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宿一怔,似是有些想不起来。白虎皱眉道:“就是……半年前,你提的那件事!”
奎宿忽地反应过来,脸色一白,急道:“大人!您不可以这么任性啊!眼下您自己的身体最要紧,那件事可以等征服了天下再说!胃宿也说了,您体内的败坏已经暂时缓住势头了!您……”
“别说了。”白虎慢慢打断他,攥紧了拳头,微微发着抖,神色间却是坚决无法挽回,“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恐怕撑不过一年……我,不能让白虎之神的血脉断在我这裏!”
奎宿惨白了脸,急道:“但……大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白虎微微一笑,笑容里竟然有一种类似孩童冒险的顽皮意味。他甚至调皮地捏了捏奎宿的手掌,轻声道:“用那个阵。”
奎宿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滚出眼眶,神色绝望。
“您……莫非是不想……不想继续活下去……不想望望您的江山天下?”
白虎笑了笑,声调里有一种梦幻般的美,他的眼神清澈却迷离,“我自然可以望见一切,我的后代替我统治天下,白虎之神的血脉会一直流传下去……我的天下,白虎之神的天下……你说,我怎么会望不见呢?”
奎宿见他如此神情,忍不住全身凉透,情知再没有一点希望。他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大人您……有合适的人选么?”
白虎想了一会,脸上却透出红晕来,眼波似醉非醉,竟是迷人之极。奎宿吃惊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这种神色。
过得半晌,白虎柔声道:“还用考虑么,我只想要一个人为我生孩子。”
奎宿隐约察觉出他说的是谁,不由急道:“大人!您至少等到将五曜全部除去,没有了后顾之忧再……!何况,暗……她那么强硬的一个人,怎可能……!其实属下一直觉得她才是最大的危机!”
白虎半躺在床上,抚着头发,喃喃道:“最大的危机……最大的危机……她要的,何止是一条命?”
他忽然起身,披上外衣,吩咐道:“奎宿,轻轻地,不许惊动任何人,替我回一趟印星城,去烟水楼摆阵……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阵。”
奎宿大骇,颤声道:“大人……!请您三思!烟水楼……现在还不是进去的时机……!”
“噤声。”他淡淡地打断,“照我的吩咐去做便可,还是说,你也打算不听从我?”
“属下……不敢。”奎宿缓缓垂下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轻道:“奎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肩上一凉,白虎的手轻拍在了上面,耳边听得他虚弱低沉的声音,“记得,不许透露一点风声,若我在其他人嘴裏听见一点传闻,就唯你是问。”
语毕,白虎微微一笑,又柔声道:“你担心我,不想我死,我都知道。但如果死已经成了我最后的结局,何不让我趁机会做一点心底渴望的事情呢?奎宿,拜托给你了,替我在烟水楼摆阵,最迟半月,我便可回印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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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王城地处神界西南方,风土人情却与东南北三方大异,其城民皆好穿着色彩斑斓的锦缎织绣,男子以发长而多为美,女子以腰细当为绝色。其地气候温暖,又不似南方的潮湿闷热,加之王城地势辽阔开敞,甚少婉约山水,故当地人以性格温和悠闲闻名于世。
炎樱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着名的西方王城,以前一直都是听别人的说法,今日亲身来到,果然不同凡响。不说街道的宽敞繁华,就连风中都好象带着一股悠闲的味道,暖暖地,柔柔地,让人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南方宝钦的人向来热烈如火,女子与男子之间的避讳也没那么多,常常可见少年男女携手伴游的景象,另宝钦人嗜酒,全城只有酒馆的生意最红火,街头也随时可见叫卖祖传家酿的小贩。但西方王城却恰恰相反,炎樱在街上绕了半天,才发觉这裏最红火的是茶馆与书局,王城人物风流,文才出众,果然名不虚传,街上随时可见戴着头巾的谦谦君子,茶馆里也总聚着三两个知己,品茶聊天下。
路人走过她身边时,总会愣一下,然后很快就悠闲地转过去看其他事物,这裏的人似乎对任何奇怪的事物都没有太大的好奇心。炎樱低头看看自己满身的符纸,忍不住苦笑一下,她如今这种模样,要是在宝钦,恐怕早被人围起来看笑话了。
自从镇明教会她镇火符的画法之后,炎樱就失去了衣着光鲜亮丽的时光。或许是怕自己身上的神火伤了以柳木为体的她,荧惑恨不得把她全身都贴满符纸,然后他远远看着,偶尔碰碰她的手就好。如今,她的荷包里又多了两样东西——空白符纸与朱砂笔,她每天都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一阵风吹过,炎樱此刻的模样可谓壮观,全身上下几百张符纸随风沙沙作响,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翻卷乱摇。路人的眼光再次集中到她身上,炎樱觉得尴尬极了,捂也不是扯也不是,刚动一下,肩上的符纸便飞了出去。
身后飞快伸出一只手,将那张不听话的符纸一把抓住,然后荧惑有些恼火的声音响起:“快画新的!符纸都飞了。”
炎樱笑叹一声,回身握住他的手,荧惑吓了好大一跳,好象一只猫,忽然蹦了起来,神色惊恐,立即就要把手抽回去,叫道:“你疯了?!符纸没贴就碰我……”
他的话被一根手指挡了住,炎樱好气又好笑地指着身上几百张符纸,说道:“你把好几天的量都贴了,不过掉了一张而已,怕什么?”
荧惑还不放心,逼着她又画了一张新的贴回去,这才松口气,与她并排走在街道上。低头看她笑语嫣然,长发被微风吹拂得缠绕不休,她似是在笑吟吟地说什么西方王城的风土人情,他觉得心底忽然就舒坦了下来,柔软极了,至于她说了什么,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荧惑,你根本没听我说话,对不对?”炎樱说了好久,见他在发呆,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由泄气,“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裏?你不是在宫里与镇明大人商讨对付四方的事情么?”
荧惑终于回神,淡道:“商量结束,想见你,就来了。”是啊,他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在这条街上呢?不,他其实不知道,只是他想找,于是就找来了这裏。他的直觉原来这么强。
炎樱柔柔笑道:“既然来了,就陪我走走吧,一个人的确没什么意思。”
于是两人分得远远地,荧惑碰也不碰她一下,偏着身体走在她身旁,似是生怕不小心碰上去一般。这样走了一段,炎樱忍不住有些黯然。无论她如何想接近,他的回应永远是躲避,自从她得到了身体之后,他唯一一次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即是初次得到镇火符那一次。他再没那么亲密地抱过她。
是她在奢求,用自己凡人的情欲去要求这样一个天真的神。但,爱上了,就渴望对方的触摸,渴望对方的气味与回应,她是真的在渴望。他显然完全不懂,只要看着她就好。她不知道是该唾弃自己的渴望,还是责怪他的冷淡。
街头处,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搭了一个别致的帐篷,端的小巧玲珑,吸引了许多女子的目光,叽叽喳喳地在那里挑选喜欢的东西。女子爱美是天性,炎樱也不例外,本能地就朝那里走去。
荧惑急忙跟上去,急道:“那里人多,小心符纸被……”
炎樱已经听烦了他的说辞,反手拉住他的手,与他五指交握,缠在一起。荧惑完全呆住,低头看她,她却没回头,拉着他径自往前走去,但耳根那里却红彤彤地,如同上好的玛瑙。
“我会小心,你别那么紧张,好么?”
炎樱低声说着,紧紧抓着他的手,恨不能融进去。生平第一次,她做了一件绝对大胆的举动,拉着心爱的人的手一起逛街。宝钦的风俗,她有生之年,终于可以体会其幸福意味。
心底突然莫名其妙涌上一股震撼的感觉,她也不知道那是委屈还是激动,更或者是狂喜。喉咙里又酸又涨,眼前忽然就模糊了。她死死扣着他的手指,真的不想放开他,一点都不想。
身后的那人沉默了好久好久,终于动了动手指,将她的手包在掌中,用力握紧,仿佛在说一个庄严的誓言。
炎樱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急忙擦干,忍不住嘴角得意又害羞的笑,喃喃对自己说道:“炎樱啊炎樱,贪婪的人,你还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