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笑,“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大约反被梦得带坏了。”
我放下“永日无言”,向他走回。他低低地道:“世间本就是地狱,你想明白了就好,不用勉强……”
我一把扑倒了他,压在他身上,掀开他的衣襟,仔细地端详。透过那片白皙的胸膛,我看不到丝毫起伏,他安静地平躺在虎皮上,枕着虎头,由我看着。
门外响起突兀的脚步声,陈风在外禀告,“陛下,西秦有消息了。”
西日昌突然坐了起来,将我的头按在他胸膛上紧贴。
“说!”
“西秦西部大乱,顾氏后人联合数名豪强谋反,蚕食西疆。”
“尽快核实。宣王伯谷、万国维还有花重速至昌华宫!”
陈风奉命而去。西日昌握住我双肩,眸光流彩道:“自我得了你后,一直都顺风顺水。你才说要陪我杀人放火,转眼就传来西秦内乱的消息。我本不信什么命说,但如今不得不信。我带你回大杲,皇兄就入彀。我放你去西秦,唐洲就攻克。我带你去晟木纳,回来就捎了花重。姝黎啊姝黎,打仗打的也是运气,你是个好运气的女人。”
我置若罔闻,整理好他的衣衫。
王伯谷和万国维还未赶到,花重那边却先传来坏消息,菊子病重。陈风道苏世南已经赶了过去。西日昌交代陈风留守昌华宫接待两位臣子后,带上了我匆忙赶去看望花重。获悉西秦内乱的喜悦从他面上消失,阴沉同夜一般深。
花重住得不远,就在宫廷外槐榴桥。虽然只要出宫就可见着,我却连着两年没有出宫门一步。两年间,我只在地宫见着他一回。
槐榴桥下,宫廷侍衞已先至守衞,我跟在西日昌身后,被侍人引入房中。苏世南正在施针,花重仰面朝天,长发披散于床榻,发色竟全灰了。衣袖之下瘦骨嶙峋,肤惨白指甲发紫。
“是朕害了你……”西日昌在花重床边喃喃。
花重勉力一笑,显然并不认同。
苏世南下完针,与西日昌到房外会话。我留在花重身旁,他难以开口,只睁眼盯我。我对他默默点头,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他便合上了双眼。
房外二人的言语我能听到,苏世南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请陛下节哀。”
过了片刻西日昌才道:“前几日看他还好端端的……”
苏世南斟酌道:“恕臣直言,花重半为地宫耗尽心力,半为不面对南越。如今天下局势日渐明朗,花先生不想再拖命了。”
我心头发苦,花菊子谋略之阴毒,无人可及,但就是这样的一位谋士,却不愿看到天下最后的结局。荣华权重,他一度放弃又无比接近,人间善恶,他深知其味玩弄股掌。半生阴险的他,其实心底里始终向往着仁善,他对叶少游之心就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深埋于阴谋毒计之中。他活得太明白了,选择这时候辞世,早把身后事处置妥当,早将想做的尽数都做了。
他对得起叶少游对得起南越,也对得起西日昌对得起世人,他唯一对不起的是他自己。一生无侣,生平最重的友人视他为洪水猛兽,可是,他又活得何其洒脱?来去自由,生死从容。
我很羡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