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越天气急了,两三步跨出来,挥着手打了妈妈一巴掌,嘶吼道:“滚!”
妈妈的眼泪滚滚落下,整个身体摇摇欲坠。那一刻,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那一巴掌似乎是打在我身上。
我冲过去推开顾越天,狠狠地瞪着他,吼道:“她是你妻子!你怎么能动手打人?”
妈妈拉着我的手,流着眼泪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了。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哽咽着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妈妈过了?”
顾越天的身体一僵,颤抖的手缓缓放下。他深呼一口气,情绪也终于平静下来,慢慢说道:“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过问。秀雪,对不起……最近生意不好,所以我脾气很暴躁……”
妈妈捂着红肿的脸,低声说道:“我没怪你,只是想尽快把钱还给别人而已。”
顾越天拿了一张卡给妈妈,说道:“密码是阿音的生日。”
妈妈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那张卡,就注定此生只能依附面前的人。
妈妈拉着我走进了我的卧室,把门关上。
我和她坐在床上,她看着银行卡发呆。过了半晌,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通红地说道:“熹熹,你一定要努力。你一定要早点儿独立起来,离开顾家。”
我抽了抽鼻子,说道:“妈,我带您一起离开顾家。”
她摇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说道:“除非顾越天亲自开口,不然我会在顾家一辈子赎罪。你不一样,因为你还年轻,还有属于你的生活。妈活了大半辈子,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了……”
那明明是我的罪过,却要她来偿还。我看着她红肿的脸,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大概这辈子妈妈都不会再有幸福了。
我亏欠了顾家,也亏欠了妈妈。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生下来,应该是怎样的光景,大概妈妈会幸福地活着。
可是发生的这一切把两个家庭都毁了。我和妈妈与顾弥音和顾越天之间始终有道不能跨越的鸿沟,妈妈在顾家也不容易,同样受尽了顾弥音的刁难。
在顾家,妈妈的身份就像一个用人。
顾越天不让她去上班,以前美其名曰让她不要太累。妈妈在家,每天很早起来做早饭,可是顾弥音和顾越天从来不在家里吃早饭。晚上妈妈会做一大桌子菜,顾越天很晚都不回来的时候,她饿着肚子守着桌子,将菜热了一遍又一遍。顾越天深夜回来,浑身酒气,喝得烂醉,妈妈耐心地伺候他洗漱,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顾越天在的时候,顾弥音就开始作怪,说这个菜不好吃,那个菜没营养,说妈妈衣服没洗干净,还骂她。妈妈不善言辞,也没有去辩解。
顾越天对妈妈越来越不好,顾弥音就越来越开心。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越天难得在家。妈妈病刚好,又开始在厨房忙碌,我进去帮她的忙。
顾弥音又开始在饭桌上发难,她的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嘴裏还说道:“这个菜太咸了,你是准备咸死我们吗?呸呸呸,这个菜看上去好恶心,让人一点儿食欲都没有。这个菜看着还行,可是我不喜欢吃,对了……”她抬起头,用筷子指着妈妈说道,“等一下你把我的衣服洗了,卧室的衞生也该打扫了。”
“好。”
妈妈埋头继续吃饭。
我忍不住说道:“我妈又不是用人。”
顾弥音提高音量喊道:“你们吃顾家的,住顾家的,不用做点儿事吗?”
当着顾越天的面,我不想和她吵,妈妈也在桌子下面捏我的手。
顾越天吃着菜,突然说道:“今天的菜确实没做好。秀雪,你没有以前用心了。顾家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希望你不要伤害阿音。”
妈妈捏着我的手一僵,说道:“我把阿音当成亲女儿看待。”
顾弥音“咯咯”地笑了起来,讽刺道:“阿姨,你可别乱认女儿。”
顾越天小声呵斥顾弥音:“你好好吃饭,别说话。”
顾弥音被训,虽然噘着嘴巴,但是眼神中的得意很明显。
晚上,我推开顾弥音的房门,准备进去和她谈谈。
顾弥音不知道在弄些什么,见我来了,急忙用书挡住,瞪着我,不悦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咬着嘴唇,直接说明了来意:“顾弥音,害死你妈妈的人是我,跟我妈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请你放过她。”
顾弥音讽刺地笑了笑,尖酸刻薄地说道:“苏熹,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只是在请求你。”我的语气忍不住妥协了几分。
顾弥音高傲地挑着眉毛,说道:“苏熹,你求人也应该有个求人的姿态,是不是应该跪下求我啊?”
我咬着嘴唇,紧紧地捏着拳头,手心被指甲掐出了印子。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下跪过。妈妈也从来没有让我下跪,她说膝盖代表一个人的尊严。
看见我犹豫,顾弥音又嘲讽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妈妈吗?怎么你不跪下呢?难道你也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为了妈妈,我心一横,屈膝重重地跪在地上。那一刻,我的尊严在顾弥音的嘲笑中消失不见。我只想妈妈的日子好过一点儿,仅此而已。和妈妈相比,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呢?
顾弥音见我跪了下去,脸上的神情一僵。她白了我一眼,说道:“你愿意跪多久就跪多久吧,我心情好了,说不定会答应你。”
她从衣柜里拖出一床厚被子,然后打开空调,恶作剧般笑着将温度调到十八摄氏度,然后抱着厚被子,上床睡觉。
临睡前,她还不忘说了一句:“我不太喜欢房间里有声音,如果你要跪的话,一定要安静一点儿。”
说完,她倒头就睡。
接近十一月份,天气逐渐变凉。空调的冷风对着我吹,我浑身凉到颤抖。我咬着牙,忍着凉意继续跪着,心裏想着也许多跪一会儿,说不定顾弥音就会答应不为难妈妈。
房间里很安静,听得到顾弥音浅浅的呼吸声和空调的声音。我甚至能听见细胞结冰的声音,全身被冷风吹得麻木,毫无知觉,意识也模糊不清。
我似乎产生了幻觉,能听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声音,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思绪一片空白。
最后,我撑不住“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顾弥音比我想象中狠心。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妈妈眼睛通红,发着呆。
“妈……”我的嗓子又干又疼,“我想喝水……”
妈妈递过一杯水,我接过来一口气全部喝光,这才觉得好些。
“你怎么在阿音的卧室里晕倒了?”
“妈,您可不可以不要问?”
“让你受委屈了……”
我看了看时钟,发现早已过了上课的时间。我匆忙从床上跳下来换衣服,想要赶去上课。
昨天晚上在冷风下跪了那么久,我只觉得头疼、身子发软,还能够去上学,主要是我不想落下太多的功课,哪怕是复习巩固。
妈妈在旁边说道:“今天我帮你请假了。”
我摆摆手,说了句“不用”,换好衣服后,拿起书包急匆匆地往学校赶去。
出门的时候,客厅里坐着看报纸的顾越天突然说道:“苏熹,阿音不懂事,你要多包容她。”
我的脚步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冲出了门。
在我的生命里,一直缺乏一个父亲的角色来教会我怎么成长。在顾家生活了两年半,也曾看见顾越天怎么溺爱顾弥音。她要什么东西,顾越天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不管顾弥音的要求有多刁钻、多不合常理,顾越天总是想方设法满足。
每当牵着妈妈的手时,我总希望另一边有个高大的身影。曾经看着顾越天对妈妈很好,我以为他就是那个人。我也期待过,能把他当亲生父亲来看待。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不管顾弥音做了什么错事,他都会站在她那边,不管对错,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她。
经过两年半,我终于看清,也不再期待。
去教室的时候,从梵迦的教室外走过,他转身看到了我,随即一笑。我扯了扯嘴角,同样回以微笑。
那一刻,我的心情真的难以言喻。
下课的时候,梵迦在教室门口喊我的名字。班里许多人都在起哄,我面不改色地出了门,站在梵迦面前。
几天没见,梵迦似乎更帅了。
“阿熹,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啊?”梵迦关切地问道。
我摇摇头。
“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你……”
“妈妈生病住院了,我请假去照顾她。”
“那阿姨好点儿了吗?”
“谢谢关心,她好多了。”
“阿熹,明天周末,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市里的图书馆看书?那边的书种类更多。”
不知道为什么,梵迦发出邀请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孟西楼的身影。
如果我和梵迦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儿,是不是意味着顾弥音和梵迦在一起的时间少一点儿,那么她和孟西楼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一点儿?这样,孟西楼是不是会幸福一点儿?
脑海里这样想着,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这样小小的私心也刺痛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孟西楼是我生命里跨不过去的坎儿,能为他做的并不多,也只有这些而已。
周六清早,顾弥音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她的穿着打扮也和平常不太一样。她认真理顺每缕头发,化起了淡妆,平时穿球鞋疯跑的她突然穿起了高跟鞋。
她收拾好,哼着歌出了门。
我慢吞吞地爬起来,看了看手表,距离与梵迦约定的时间还早。等我慢吞吞地到达图书馆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梵迦已经等在那里了,旁边还跟着顾弥音,还有……孟西楼。
顾弥音看到我的一瞬间,脸色都变了,而我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也在。
梵迦笑着跟我打了招呼,顾弥音在旁边不悦地问道:“原来你说的人是她。”
“嗯,我先约了阿熹。”
顾弥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和梵迦率先走进图书馆,其次是孟西楼,我落在最后面。
孟西楼似乎又瘦了,他的刘海儿长了,遮住了眉眼,也隐藏起了当初的乖戾。那双眼睛像是深海,没有光,只有无尽的安静。
顾弥音和梵迦叽叽喳喳地走在前面,我和孟西楼落在后面。图书馆里的人不多,一进去,那种安静让顾弥音不再说话。
我独自去其他地方找书看,眼角的余光追随着孟西楼的身影。而孟西楼的目光一直在顾弥音身上,从来没有离开过。
顾弥音拿着书偏着头,不经意间抬起头看着梵迦,那眼神中的爱慕痴缠显露无遗。梵迦的眼神专注于书本,神情认真,顾弥音忍不住用手去触摸他的眉眼。
孟西楼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梵迦,他全身散发着一股怒意。当顾弥音的手触到梵迦的那一刻,孟西楼的怒火达到顶点。他似乎要冲上去,我几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
孟西楼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往后一缩,小声解释道:“如果今天你冲过去,顾弥音一定会讨厌你的。”
孟西楼转过头,神色不明地看着那两个相貌出色的人。
我知道,孟西楼心中有一头猛兽,顾弥音对梵迦越是迷恋,那头猛兽就越凶狠。无人知道,当那头野兽被放出来,孟西楼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孟西楼,我要拿你怎么办?
从书中我已经寻找不到宁静,脑海里胡思乱想,越想越慌。
快到中午的时候,梵迦提议去吃饭,顾弥音又开始瞪我。
我摇摇头,说道:“妈妈还在家里等我,你们去吃吧。”
顾弥音迫不及待地接话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去吃吧。女生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孟西楼,你去送送苏熹吧。”
孟西楼垂着头,自然知道顾弥音是什么意思,“嗯”了一声。
就这样,梵迦被顾弥音拉着去吃饭,就剩下我和孟西楼两个人。孟西楼见两个人走远,这才回过头来对我说:“走吧。”
“啊?”
“我送你回家。”他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不用了。”我急忙拒绝。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道:“我答应了阿音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原来是为了顾弥音,我心裏不禁苦笑。
两个人走在路上自然是相对无言。
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犹豫了半晌,才问出口:“你知不知道苏河镇?”
“苏河镇……我只知道去过,但是没有任何记忆。”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我抱着回忆不肯撒手。
回到家,我在门口挥手向孟西楼告别,他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停留。
我刚进门,妈妈突然劈头盖脸地打了我一巴掌,她气得浑身颤抖。
“你居然背着我和小混混约会,还让他送你回家!苏熹,你是不是长胆子了?”
我被妈妈这一巴掌打蒙了,站在原地,任由她骂着。
“你不是答应我好好学习的吗?为什么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妈……他只是送我回家,我和他之间没什么,您误会了……”我捂着脸委屈地解释道。
妈妈愣在原地,突然一把抱住我,眼泪也掉下来。她不断跟我道歉:“对不起,熹熹,妈妈只是太在乎你,看到你和小混混在一起气昏了头。”
我很想说“孟西楼不是小混混”,可是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妈妈的这一巴掌让我离孟西楼更加遥远,也让我明白,如果继续喜欢孟西楼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和孟西楼之间不仅仅只有顾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