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笹之宿(1 / 1)

1一位母亲带著宝宝,于黄昏时刻造访。即将西沉的太阳在平缓的山头露出一角,随即如仙女棒的火花,在斑驳飘移的云彩间乍现当天最后一道光后,就此消失。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母亲落寞的神情,以及无依无靠的氛围,与落日十分搭衬。再仔细瞧,她虽然长得清秀漂亮,却少了人母的坚毅,多了几分女童的稚气,眼神不知所措,宛如被父母遗弃的孩子,简直就像「黄昏下的迷途小孩」。少妇为何带著脖子未长硬、顶多三个月大的新生儿,在傍晚时分现身呢?旅馆笹乃屋的小老板娘心生疑惑。她不久前才坐进帐房,猛烈地拨算盘。近日开销大增,令小老板娘头痛不已。部分屋顶需要修缮、消耗品的库存用罄、现有设备年久失修,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经济如此吃紧之际,团体预约或出借宴会场地等能赚钱的生意就是不来,无论怎么算都入不敷出。小老板娘双眼含泪地拨算盘,苦思如何从影响不大的小地方著手省钱,以度过难关。即便她正在进行某种比高等数学复杂的精算,依然本能性地察觉玄关有人。小老板娘抬起头,望向钉了修补木条的雾面玻璃门,一道疑似推著大型推车的模糊人影恰巧停下脚步,呆立不动。正当小老板娘开始心烦「到底要不要进来」,人影轻轻推开玻璃门。「不好意思……」少妇怯怯地出声。小老板娘挺直背脊,宛如现在才察觉一般,露出工作练就的亲切笑容说:「您好,欢迎光临。」急忙摘下眼镜,将鬓毛塞到耳后。「请问今晚还有空房吗?」少妇面带潮红,声音小到听不见尾音,个性似乎很内向,是时下罕见的类型。小老板娘大感惊奇。旅馆何来不欢迎客人的道理?遑论现在非假日,又属淡季,笹乃屋没有客满的问题,坦白说,生意差到门可罗雀。然而现在治安不好,城乡皆然,如果可以,小老板娘并不想收临时投宿的可疑分子。她当然不认为眼前看似软弱的少妇会突然化身抢匪,但总觉得少妇会在隔天早晨无声无息地消失,不仅没付钱,可能还会留下不到三个月大的婴儿。小老板娘因而考虑数秒,然后笑吟吟地回道:「我们还有空房,不过本区旅馆规定,临时入住的旅客需要出示身分证。噢,别担心,只是形式上的规定,我们也觉得很麻烦呢。呵呵。」小老板娘略微刻意地掩嘴笑。她认为当旅馆老板娘就像女演员,从事服务业,或多或少需要演技吧。「呃,健保卡可以吗?」少妇放下背包翻找,在尿布和奶瓶堆里找出妈妈手册,拿出夹在里面的健保卡。小老板娘说「请借我确认一下」,接过健保卡后,快速记住上面的姓名地址。「好了,谢谢您。麻烦您在这边填写资料。」少妇翻开妈妈手册的笔记栏,仔细抄下上面写的地址。「哎呀,原来您住附近。」小老板娘惊叹道。「健保卡上写您住东京……」「啊,抱歉没说明清楚,我今天刚搬来。」少妇抬起头,惶惶不安地说:「因为一时疏忽,水电还没弄好……我一个人住不要紧,可是照顾宝宝不方便,只好住旅馆……」「原来如此,辛苦您了。」小老板娘微微一笑。原来如此,看来少妇应该不会丢下孩子逃跑。「为您准备一楼的房间,『萩之间』好吗?房门口是洗手间,不必担心将宝宝留在房内太久,旁边就是楼梯,就算宝宝半夜哭闹,也不怕吵醒隔壁房的客人喔。」言下之意是房间不好,然而少妇的眼神充满了感谢。「真抱歉,劳您费心了,谢谢您。」小老板娘急忙补充道:「要洗澡时和我说一声,我们的澡堂能提供家庭包场。视时段和情况而定,或许还能使用大型浴场喔。我会另外为您准备加大的坐垫和毛巾。」这是为了方便给宝宝躺。少妇更加感激地说:「抱歉,谢谢您细心为我打点。」「需要什么尽管说一声,别客气。」小老板娘细心和善地微笑说完,朝里头一喊:「妈,我带一位客人进房。」老板娘一家住在帐房内侧,婆婆终日无所事事地坐著发呆,转动满是肥肉的脖子说:「胜子呀,是两位客人才对。」小老板娘轻轻耸肩,她嫁入夫家足足二十五年,如今旅馆大小事几乎由她掌管,婆婆却依然会在一些小地方挑东挑西,死也不肯让出老板娘之位。不过,小老板娘勇于承认自己的疏失。即使只是出生数个月的小婴儿,仍应算是一位客人。「带两位客人进房。」小老板娘修正用词,拿出客人专用的拖鞋。少妇轻轻抱起婴儿,婴儿旋即放声大哭。「哦,原来还有小宝宝啊。」婆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老板娘再次感到无奈。—妈最近有点健忘。家有老人,总会尽量委婉,不要直接提到「失智」。正如家有即将面临大考的孩子,总会极力避免使用「掉落」或「失败」等词汇。小老板娘迅速调整心情,礼貌性地敦促茫然站在门口的少妇随她至客房,紧接著赶回厨房。经营小镇第一老字号旅馆,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2因为联系出了差错,水电要隔天才会恢复。搬家公司的年轻工读生见沙耶毫无应变能力,忍不住告诉她笹乃屋的位置。「我老家住附近。」工读生冷淡交代之后,简单画了地图,写上笹乃屋的电话号码。沙耶不太敢单独外宿,但也不想白白糟蹋别人的好意,于是决定去住上一晚,途中迷路数次才走到。抵达之后,她才惊觉应该先打电话订房,但为时已晚。很多地方不欢迎带宝宝入场,只有公园或儿童育乐中心愿意为他们敞开大门。实际来到笹乃屋,老板娘的确略显勉为其难。幸好沙耶顺利订到房,悠闲地吃了晚餐。员工骄傲地说,笹乃屋老板是一流大厨。果不其然,料理很美味,当地采收的香菇烹饪的佃煮5与伽罗蕗6十分下饭,连食量小的沙耶都忍不住再添一碗。餐点还附生鱼片与鸭肉小火锅,让平日极少外食的沙耶感激涕零。小裕躺在硕大的坐垫,发出安稳的鼻息熟睡。沙耶慢慢饮用饭后绿茶,庆幸鼓起勇气住旅馆。就算夏日较晚天黑,过了七点,天色早已全暗。在尚未适应的新家,不太可能摸黑吃饭,更别提沙耶生性胆小,连月色光影投射在门窗或地面的人影都会吓著她。她怕夜风吹动电线发出的萧瑟声响,也怕金龟子撞到窗户的声音和远方的犬吠声,甚至不敢摸黑上厕所,最怕的莫过于上完厕所回来,不慎踩到躺在地上的小裕。沙耶从小就是懦弱胆小的爱哭鬼,还记得某个停电的台风夜,她抓著母亲大哭。家中突然一片黑暗,雨窗7喀哒作响与风雨渐强的喧嚣吓坏了她,唯独母亲的怀抱令她安心。母亲温暖、柔软、微微出汗的肌肤、身上的洗碗精味道,以及温柔安抚她的声音舒适宜人,确实缓和了她心中的恐惧。回过神来,天亮了,台风早已走远。守护沙耶的双亲已经不在,连最爱的丈夫也走了,她彷佛置身不见天明的暴风雨夜。悲壮的情绪伴随古老旅馆特有的氛围侵袭而来。裕介是丈夫留下的重要宝物,却无法真正成为她的精神支柱,因为他还太过弱小。每次宝宝一哭,她便心慌不已,深怕孩子病了;每当宝宝熟睡,她又担心孩子仍否在呼吸。沙耶连日心惊胆战地照顾宝宝,宛如小心翼翼地捧著易碎的豆腐。孩子细瘦、布满皱纹的小手,彷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他真的是需要小心照料的新生儿。由于身边没人教导她如何育婴,她买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杂志以恶补知识。头痛的是,各本书籍的内容总有冲突,某些极端的个案甚至会出现完全相反的描述,反而让她心慌意乱。这种时候,她只能采取看似最安全的做法,但将全部资讯过滤一遍,相当费时伤神。首先,裕介很爱哭,沙耶常在半梦半醒之间惊醒,帮他换尿布。育婴书特别写到,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力拉扯婴儿的腿,可能导致髋关节脱臼。沙耶虽然懵懵懂懂,也知道髋关节脱臼似乎很严重。仔细一看,新生儿的腿真的很细,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脱臼。不只是腿,全身都很柔软,无比脆弱,沙耶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伤他。沙耶最害怕的是宝宝的头部。裕介头顶的触感恰似棉花糖,甚至微微凹陷。原来这是因为新生儿头顶囱门部位的骨缝尚未闭合,需要格外小心。沙耶好怕宝宝不小心撞到头,因此伤及脑部,光想像就快吓晕了。无论如何,她努力振作,换好尿布(好不容易撑住没晕倒),接著为宝宝哺乳。育婴书上说,哺乳前要先将两侧乳头消毒,然后一侧各喂五分钟,以交替的方式喂奶。沙耶因此紧盯时钟,左、右、左、右,反覆交替,但由于睡眠不足,脑袋昏昏沉沉,时常喂到一半就不知道轮到哪边了。沙耶手忙脚乱地喂〔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