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风暴眼 Sunness 2315 字 10个月前

我第二次见到秦森,是在春节之后。

那时我几乎已经走投无路,偶然从包里翻出秦森的名片,才恍惚间记起了他。于是我上网查找了他的个人资料,又在A大的学院论坛里进行关键词检索,简单了解了他的学生对他的评价。确认他声誉良好,我犹豫一个晚上之后,还是通过名片上的号码联系到他,同他约好时间上门拜访。

秦森的住处距离A大所在的大学城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同样是在郊区,依山傍水,人工种植的花卉依仗着南方温暖气候的呵护拥红叠翠。那是个大社区,居住着上十万人口,不仅绿化面积大,整体环境也比市中心要宜人。社区主干道的几个岔路口设有门岗,将整个社区划分为数个闭门式管理的小区,免费的楼巴贯通各个角落。我按照他给我的地址慢吞吞地寻找,总算在上午九点以前找到了他的住处。

是一幢五层公寓的顶层。

我循着门牌顺序来到秦森的住所门前,发现大门微敞,似乎是特地为我留了门。迟疑片刻,我还是稍稍推开门,同时用另一只手敲了敲门板:“您好?”

和我想象的不同,这是间非常宽敞的屋子,一眼望去大约有两百平米。屋内的主色调看上去十分舒适:白墙,釉面瓷砖地,酱色为主的家具,米色沙发和柔软的羊绒地毯。玄关正对着书房的大门,中间隔着敞亮的客厅,朝南的墙开着一排大窗,保证有充足的阳光能够钻进屋中。

而秦森伫立在客厅中央,格子衬衫外的V领毛衣搭上浅色牛仔裤,双手随意地背在身后,气定神闲地等我将视线转向他。当我的注意力终于落到他身上,他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抬高了下颚,从容迎上我的目光。

“很好,看起来你已经开始尝试重新振作了。”他说,“找工作顺利吗?”

已经不是头一次因为他的开场白而感到诧异,我怔愣片刻才想起要开口:“秦先生。”顿了顿,我想让自己的措辞更为妥当,“您还是这么……让人惊讶。”

“如果出场方式不够特别,就不足以把你吸引过来。”他承认得大方,不紧不慢朝我走过来,最终驻足在我跟前,向我伸出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魏小姐。”

我同他握手,在他侧身邀我进屋的间隙环顾一眼周围,“您上次提到合租……我以为房子不大。”

“不影响房租,因为我就是房东。”把我领到沙发前,他不以为意,转过身又面不改色地问我,“要来杯红茶吗?虽然也可以喝现磨咖啡,但是我觉得还是红茶更适合你现在的肠胃状况。”

还沉浸在他那句他就是房东带来的震惊情绪里,听到他的问题好几秒我才后知后觉地张口:“红茶很好,麻烦了。”

所幸他并不介意,张开一条胳膊示意我坐下,“请坐。电视遥控器在你手边,可以随意一点,不用太拘束。”而后便走向厨房替我泡茶。客厅的电视已经打开,调了无声,只有屏幕上画面闪动。那段时间我受到抑郁症的影响,对一切电视节目兴致缺缺,加上时常焦虑不安,更不可能就这么坐在客厅等待。

因此我起身随秦森一起走进厨房,看着他从厨柜里取出一套茶具:“秦先生,您刚才说您就是房东……可是我记得上次您说的是合租?”

“那个时候这套房子还不属于我。”他从直饮水管那儿接了一壶水搁到灶上烧开,“不过我对这套房子很满意,所以在元旦那天把它买了下来。”又从另一侧的厨柜里拿出一盒茶叶,他回头看我一眼,口吻稀疏平常,“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这裏房间很多,空间自由,完全可以供两个人住。再者要租房子给你是我的提议,我没有食言的习惯,尤其前提是目前为止我很乐意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我依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能暂且妥协:“谢谢。事实上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另外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您会知道我的事。”我停下来想了想,“我是说,关于我的名字,我父母的离世,我的抑郁症,我正在找房子……还有刚刚您提到,我正在找工作。”

“那天你手里拿着病例,我在上面看到了你的名字。”舀出两茶匙的茶叶送进茶壶内,秦森没有要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向我解说的语气也如谈论天气一般平常,“你的手袋里露出了一张传单,虽说只有一角,但我对那个颜色印象深刻,是医院附近房屋中介所的传单。由于租金低廉,那里的客户多是应届毕业生,很显然你不属于应届毕业生群体,所以合理推测你是在找租金低的房子。”说到这裏,他停下来,再次回过头将目光投向我,“你原先是在A大附近的莱茵琴行做钢琴老师?”

“嗯。”我颔首,没有料到他得知我名字的途径居然这么简单。

“刚回国那一年,有次我在车站等车,听到旁边一位女士在向她的朋友介绍她小女儿的钢琴老师。”得到我肯定的回答,秦森便撤回注意力,捞过正在沸腾的开水浇洗茶杯,再盛了些水温杯,才将开水壶搁回灶上,“还拿出了照片。我不小心瞥到一眼——你知道,你的脸让人很难忘记。”

他说完转过身,立在原地抬起右手,远远比划了一下我的脸:“黄金比例,堪称完美。而且你的五官很精致。”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赞,思索几秒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应,最后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他简单点头,对我的态度并不在意,回身把沸腾过后逐渐翻起水花的开水撤下灶台,冲入揭开了壶盖的茶壶里:“因此我记住了你的脸。那天在医院看到你之前,我曾经从新闻里得知令尊令堂车祸的消息。记者有采访到你,尽管给眼睛打上了马赛克,但是即使只有半张脸我也认得出来。”完成这一切,他把开水壶置回原处,慢条斯理地倒掉了茶杯中盛着的开水,“至于抑郁症,那是因为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盐酸氟西汀的气味。另外再考虑到你拿着病例出现在心理科所在的楼层,以及你黑眼圈深重、眼神涣散、身体消瘦等现象,已经可以断定你身患抑郁症。”

盐酸氟西汀的气味?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顺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盘包成方形的薄面饼,他打开另一边灶上的火:“还有你当时的经济状况,”他轻车熟路地将少量的食用油倒入锅中,“在知道你职业的前提下,我注意到你的指甲至少两个星期没有修剪。钢琴老师不剪指甲,这几乎是不可理喻的。除非你已经不在工作。除此之外,我发现你手腕上的手表和脖子上的猫眼石项链都已经消失。之前不论是在新闻里还是生活照里你都戴着它们,所以我认为那应该是你的贴身物品。”

我正奇怪他要做什么,就见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正好你的手袋上系着一个小挂饰,那是那个地区唯一一家典当公司的小赠品。鉴于那两件首饰都价格不菲,我推测你是因为经济吃紧,不得不把它们拿去典当。这也恰好能解释你为什么在找便宜的租房。”

下意识摸了摸修磨圆润的指甲,我忍不住猜测:“所以您肯定我在找工作,是因为我把指甲剪过了?”

秦森略一颔首,端起盛面饼的盘子,用锅铲将面饼摊进热好了油的锅中,顺口补充:“你刚才在楼道接电话,我也不巧听见了。”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我刚才在楼道里接过一通电话。是琴行的老板打来,和我商量工作上的问题。我忽然放松了不少。或许是因为秦森的语速不像上次那样飞快,又或许是因为他虽然观察力惊人,但举手投足自信而从容,神态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恶意。

这很少见。他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却能够凭借笑容以外的气质让人逐渐卸下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