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当他抱着德昭冰冷的尸体时,他心中的悲痛,并不完全是假的。这个侄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再怎么样,也自有一份亲情的存在。更让他难堪的是,德昭采取了这种激烈的方式,让他的手中,终于染上了侄子的鲜血。他想到的,并不是这么激烈的结局呀,他只想用一个温和的方式,慢慢地让德昭在权力场上消失。德芳的病死,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自己的手再沾血迹。

廷美是他的弟弟,他不会再让廷美也死去,他只是想让他慢慢地退出权力场,然后慢慢地做一个普通百姓。至少他可以活到德崇继位之前。

德昭已经死去了三年,他的死亡也已经渐渐被人淡忘了。皇帝本想,再等两年,等德芳的死亡也在人们的记忆里淡忘的时候,才开始动廷美的。

但是当柴锡禹郑重地提出了危险的兆头时,但他得知宰相卢多逊竟与廷美私交极好时,他不能不动手了。

而赵普是最好的一把刀。众所周知,在太祖末年,赵普多次正面侧面,处处限制当时身为晋王的他权力的扩张,是太祖忠心得力的助手,是他登上皇位最大的阻力之一。

谁也想不到,赵普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助他对付廷美。

那一番密谈,令他震惊,也令他不带旧时情绪地重新认识了赵普。他对赵普说的那句话:“朕未到五十,已知四十九年之非。”也是发自真心的。

这个人高傲,也卑鄙。高傲得近乎不识时务,卑鄙得无人能及。金匮誓书上没有廷美这个人,亏他想得出来,这真是个天才的主意,而皇帝也顺理成章地把廷美踢出太后亲子的行列。

皇帝在心中暗叹,压下自己对赵普向来的不满,再来看看:赵普果然是相才,他才学细致或不及卢多逊,然而眼光决断,远胜于卢多逊了。他忠于太祖,然而更忠于时势,更忠于大局。

他终于放手给赵普去做了,他重新起用了赵普为相。天下人都说,是赵普与皇帝做了交易,然而不是的,只是眼前的天下,不能再经一次折腾了。

只有牺牲秦王了。

皇帝微一走神,不觉楚王已经进来了。

楚王德崇换了干燥的衣服,又喝了一碗姜汤,定了定神,走进崇政殿中。

他看到皇帝怔怔地坐着,似乎在想着些什么,父亲头上的白头发,似乎又多了几根。他只觉得一阵热流涌下,跪倒在皇帝面前,便哽咽住了。

皇帝长叹一声,轻抚着他的头:“你这孩子,唉,你这孩子!”

楚王抬起头来:“父皇,你放过三叔吧!”

皇帝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哼,你可知道,不是朕不放过他,而是他不放过朕呀!”

楚王恳切地道:“父皇,三叔这些年来,一直闭门不出,谨言慎行的。更何况兄终弟及,他本来就是皇储,实在是没有理由要反呀!要说他谋反,孩儿第一个不信。”

皇帝脸一沉,哼了一声道:“你又知道些什么,什么叫没有理由,一个人为了权力,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勾结首相,意图不轨,人证物证俱全,你一句不信,抵得什么?”

楚王大声道:“卢多逊并无口供,只凭一些小吏奴才的话,就要废一个亲王,一个宰相吗?”

“混账,”皇帝恼怒道:“什么叫小吏奴才的话,王法如炉,铁案如山。任凭是什么亲王宰相,也得受国法制裁。亏你还是个亲王,从小读的三纲五常,竟说出这些不明白事理的话来。”

楚王看着父亲,眼泪缓缓流下:“父皇,三叔是您的亲弟弟呀。房州路途遥远,偏僻坚苦,三叔上了年纪了,就让他留在京城吧!”

皇帝冷冷地道:“圣旨已下,岂可朝令夕改。”

楚王磕头道:“既如此,儿臣情愿拿自己的爵位,赎三叔的罪。父皇就让三叔留下来吧!”

皇帝又惊又怒:“你这是什么话,你吃错了什么药了,朕这般疼你,你却说出这种昏头的话来。”

楚王大声道:“父皇若真是疼儿臣,就当为了儿臣饶了三叔吧!大哥二哥都已经去了,三叔若再不保……儿臣做什么都无所谓,父皇、父皇的万世圣德不可有损哪!”

皇帝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王缓缓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连累了这么多人,儿臣有何面目存于世间!”

“啪”地一声,皇帝重重地一掌打在楚王的脸上,楚王的脸上,立刻浮起一道紫红的掌印。“你、你这孽障——”皇帝眼睛都红了,气也喘不过来,大声道:“来人哪!”夏承忠应声而入,皇帝指着楚王道:“德崇颠狂无状,将他给朕逐出宫去,关在府中,让人闭门思过,没有反省好,不准出来。”

楚王德崇的声音由近至远:“父皇,父皇三思——”终至无声。

皇帝跌坐在座中,喃喃地道:“你说说这小子,怎么这么气人。”

夏承忠小心翼翼地道:“恭喜官家,楚王仁厚,正是官家之幸,天下之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