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大急,对着柳青叫:“二流子,别理会别人,快给老大磕个头!”柳青道:“我……”柳傲松喝道:“不许!”梅九也大喝:“你难道要和老大打吗?”柳青道:“不!当然不会……”柳傲松喝道:“要磕头我就死给你看!”柳青道:“我……我……”下面喊声震天:“杀了他!”
苏放满脸愤怒,瞪了柳傲松一眼:“别逼他!”她拉过柳青对着下面叫:“请大家给苏放一个面子,他的事我负责!”林轻岩道:“苏姑娘!你何必包庇这样的恶人?”苏放道:“他绝不是恶人!他的事我担。”柳青的手在她手里颤抖,苏放紧握着,连梅九拼命对自己使眼色都不顾。
众人道:“即便前事不计,柳傲松这次手上也有六条性命。岂可因你这一句话就轻易放过?”梅九道:“各位听我一言。制服柳傲松的人是苏放,我们没权说三道四。苏放!你决定要保他吗?”苏放不知他什么意思,皱眉应了一声:“是。”梅九道:“既然如此就请你负责管束他,你只要保证他不会再为害江湖,我们今天就罢手。”苏放欣慰地看着梅九,这小子真够“老酒”了。行事不再像以前那样又辣又直,而是悄悄醉死你!她道:“那没问题!我保证这个小子不会再做坏事!”
林轻岩道:“那……至少要废掉他的武功……”众人相和:“对,不然我们不会放心。”老爹突然凄厉地笑起来:“上一次也是如此,柳傲松不忍心多作杀戮,自愿废掉武功,可你们这些侠士,又刺他六剑!”苏放一惊:“什么?你……你胡说!”柳傲松道:“你回去问你爹爹!他猛然摘下面具:“我才是柳傲松!”他扯开自己的衣服:“你们自己看看,这几道剑疤是在无还手之力的时候留下的!”他身上六个显眼的剑疤,几乎个个都在要害上,真不知道他怎么还能活下来。
苏放叫道:“我爹绝不是那样的人。”柳傲松道:“苏无咎的确没刺我,但他却是罪魁祸首!没人告诉过你们当时的情况吧?那是因为他们没脸,我就让你们听听,你们崇拜的英雄到底是什么样的!”
下面一片喧哗声和怒骂,柳傲松道:“你们害怕了吗?哈哈,苏放,你也怕了吧?”苏放眼睛里露出凛冽的光:“老爹,我的确有点害怕,但我让你说。只是你可别说谎!”柳傲松避开她逼人的目光,平静一下心情才道:“昔日的事大家都知道。我当时气盛……”他轻轻叹口气才又道,“武林中人越死越多,其实我很早就后悔了,是那些江湖人不肯罢手!我每天都会遇到几起暗算,身边东西几乎都被下毒,屋子里经常有各种各样的迷香,被你们误杀的人比我杀的至少多一倍!然后再通通记到我头上……我真的不厌其烦!后来我遇到好多铮铮铁骨的少年英雄。关飞渡当真不坏,他是武林人中唯一让我上当的人。苏无咎资质之好我平生未见。我要是硬闯出关飞渡的七绝阵就得把他们全杀了!可是那些少年个个视死如归的样儿,连峨眉小女娃伊曼风都瞪眼看着我,尤其是苏无咎在那样的劣势下还能刺我一剑……”
他摸着自己额头的剑疤,接着道:“就是因为这一剑让我动了惜才之心,我也真的厌倦了,于是和他们商量愿意自废武功,还天下一个平静!结果呢?……刚刚点残经脉,宋玉山就打了包药粉在我眼里……然后六位英雄扑上来每人刺我一剑。事后你爹爹也只是和他们绝交而已!他们个个名声如日中天,我却活该当个死狗,此仇我岂能不报!”
苏放正视他道:“我苏放自信没有看错人,废了自己的武功只为惜才?你柳傲松不会做这种事!换了苏无咎倒还有可能。”柳傲松有些尴尬,顿了一下才道:“不错,我玩了一点儿手段。因为我练的是逆脉,点残经脉不会废掉武功。气走三个周天就能恢复。但我心裏是真的打算不再杀人了……可那六人几乎是立刻狞笑着冲上来,大叫:‘柳傲松,你上当了!’我当时又惊又怒,只好强行冲开经脉移开要害,这下当真武功全失。你说我不该杀了他们吗?”苏放吐了一口气,摇摇头:“人品的确不怎样。但有一点我觉得他们没错,就是杀你!既然结下仇怨就该彻底了断,像我爹那样婆婆妈妈的废掉武功再放你走才是麻烦。”
柳傲松怒道:“他们没有错,难道我就该死?”苏放道:“游戏规则就是这样,既然该做的都做了,他们至少死无怨言!你报仇没错,怨上整个武林却是大错。只能说,遇上我你也该毫无怨言!”
柳傲松气得笑起来:“你要把我怎样?”苏放轻轻道:“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盘。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下面又有这么多敌人,我是敌是友只在你一念之间,老爹!我只希望你别争了,这个江湖已不适合你,退出吧!我保你好好活着。”柳傲松仰天悲笑:“我已退出过一次,过的是什么日子?今日,我不想活着,只想轰轰烈烈打一场!”
苏放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老爹,还记不记得只有我们三个的时候,我们手下没有兄弟,经常被别人追?有一次遇到十几个人围攻,都是崆峒弟子,我们不是对手,我就背着你一路跑……”她微笑,“你一直装疯,就趴在我肩膀上啃我的衣服,把我肩头啃湿一大片,你还突然在我耳朵边大叫,害我挨了一记鈎镰枪!”柳傲松也微笑起来:“我记得你回手就给了我一嘴巴!火气真大!不过不喊不行啊,那家伙认出我来了,要叫我的名字,我只好喊得让你听不见。不过接下来你一直用身子护着我,我都记得!苏放,别说了,你来吧!老实说,从开始我就猜到你是老大,策划这一切,我对你可没手下留情!”苏放痛心地看着柳傲松:“老爹,难道你心裏没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东西吗?”
柳傲松下巴高高扬起:“别说了,苏放,杀了我吧,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人——关飞渡、杨剑声……还有苏无咎!就算要十年二十年我也一定要报仇。我若活着就决不甘休!”柳青已经哭起来:“爹——”苏放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你去吧!”一众人全部哗然大叫。
林轻岩道:“不管前事如何,柳傲松是绝大危险,大家一起上!”人群又汹涌起来。苏放冷笑:“那好,你们谁认为能打得过他就自己上来!如果想倚多为胜——”她一挥手,呼啦啦火枪都转过来指着在场众人。
陶明道:“苏姑娘,你这分明是在保他!”苏放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冷笑不语。梅九大喝:“口口口!既然老大这样说……”他身边一个帮众打扮的人拉他,叫:“等等!”梅九甩开他:“我不等了!”飞身到石台上。拉他的人使劲跺一下脚,也跟着过来了,却是老五苏侠。他的武功可实在不怎么样,半天才爬到石头上。梅九早已叫嚣起来:“老子是扬州梅九!要打和我打,我们南边四省的兄弟都候着呢!好好的大家平安你们不干,给脸不要是吧?那就打啊,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们动我兄弟试试!”他此刻撕开面皮,流氓相毕露!
“老九,我没这意思。”苏放止住他,转身对柳傲松道,“老爹,你杀别人我不会帮你,但你要杀我爹,我一定会尽我所能阻止,必要时也许还会先杀了你。你要是还念在我们这么多年的缘分,就最后一个来找我爹。你有那么多仇人,现在又人人都防备你,或许没轮到我爹你就死了,又或者那么多年过去,我爹自己先死了,那样老天就成全我们两个就有始有终,同甘共苦的一场相识!”柳傲松和她对视一会儿,道:“好!就依你!”毅然转身欲去。
“等等!”苏放回身低低向崽儿说了两句,崽儿愣了下,答应一声,不一会抱过一坛酒来。苏放仰头喝下一半,将坛子递向柳傲松:“苏放做事第一次这样婆婆妈妈。老爹,你可否再好好想想?喝了它我们也正式成为敌人,那你就再没故人了。”柳傲松接过坛子,见柳青眼中含泪,正期盼地看着自己。再回头,苏放、崽儿、烈若海……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哪个没有许多往事?然而随即一阵恨意自腹中直冲上脑,他牙齿一咬,仰头把酒喝下去,而后大步走下山去,再没有回头。
耳听得身后苏放悠悠叹息一声,六子已经痛哭起来,那一群人更不知乱糟糟在叫什么,这些声音渐渐变小,他也全身发软,慢慢倒了下来。苏放上前抱住他交给崽儿,道:“我们回扬州!传信大哥,我有要事托付!”
群雄皆大惊:“苏姑娘!你要带这个魔头到哪里去?”苏放面无表情地道:“无论多久,我都要把他留在身边,不会让他找你们报仇就是!”“那他要是怎么都不肯呢?”苏放冷笑,“就算要杀了他也不许你们动手。只要有你们的太平日子过,其他的管什么?”她眼中全是煞气,众人看着黑黝黝的火枪,只好由着他们下山了。
柳傲松渐渐恢复了意识,只觉全身都像被绷带紧紧缠住,连手指都没法松动!眼前蒙眬有些光亮,却怎么用力都不能睁开眼。脑中混沌一片,无论如何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这样不知躺了多久,吱呀一声好像是门开了,耳听有脚步声到自己跟前,一只手在他脸颊肌肉上按摩一会儿,将他的嘴扳开,手法很轻,可柳傲松却紧张得很,随即嘴裏一滑,被倒进一勺东西,是熬得极烂的粥。粥停在口中不能下咽,来人托起他的脖子在喉头几个穴位上按捏,就顺着滑进肚裏。
柳傲松不想吃,却哪里动得了?就这样一口一口,直到把一碗全喂进去才罢。喂完粥那人又将他抱起来,全身细细按摩一番,然后给擦了嘴,仍旧将他放下躺着,脚步声渐远,门又关上了。
柳傲松心裏无比凄苦,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渐渐暗下来。有人过来用面巾给他擦了脸手,凭手感应该和上次是同一个人。那人擦完又将他抱起,脱下他的衣服服侍他解手。柳傲松心中羞愤,暗暗发誓,虽然此人应该没有恶意,可让他觉这般羞辱,一定要杀他报仇!
那人又替他活动了四肢才走了,过了一阵又拿粥给他吃,如此柳傲松躺在床上被灌了第七次粥时,心中慢慢凉透了。应该已经很多天了,为什么还是如此?自己瞎了?瘫了?为什么一点都动不了?服侍的人动作如此熟练,难道自己已这样很久很久了?难道……难道以后就一直这样下去了?想到这儿,一颗心霎时惊得剧烈跳动,不由拼劲全力挣扎,却哪里动得了?他从来没这么怕过。是的,害怕!面对生死可能有人不怕,可面对这绝对的寂寞,有谁能不怕!
那人替他活动完手脚又扶他躺好,还是带上门出去了。随着关门的声音,柳傲松觉得世界都崩溃了,他现在只想死了!一颗眼泪从紧闭的眼中滑了出来,慢慢流进头发里,他还是不能动。
又过了不知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在他床边停住。耳边传来清脆的童音:“木头人爷爷,让我躲躲啊!”听起来是个六七岁的女孩。随后一个小小的身子就爬上床,在他身边躺下,又拉过被子把自己和柳傲松一起盖起来。
柳傲松倾耳细听,外面一片嘈杂,似乎有人叫“豆子!豆子”,身边小孩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片刻叫声远了,被子里的小孩才露出头来,这时房门又被打开,一个男子的声音奇道:“豆子!你怎么在这裏?”那小女孩急忙跳下来一手关门,一手把他拉进屋里,埋怨道:“别喊!仇哥哥,我打坏了娘的寒玉杯,娘要打我呢!你舍得我挨打吗?”
这几日服侍柳傲松的那仇哥哥听声音憨憨的:“可是、可是你迟早要让你娘见到的,那她不是更生气?”豆子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木头人爷爷这裏都没什么人来,娘现在正气我打坏玉杯,等过了一两天找不到我了她就着急啦,那时我出来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打我?”她得意地一笑,随即道,“不过柳仇儿我警告你,我娘要是问起,你可不许出卖我!”仇哥哥瞠目结舌:“可是……可是我不敢骗你娘。”豆子发怒起来:“你怎么这么笨,不骗,你不说行不行?”柳仇儿还在说:“可是……她要问起我不敢瞒她……”豆子生气了:“可是,可是!你就想让我挨打!呜呜呜,仇哥哥坏死了……”柳傲松一听就知道她是在假哭,可柳仇儿好像急得不行,一个劲劝。
最后豆子说:“要不这样,我和娘说听说拿寒玉杯子装水给人喝可以打通血脉,就拿来给木头人爷爷试试,结果把杯子送到他面前,木头人爷爷突然把眼睁开了,我一高兴就把杯子摔了……”柳仇儿又道:“可是、可是爷爷没睁眼啊。”豆子哼一声:“崽儿叔叔都搞不清他什么时候能醒,肯定是怪病,既然如此,就是突然睁了一下眼又有什么稀奇?”柳傲松心中大震,听豆子的话自己已经这样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崽儿叔叔是不是小崽儿呢?那她是谁家的孩子?会不会是苏放的?似乎年龄太小了些。正想着,豆子已跳上床把他的眼皮翻开:“你看,这不就睁开了……咦?”
骤然的光线刺|激让他瞳孔暴缩,眼泪都流出来,却见屋中的两个人,身材高大的青年容貌依稀和柳青有五分相似,小女孩十分漂亮,看不出像谁。小女孩吃惊地盯着他,试探道:“你是不是能看见我?”柳傲松想答应,可说不出来,豆子见他没反应,叹口气把手放开,柳傲松心裏大叫‘不——’,用尽一切力气,眼皮突然动了一下。豆子高兴地一声大叫:“动了耶!仇哥哥,你看见没?”她继续撑着他的眼皮,兴奋道:“你是不是能听到我们说话?要是让我放手你就动动眼睛!”柳傲松连眨两下眼睛,这次动得就不像上次那么艰难。
屋里两人都欢呼起来,豆子跳起来一拍柳仇儿:“快去告诉我娘!”柳仇儿也是大喜,看豆子一眼又犹豫道:“你娘来了……你躲在哪?我怕她看见你。”豆子哀号:“你笨死算了,现在还躲什么,有了这好消息,我把家砸了她也不会打我!”柳仇儿一拍脑袋:“是是!”转身跑出去。
柳傲松眼睛慢慢睁开,这眼一能动身上的束缚就像撕开缺口,慢慢手指脚趾也能动了,喉头翕动几下,也能逸出一点儿声音了。
见那豆子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见他睁眼问:“喝水不?”柳傲松微微点头,豆子过来扶他坐起,慢慢将一杯水喂下去。柳傲松喉头肌肉还是很僵,发出的声音怪怪的,却可以说话了。
他问:“我这是怎么了?”豆子道:“不知道,你一直是这样,别人说已经二十多年了。”柳傲松急道:“我是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变成这样了?”豆子高兴了,跳上床道:“娘不让别人说,可我还是打听到了。你当年可厉害了!多少成名英雄都被你打成狗熊,就是出手太狠了一点,据说每一个死人都被你在要害上刺足六下才让他死,那名头——啧啧!”柳傲松心中糊涂,他完全没有印象。豆子继续说:“后来也不知怎么,别人发现你死了,当尸体抬回来,小叔叔却说你还是活的,可以后你就一直躺在床上,再没有起来。”
她正说得高兴,突听一声:“豆子,给我下来!”回头一看,连忙跳下床躲到来人身后。柳傲松眯起眼,见一下来了许多人,说话的虽然是苏放,却和他记忆中的有了许多变化,苏放也静静盯着他,以前她的目光就像出鞘的刀,此刻却已几乎看不到锐利,只是多了许多沧桑,像一潭深水。
半晌他才用嘶哑的声音说:“老大,你胖了,样子也有些老了。”苏放没言语,示意下人递给他一面镜子,柳傲松打量镜中的自己,早是苍苍白发,皱纹满面。他一时百感交集,什么英雄豪杰又经得起二十年风霜?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儿都不记得,问清楚吗?他竟不知该问什么好?便是问了也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柳傲松看着豆子问:“老大,这是你的孩子吗?太小了!”苏放点头:“我练的功夫不对,怎么也不能有孕,直到七年前狠心散了功,才有了这孩子。”柳傲松吃惊地看着她:“你散功了?”苏放轻轻点头:“怎么,我看起来还像武功高手吗?”柳傲松这才发现她面色不润,步子也重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才看看豆子:“值得吗?”苏放笑了,重重点头:“值得!”接着又指着身边的几个人给他看——有烈若海的两个儿子,还有孙陆大哥的孙女。柳傲松心中一阵迷茫,只觉得十分不真实!
苏放转身对柳仇儿道:“这是小六子的儿子,你的孙子仇儿!”柳傲松转头看着仇儿:“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柳仇儿诺诺说:“当时爷爷出了事,爹爹立刻成亲。他说他或许会死,那就要让儿子接着报仇!我长大了必须立刻成家,养下孙子报仇,仇人若死了就杀掉他们的子孙,决不放过一人!”他低下头:“爷爷,不是我不想报仇,可我的功夫实在练不好,孩子……孩子暂时也没养出来。”柳傲松心中乱颤:“你爹爹他……”苏放神色黯然:“六子早死了!当年他下定决心给你报仇!任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不过你的仇人已被他杀得差不多了,你丢个儿子报了仇,也该满意了!”
柳傲松心如刀割,刚才拼尽一切想醒来,现在却只愿自己没有醒来,没有听到这噩耗!他突地扑过来抓着苏放的双肩,颤声道:“你骗我!老大你骗我是不是?我……我不信,你这是化妆的!一定是假的!”苏放哼一声挣开他:“如果不是小六子托付,我真不想管你!”她转身走出门,回头道,“你歇着吧,崽儿去行医了,我已经让人去叫他回来。”
柳傲松颓然坐下,豆子凑了过来:“木头人爷爷!啊不,柳爷爷!你还好吧?”柳傲松抓住她的手:“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豆子道:“二十多年的事我怎么知道!不过六叔叔确实早死了。”柳傲松颓然坐下,失神念叨:“死了……二十年!我不信,你们一定是骗我!”豆子眼睛转转:“那好办,我们出去转转就知道了!”
她拉着柳傲松往外走。柳傲松的身体已经不觉僵硬,跟着她走出去。这裏依稀还是扬州苏放的旧宅,只是花园里那些洋草已经不在了,又多建了几处小房子。绿色玻璃石子铺的小路还在,只是残破了许多。走出外面,阳光有些刺眼,柳傲松越看越是心伤。街市这个牌楼还在,只是长满了青苔;地上的长条青石也被磨下去不少;一进街里的膏药铺、书画铺、香粉铺都没了,原地起了个酒楼;给人写信的书生还在,只是也已是中年人了。一切似乎都变化了不少,又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自己,还可能回到从前吗?
豆子突然拉着他的手道:“柳爷爷,我实在走不动啦,吃点东西歇歇吧!”她拍拍口袋,“我有很多压岁钱,我请你!”柳傲松被她拽进一间小饭馆,豆子连点了五六个菜和点心,有几样他以前没吃过,想必是新出来的花样吧。柳傲松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豆子吃饱了饭,趴在他身边,眼珠转几转,问:“柳爷爷,你真是天下第一高手吗?”柳傲松苦笑一下:“曾经算是!”豆子高兴起来:“听说你的功夫特别容易学,是不是真的?”柳傲松点头:“逆脉的进境确实比正常武功快,可也要从小打下基础。青儿的逆脉是我早就打通的了。”豆子兴奋地跳起来:“柳爷爷,你把功夫教给我好不好?我一定好好练习,绝对不给你丢脸!”柳傲松吃一惊:“不行,你学这个干什么?”豆子撅起嘴:“我怎么就不能学?啊,我知道了,你想教给自己的孙子!柳爷爷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仇哥哥笨死了!教给他多久也学不会,至于他的儿子,那还没生出来呢,生出来也不见得聪明!”她嬉皮笑脸地爬到柳傲松身上:“爷爷教给我吧,我一定帮你报仇,死了也不后悔。”
“别说了!”柳傲松双手颤抖,“豆子!你知道你这样说我多难过!我真希望压根儿就不会武功!压根儿就没争强好胜!压根儿没想着去报什么仇!我只希望能和青儿一起,我们跟着你娘,过得好好的!”他眼泪长长地流下来,语不成声了。豆子道:“啊?你后悔?可你的仇人还没死完,还有人活着呢?”柳傲松凄然地转过来:“当初老大百般劝我,我无论如何也不听,结果把儿子害死了!我还要害多少代才满意?豆子,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不会教你武功,也不会教仇儿。我心裏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比报仇更重要!可惜晚知道了二十年,若早一点儿想通这些该多好?”
豆子长出一口气,拍手笑道:“大家快出来吧!成了!”一阵疾风,柳青已经扑出来把他牢牢抱住,不住叫着爹爹,不住流着眼泪。苏放、崽儿、孙陆、梅九陆续出来,人人都含笑看着他们。
柳傲松呆立半晌,问:“你们……你们……我……”他马上意识到受骗了,吸口气问,“我睡了多久?”“七天!”苏放笑着说,她已经回复成原来的模样,不胖了,“七天时间,大哥一共盖了五十三栋房子拆了三十七家,迁移种植花木几千株,还磨了地面,花样用了无数!”她长长出气,“老天!终于把你骗过去了!”随即做了一个好深沉的眼神,就像刚才那样沧桑,“看到没,这眼神我就对镜练了三天!”大家一起哄笑。
柳傲松看看柳仇儿,他上前一步深深施礼:“九爷手下大堂主许摹云请柳爷安好!”哪里还带一点儿傻样?柳傲松回头看看仍挂在自己身上的豆子,苏放笑嘻嘻说:“这个还真是你孙儿,三姐的女儿!”豆子跳下来指着自己鼻子说:“我是刘小圆,一定要记住哦。柳爷爷,还想报仇的话别忘了刚才我的提议!”苏放斜眼看她道:“是不是你也想试试小叔叔的麻药?”豆子脸上变色,伸伸舌头老实了。
柳傲松紧紧抱住柳青,被骗有什么关系,儿子又回来了!身边的亲人都在,还有什么仇恨是不能化解的呢?苏放大笑:“总算好了,现在我还得赶快回山西。”她笑了:“崽儿、六子、九!带上云飞扬,你们几个跟我去见一个人,我真想快点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