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当从耳麦里听到伊文那冷静的公事公办的语气时,那种悲伤的情绪是怎样蔓延上来。
当这个与众不同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谢锦赫曾经以为对方会是自己的救赎。
伊文小心选择语句,以免刺激对方的情绪:“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情我们还能够商量,不是吗?”
谢锦赫摇摇头。
他的眼睛空洞,就算是凝视着伊文的时候,眼睛里却好像看不到任何人,如同冰面下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水。
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伊文沉下心思打量着患者,了解了目前的情况。
过度投射型依赖。
虽然与患者之间的情况不同,但同样是一种极端的情绪,表现是过度依赖他人,无法为自己的生活做出主张。只要为了能够依靠的人,就能够随时放弃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只为了对方而存活。
过度容忍,甘愿低下,唯一目的只是去依赖着自己视为依靠的对象,但正如极端往往走向死路,过度的依赖情绪,最终也往往走入绝望的死胡同。
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把谢锦赫带到了正常人的道路上,其实不过是让他从极端社交恐惧症转变成了过度投射性依赖罢了,如果伊文高兴,谢二少就愿意做出正常人的样子。
但是,这一切都是他的存在。如果他离开的话,这种情况可能就会更加糟糕。
这可,不对劲啊。
伊文考虑了片刻,然后露出微笑。
窗外投进来的暗淡路灯灯光,隐隐缀缀地照亮了黑暗的房间里的轮廓,他的面庞侧影也这样被照得介乎于光明与阴暗之间。
谢锦赫一怔。
他从来没见过伊文这个样子。
在他面前,伊文总是显得十分温和,坦诚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并且关心他的每一个情绪波动。
不该是这样。
就像是揭下面具一样,连笑容都显得很冰冷。
青年的神情冷峻得让人想起北地苍郁清冷的大片大片覆盖着雪的针叶林,跌落进去就会迷失其中。露出这样的笑容,就像是埋在雪地中的雾淞,向覆盖着灰色天空的北地苍冷雾气刺出尖锐哀鸣的枝桠。
就这样锐利又傲慢,凛冽又冰冷,把人的脊梁踩到泥泞里去。
谢瑾赫就听见他说。
“真可惜……我知道你会沦陷在这种错觉里,但是太过了。既然喜欢这种温柔的表象,心甘情愿地对真相闭口不言不就好了吗?”
他的话语还是这么柔和,细腻甜软,像是蜜糖,但每一句都让他感觉到被软刀割进来的迟钝痛感。因为太不真实了,直到刀锋刺进身体里才迟疑地意识到血肉里的疼。
谢瑾赫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掉进冰窟,通体都是冷的感觉。
意识不到。
明明那熟悉的人依旧站在那里,这么近的距离,却好像隔离了两种世界,谢瑾赫就这样单独站在很遥远的地方。
——远远地看他,重新评估他。
“……伊文?”
他的声音像是在人群里和妈妈走失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叫那陌生人的名字。
“我以为我能够救你的。”很轻的声音,“你让我失望了,谢瑾赫。”
利落地说完,他转身离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再然后是门关上的声音。
到底为什么还能维持理智。
多么惊讶,为什么还能维持理智。
这样狼狈的自己是多么不成样子。
他呆呆地看着被合上的门,然后从阳台上爬下来,靠着墙,就这么瘫倒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啜泣。
他当然明白,那些不过是错觉和美梦而已,但是青年给他编织的幻觉,对于谢瑾赫来说,的确是重要得不能被夺走的回忆。
精神病患者和他的心理治疗师,不过是如此而已。
但他像是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地里去,没有看到黑暗刀锋一样划下来。
又冷又淡薄,泛着血的味道。那种冷酷的目光,如同他十几年来被梦魇来回反复碾压的黑夜——
我始终无法让他回头看我一眼。
他始终不曾回头看我一眼。(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