着眼泪。

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定了，我要给她们最好的生活，可这条路并不容易，或许也是男人的劣根，我在外面打拼的那些日子，也逐渐迷失了自己，就像是一个暴富贫穷的暴发户一样。

我沉醉于自己获得的成就，沉迷那种蹬上高位，可以呼风唤雨，让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模样。

可是，我忘了自己的初心，更忘了，我之所以拼搏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我幡然醒悟的时候，她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等我后悔了。”

叶擎海说到这里，眼中甚至浮现出一些泪光：“就像是当年我娘走的时候一样，她那个时候已经躺在病床无法起身，可依然带着虚弱的笑容对我说，她不怪我，但是就是可怜了嘉嘉，让我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她，可以的话，给嘉嘉找一个能疼她的后妈也好……

可是这么久的时间，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和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却已经有了太多的隔阂。

我记得她娘的遗愿，想要看到嘉嘉有朝一天，能够嫁给一个对她好的人，能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所以，我总是想把京都内的青年才俊介绍给嘉嘉认识，我从来没有想要逼着嘉嘉为了利益和谁联姻。

但是我太知道不同阶级之间真的很难获得相同的幸福，所以我的做法也强硬了一些，导致我和嘉嘉的关系反而雪上加霜……”

叶擎海摇摇头，看着自己父亲，这个面对家族倒戈相向的也始终镇定自若的男人，此刻又像是一个孩子一样。

“爹，我们在事业上是成功的创业者，可在家庭上，我们都是一个失败者。

我们都只顾着事业，总以为有了事业，就拥有了一切。

可是到头来，又好像是一场空。

如此的悲剧已经在我们身上演变了两次了，我不想让嘉嘉也重蹈我们的覆辙。”

叶擎海说完，房间里又是久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