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剑光寒(2 / 2)

错妃诱情 月出云 6268 字 5个月前

他和段轻痕不是第一次切磋,每一次都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人受过伤。就是受伤,也应当是他,而不是殿下,因为殿下的剑术他是知道的。他根本没有机会刺到他。

就像方才,殿下的剑势凌厉,逼得他退避不能,只能迎头击上,他是为了自保才刺过去的。而殿下,原本可以轻松躲过那一剑的,却不知为何没有躲。

而他,却收势不住,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把寒光凛冽的剑刺到了殿下的肩头上。

“殿下!属下该死!请殿下降罪!”药锄跪在地上痛声说道。如果知道是这样,他不会刺那一剑的,他知道自己那一剑的威力。

段轻痕面色苍白地捂着受伤的肩头,淡笑道:“你何罪之有,我还要谢谢你这一剑呢!来,过来扶住我!放出风去,就说我出去打猎,遇到敌军伏击,已经受伤!”

流霜正在医帐里忙碌,忽见药锄神色凄楚地将纪百草请了出去。

在流霜印象中,不曾见过药锄如此悲凄的表情,他一向神色凝重,没有喜怒哀乐。若不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情,他绝不会有所动容的。

流霜心中忽然一滞,难道,难道是师兄出了什么事?她脸色虽然依旧是平静的,但是耳朵却不知不觉地倾听着那边的动静,只见药锄和纪百草说了几句话,纪百草便神色凝重地进来拿了药囊,急急忙忙随着药锄走了出去。

这一刹那,流霜几乎冲动地随了纪百草出去,但是她终究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她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不是仇人的儿子吗,自己怎么还关心他?她应当恨他才对。

但是,心中虽这么想,她的心却不知不觉地有些乱,有些魂不守舍。

旁边两个新进来换药的伤员低低的议论声传入耳畔,“听说殿下方才出去遇到了伏击,受了重伤了!”

“暮野那贼人,明攻不行,竟然来暗的,真是卑劣至极。”另一个伤员怒道。

“嘘,”那个伤员小声道,“小点声,这事情可不能传出去,不然会乱了军心的!”

但是,他们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为他们换药的流霜听见,旁边几个伤员没听清,问道:“什么事情啊!”

“没事,没事!”两个伤员打着哈哈。

流霜本来就有些担心,此时那担心愈发强烈了。师兄本是医者,若不是昏迷不醒,是不会请人来医病的,他自己便可以处理。

以段轻痕的武功,怎会轻易昏迷过去,不是中毒,便是受伤极重。她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地在这裏为这些伤员换药,把手中的药递给旁边一个药童,转身走了出去。

虽然她恨师兄的爹娘,恨师兄欺瞒了她这么多年,但是,她也不能否认,如果没有师兄,当年她早就死在那场变乱之中了。这些年,为了照顾她,师兄受了不少苦。

伸出手,似乎还能感受到师兄握过的余温;她的发丝,似乎还记得师兄抚摸过的温馨。她不能让师兄死,也舍不得让他死。

她的药囊里还有许多从深山中采来的名贵药草,是解毒的奇药。她背着药囊,毅然走出帐外。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黑了,流霜寻到了段轻痕的帐篷。隐约看到帐篷内一片灯火闪亮,流霜对站在门前的两个侍衞道:“听说殿下受伤了,我是前来送药的,烦请两位将药送进去。”

“送药?是谁让你来送药的?”其中一个侍衞极不客气地问道,却并不伸手去接她手中的药草。

“是我爷爷纪军医让送过来的!”这两个侍衞显然并不认识她,是以不相信她。

“哦!那你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那侍衞道。

“不用通报了,小哥直接拿进去就行了,我那边还有事情要忙!你告诉纪军医,这是解毒的奇药。”那侍衞看了她一眼,依旧不接药,转身进去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他便出来对流霜道:“你进去送药吧。”

其实流霜很想进去,但理智又警告她不能进去,但是,两个侍衞又不肯帮她送药,犹豫片刻,还是进去了。

段轻痕的帐篷很大,四角皆挂着明灯,将帐内照的一览无余。室内充斥着淡淡的药香和松柏的清香。帐内的人不多,只有两个侍衞还有两个将军,流霜一进去,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段轻痕。

他靠在床榻上,俊美的脸因失血而有些苍白,长睫低垂,遮住了他的眸光,使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是在沉思还是在昏迷之中。蓝衫从肩头褪下,露出染血的肩头,纪百草正在弯腰为他包扎。

纪百草回头扫了一眼流霜,有些惊异地问道:“尚儿,你来送什么药?”

他的问话,让围在床榻旁的人的目光都凝注在流霜身上,她心中有些尴尬,“爷爷,我这裏还有解毒的奇药,不知是否用得上,便拿了过来。”

纪百草道:“不用了,殿下没有中毒。你先回去吧!”纪百草也怕流霜露了女儿之身,是以要打发走她。

既然没中毒,流霜也就放了心,正待离去,却感到一道目光向她望来。

原来,段轻痕并不是昏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含笑望着她,那双眼睛深邃比大海,明朗似星辰。

流霜被他一望,心中陡然一愣,瞬间已经明白,师兄何等聪明,怕是早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这次受伤,说不定就是引她来的,而她,就这样急不可待地自投罗网。

“尚医是吧,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你爷爷开了药,你就帮本殿下熬药吧。”段轻痕淡淡说道,清淡的声音就像月下胡琴,说不出的优雅别致。

流霜一愣,却也不好拒绝,当下,站在那里没动身。早有侍衞将药拿了过来,流霜接过药道:“我去医帐熬药吧!”

“就在这裏熬吧!”那侍衞拦住她,沉声说道。

流霜无奈,拿着药走到旁边的几案边,开始煎药,耳听得那边纪百草还有两位将军陆续告辞了。那两个侍衞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室内只余流霜和段轻痕两个人。

寂静之中,流霜几乎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床榻上的人没说话,但是流霜却一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好似一重重密密的网,紧紧围住了她。

流霜没有抬头,低着头慢慢煎药,心却慢慢平静了下来。早晚都要面对他,早点比晚点好。

煎完了药,她将药放到药锅里,添了水,放到了炉子上。

这是一个简易的由砖头搭就的火炉,流霜点了柴火,大约是柴火有些湿,怎么也点不着,一时间烟灰四处飞扬。

忽然头顶上传来段轻痕温雅的声音:“我来吧!”

流霜一惊,抬头看时,却见段轻痕披着蓝衫,已经走到了她身旁。

他蹲下身,伸出未受伤的手,从流霜手中接过带着火星的柴禾,轻轻吹了吹,火苗便开始燃烧。他将柴禾放到锅灶里,又添了柴,从旁边拿起一把扇子,轻轻扇了扇,火苗窜了起来,烧得越来越旺。

刹那间,流霜心中波动,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从小到大,无论何时,只要她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师兄总是适时地出现,不发一语毫无怨言地帮她。

想要学琴,师兄便送来一架小巧古雅的瑶琴,手把手地教她。

想要画梅花,师兄便带了她,不畏寒冷,带她到山中踏雪寻梅。

想要女扮男装出去采药,师兄便寻来男子衣衫,教她如何易容,如何施毒,如何保护自己。

玥国王府内,师兄冒险救她出府。

悬崖上,师兄弃了登基大典,只为救她。

总之,只要是她能想到的,师兄便会做到,只要她有危险,师兄就会出现。可是,他却是自己的仇人么?

流霜心中凄然,侧脸望着他,只见淡淡的烟气缭绕在他周围,使他看上去似真似幻,反倒不沾染一丝尘烟。

段轻痕忽然抬头,眸中深情无限,伸手轻触流霜的脸颊,哑声道:“霜儿,你受苦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深眸中柔光满溢,那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意,均有那双眼眸传达到她心底最深处的角落。

流霜从他的眼眸中感受到他深沉的眷恋和爱意,感受到他深深压抑的担忧,一瞬间,心底的弦好似被无声拨动,流霜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纷纷坠落。

她也曾经想过和师兄见面时,会说什么话。却不曾想到,师兄会说这样的话。

哥哥啊,他心中时刻挂念的都是自己。此刻,她真的很想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可是,眼前一暗,似乎有铺天盖地的鲜血涌了过来,哭声、叫声、惊恐的喊叫声,声声刺入她的耳膜。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那种痛失亲人无力挽回的痛苦,那种令人窒息的恨意,也随之袭击而来。

不!流霜蓦然后退,伸手挡开了段轻痕的手。

“谁是你的霜儿?”流霜开口说道。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会如此的冰冷刺耳,没有一丝温度。

段轻痕的手僵在空中,脸色在灯光映照下,愈发苍白如纸。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眸中情绪渐转为痛苦,他不是为自己痛苦,是为流霜痛苦。

真的不出所料,霜儿,果然记起了从前的事情。方才,她急急忙忙赶来送药,他猜测,或者霜儿并没有恢复记忆,只是不愿意连累他。如今看来,不是这样的。

他修眉紧皱,心中一片麻木,肩胛上的疼痛似乎也感知不到了。

丧亲之痛,他可以想象到霜儿是如何难受,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况且,他有资格安慰她吗?

夜,清凉如水,弯月隐在云层之中。

帐内寂静无声,药罐在炉子上烧得咕嘟咕嘟作响,是帐内唯一的声响,两个人凝立着,谁也没说话。

“如果,杀了我,能够减轻你心中的痛楚,霜儿,你动手吧!”段轻痕哑声说道,忽然从墙上抽出宝剑,递到流霜手中。

是啊,如果能减轻霜儿心中的苦痛和仇恨,他纵然死去又何妨?

流霜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段轻痕递过来的剑。

杀他?她虽然恨他,但是,还从来不曾想过要杀他!如果想要他死,方才她也不会急巴巴跑来为他送药了。

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气,他是笃定她不会杀他吧,所以才这样?她怎么这么无能,眼前的人,是杀害了她父皇母后、毁了她家国的仇人的儿子,她却在这裏对他心软。

她拿着剑,那剑尖就指着段轻痕的胸口。只要她微微一用力,剑就会刺破他的衣衫,刺入他的心脏。

他死了,东方旭日的指望就没有了,崚国的指望也就没有了。到那时,真不知崚国的天下将落入到谁的手中,是秋水绝的手中,还是暮野的手中。到了秋水绝的手中,或许崚国还会恢复羽国的国号。

恢复羽国的国号又如何?她的家和国还是没有了,她的父皇和母后再也回不来了。

她要的不是这个!

流霜的手微微颤抖着,黑眸中波涛汹涌,交织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段轻痕唇角噙着一抹微笑,犹若冬日里精雕细刻的冰花,那样美丽晶莹,带着一抹凄艳。漆黑的眼眸好似夜空中的星辰,深邃而宁静。

看着流霜眸中那复杂痛苦的情绪,他伸出手,抓住了剑尖,轻轻一送,剑便随着他的力道刺了进去。

流霜一呆,看着鲜血从他的蓝衫上慢慢渗了出来,心中涌起一阵恐慌,那恐慌就和当年父皇母后临死前一样。

眼前一晕,瞬间她知道了他在做什么!

她使力想要拔回那把剑,但是,她却拔不动。

“师兄,不要!”她凄厉地喊道,脸上泪水纵流。

她不要师兄死!可是,她却感到自己是如此无力!她怎么能拼得过师兄?

忽然,宝剑一滞,一只手捏住了剑身,将剑缓缓抽了回来。

那是一只修长的手,他很轻易地把剑从受了伤的段轻痕手中抽了出来。

“你若是死了,她会更痛苦!”一道清澈温润的声音响起。

流霜呆呆地抬头,看到站在她身侧的阿善。

她从来不知道,阿善的手这般修长好看,她也从来不知道,阿善的声音是这样动听,她更不知道,阿善的力道会这样大,竟然能拼过身有内力的师兄,虽然说此时师兄肩胛上是有伤的。

段轻痕看着凭空出现的带着面具的百里寒,心中一颤,他早就知道此人不简单,却没想到,他竟然躲过了自己的侍衞,来到了这帐内。而他,因为方才太过激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是谁?

流霜也同样疑惑,但是她却无暇顾及。因为,段轻痕胸前的伤口不断地涌出血来,映在蓝衫上,是那样触目惊心。

她颤抖着走上前去,搀住了师兄的胳膊。

段轻痕低头温柔地看向她,黑眸中,星星点点全是柔情。

“霜儿,你不恨我了吗?”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可觉察的苦涩。

恨吗?流霜心中一涩,微笑着点了点头,笑容中尽是苦楚。师兄,真是傻,为了解除她的恨,竟要赔上自己的命。若不是阿善适时出现,此时的师兄,只怕……

她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她搀扶着师兄,走到床榻边坐了,伸手将段轻痕的蓝衫褪了下来。裏面是一件白色的内衫,鲜血已经将衣衫染红,伤口不算浅,若是再深一分,便会要了他的命。

流霜不敢大意,动作温柔地为段轻痕敷药,包扎,又将炉子上的药端了下来,盛在碗中。待药晾得不太烫后,又端了过去喂段轻痕。

流霜一勺一勺地喂着,这是她第一次照顾师兄,以前都是师兄在照顾她。可是,这第一次的照顾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烛火暖暖地燃烧着。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害怕一开口就坏了这一刻的宁静和温馨。

百里寒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立在屋内,觉得自己在这裏简直是多余的,他从来没有体味过这种被人遗忘被人忽视的感觉。他望着柔和灯光下,那一对深情相对的男女,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酸楚和烦躁涌上心头。

他转身走了出去,将侍立在门口的侍衞吓了一跳,不知此人是何时进来的。他们如临大敌地围住了百里寒。

百里寒也不欲解释,只是凝立在夜色之中,虽然戴着面具,但是人人都可以从他的气势想象到他面具下的脸,定是一脸寒霜。

流霜喂完药,扶着段轻痕让他平躺在床榻上,为他盖好锦被,清眸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段轻痕一把拉住了流霜的手,柔声道:“霜儿,你就不能和师兄说句话吗?”

师兄的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虽然受了伤,手有些冰冷,但是,于流霜而言,却依旧是令她心安的。但是,这双手,她却再不能依赖了。

她默默地抽出自己的手,泪眼模糊地望着段轻痕,冷声问道:“师兄,当年,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一直不明白,师兄为何要救她。他的爹灭了她的国,杀了她的父皇母后,而他,却救了她。为什么?

段轻痕身子一颤,俊美的脸上浮上一丝不悔的表情。

“我本就不同意我爹谋反,可惜,那时我年纪小,并不能阻止这件事。当时,我听闻当日是你的生辰,是以躲到那里,打算救你们。可惜我的力量太小,只救了你一个人。当年救你,是因为歉疚,也是为父母赎罪。”段轻痕语气沉痛地说道。

“霜儿,我很庆幸救了你!救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段轻痕凄苦却柔情至极的目光如千丝万缕的丝缠绕着流霜。

“那,你为什么要封住我的记忆?”流霜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一个人若是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何其悲哀。

段轻痕的眸间闪过一丝痛色,他淡淡说道:“霜儿,本来师兄没打算封住你的记忆,可是,你始终忘不了当日的惨事。整个人急速瘦了下去,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是痴痴傻傻地望着远方。我真怕你的一生就那样毁了。所以,我才从白爷爷那里求了忘忧草,封住了你的记忆。这件事,师兄做得或许有些残忍,但是,师兄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就那样痛苦下去啊!”

流霜闻言,忽然转身,抹了一把纷坠如雨的泪。烛火被她转身带起的风吹得颤了颤,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便也颤颤巍巍的,正如她的心,也在颤抖着。

段轻痕望着她的身子如风中落叶一般颤抖,知道流霜又哭了,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去触摸流霜的肩。但是,流霜却忽然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她不能不走,若是再不走,她怕她会心软舍不得离开。

这些年,师兄对她的照顾和宠溺,不管是出于歉疚还是因为赎罪,但是,他始终都是为了她好。

那些好已经刻在了心裏,让她想忘也忘不掉。可是,同样刻在心裏的,还有父皇母后的惨死,那也是她忘不掉的。所以,她必须离开,只能离开。

师兄,别了!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霜儿不恨你,但是,霜儿再也不能叫你师兄了。从此后,我们只是陌路。

段轻痕望着流霜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他再也触不到她的人。手掌中,似乎还留有霜儿留下的余温,但是,她的人已经走了。而且,他已经预感到,她不会再留在军中了。

他感到此时自己是那样无力,就好像那日在悬崖上,流霜跌下去一样的感觉。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沿着眼角淌了下来。

帐外,流霜望着站在包围圈里的阿善,淡淡说道:“阿善,走了!”

几个侍衞不肯放百里寒走,却哪里拦得住他。所幸段轻痕在帐内发了话,否则,难免一场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