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郑能谅揉了揉脑袋,全然不顾疼痛,迅速扑下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起这段结束语来:共筑?为什么要用“共”这个字?她想和我一同实现梦想?“共筑”不都是用来搭配“爱巢”的吗?难道说……她在暗示什么?不可能……是我想多了?再聚?又是什么意思?她要到西都来吗?什么时候呢?邮戳上显示信寄出的时间是一个礼拜前,那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来了?难道前天晚上在庄璧楼撞见的那个姑娘真的是她?如果是的话,那盗格空间里的那些梦想实现的情景就是她的未来了?那我那天定格的……电线杆……玫瑰花……都将与我产生直接联系,也就是说我会和她……哎呀,好乱好乱!为什么她在信里要用这么简短的话语来表达嘛,又不是发电报,就不能说得详细点明白点嘛,真是急死人了!
任他如何着急如何绞尽脑汁也没有用,那八个字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不置可否。要弄清楚真相只有问当事人,郑能谅马上取出纸笔写回信。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加上求解心切,他很快完成了这封信。他先笼统地回答了孟楚怜提出的一大串问题,内容言简意赅,措辞无懈可击,观点积极向上,把西都和西都大学都夸了一番,一方面是为了迎合她的开朗性格,更重要的是要激起她对西都的兴趣,就算她这次没来,以后也肯定更想来。接着,他向她的乐观精神表达了敬意和鼓励,对她的专业和理想都满怀信心,同时不忘针对她的夸奖自谦一番,说那些理想不过是他读小学时做的白日梦,不足称道,从而含蓄地佐证了它们并非抄袭,与她的理想一致实属造化之合、天定之缘。
最后才是重点,他认真地询问了她的近况以及在即将到来的国庆长假里的出行安排,让她如若打算来西都旅游务必提前告知以便他尽地主之谊,并画龙点睛地加了一句,“前天夜里在楼下遇见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孩,以为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造成的幻觉,故未敢搭讪,今天收到你的来信,方才明白,是你想来西都的意图所产生的念力,令我提前两日便感应到了你的存在”。全文收放自如,天衣无缝,就看她如何应答了。
寄出这封信,郑能谅又伏案疾书,将看完孟楚怜来信的百般感触统统写入日记。不觉已至最后一页,他深吸一口气,翻开过往的篇章,看着那一个个未及雕琢的文字,回味着曾经的心情,时而痴笑,时而叹息。微微发皱的纸张间还夹着一些没有寄出的情书,含蓄的、煽情的、诙谐的,每次尝试过后他都觉得孟楚怜不会喜欢,便悄悄压在日记里,日积月累已有十来封。
光写日记和情书根本不过瘾,郑能谅还常常天马行空地编织和孟楚怜有关的白日梦:典雅的西餐厅,他俩共进晚餐,小提琴师在一旁演奏着舒伯特的《小夜曲》,快乐的烛焰似小心脏般动如脱兔;明媚的三月天,他俩站在开满映山红的山坡上,阳光洒向他们,成群的蜂蝶上下翻飞;安静的图书馆,她做着笔记,他翻着小说,一人一只耳塞合听一盘磁带,窗外细雨如丝;敞亮的新房,他俩相互依偎躺在沙发上,抱着装潢杂志商量着布置家居,她看中的他都喜欢……虽然他的能力是盗格而不是造梦,但这些梦足以让现实中所有的不快乐都烟消云散,令他直面惨淡的军训,正视淋漓的汗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都能一秒入梦,睡觉时做,吃饭时做,晨跑时做,打扫衞生时做,站军姿时也做,连吊在单双杆上都能做,比蝙蝠还神奇。
在所有的白日梦中,郑能谅最爱这一个:
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外敌入侵,他和同学们自发组成了抵抗军,军中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当然他的功夫最厉害。抵抗军每个周末都会去打击敌人,周一到周五又回到学校上课——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忘了学习,战争结束还要靠知识的力量重建家园呢。抵抗军英勇善战,歼敌无数而己方从来无人牺牲,最多也就断个指甲掉几根头发受点皮外伤。孟楚怜是抵抗军中最漂亮的女衞生员,不用说,每次都是她遇到危险,更不用说,每次都是他帮她披荆斩棘化险为夷,渐渐孕育出伟大的革命爱情。整个故事情节曲折、对白很少、打斗精彩、人物众多(郑能谅认识的人都有不少的戏份儿),拍成电视剧至少有500集。
也许是因为军训的缘故,难免想些打打杀杀,这个集战争、武侠、爱情、搞笑等元素为一体的幻想狗血剧在艺术上毫无价值,但对郑能谅而言很有意义。他反反覆复、断断续续想了很多回,尤其喜欢结局:
他被叛徒出卖落入敌人手中,牺牲的时候敌人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他视死如归:“让我面向东方而死,因为我的心上人在那儿上大学。”然后他找一棵开满鲜花的海棠树,留下一句“此处甚好”,席地而坐,从容就义。
潜藏的英雄主义情结令郑能谅每次都会被这生死两茫茫的悲剧感动得热血沸腾,虽然他也很愿意来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比如抵抗军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他和孟楚怜终于修成正果,在普天同庆的烟花中携手走过红毯,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可这种可疑的完美反而提醒了他梦境的虚幻。他追求完美,却又抗拒完美,或许是受了索福克勒斯的影响,两个完全矛盾的念头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一直针锋相对地僵持着,将他的意念一分为二:一方坚信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另一方却暗示彼此今生很可能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