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军泪下风萧萧(2 / 2)

皇后出墙记 桩桩 5151 字 9个月前

炭火将屋子里烧得暖如春天。

朱棣选了只青瓷碗,倒上酒,这些日子不管做什么都会想起锦曦。连这只青瓷碗,都让他想起十七岁生辰时与李景隆在南京燕王府烟雨楼的对话。

他说什么了?记得是说看着锦曦的模样就难过。那是她的侍女,不是她呢。

把玩着手中的青瓷碗,他记得锦曦的肌肤就如这瓷一般细腻。她仿佛不会老似的,一直都美得让他叹息。

朱棣爱怜的用拇指在碗边摩梭。像是抚摸着锦曦的脸。他想是在凤阳山中沉入水潭躲过追兵,在水中搂着锦曦柔软的腰时就对她有了念想吧。

“白衣,你知道么,我这么多兄弟,哪一个不是侍妾如云,我却只有她一个。我在佛前发过誓,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

“其实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锦曦知书识礼,就算王爷也她也不会有怨言的,何况王爷这般宠爱于她。”

朱棣轻咳了两声,脸呛起一片红晕,他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白衣。锦曦就算没有怨言,也是因为她想我过得高兴。世间没有女人是不妒的,锦曦也不例外。你说,若是我娶了侍妾,立了侧妃,她会不会嫉妒得跳脚,回来找我呢?”

尹白衣吓了一大跳,朱棣在说疯话吗?他怀疑地看着朱棣,想看他神智是否清醒。

“但我纵找了一百个,一千个女人,她,都回不来了……”朱棣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仰头灌下一大碗酒,淌下面颊的泪水混在酒中全咽进了肚裏。

“王爷,锦曦其实很小气的,不过,也有福相。我看过她的手相,她不是短命之人。说不定,我没找到她的……她另有奇遇呢?”白衣小心的劝着。

他的话像根救命稻草,朱棣一把抓着白衣的手急声问道:“你真的看过?真的准?”

白衣点点头,他当日奉朱棣令跟着锦曦去北平寻父的时候,在破庙里为锦曦瞧过。他瞧出锦曦红鸾星动却没有瞧过她的命格。此时为让朱棣振作……他定下神来认真的说:“我看过。锦曦绝非短命之人!”

绝非短命之人!这句话像盏灯照着朱棣的心慢慢亮起来。他半醉着傻笑道:“是啊,锦曦怎么会短命呢?没找着她,说不定她还好好的。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

白衣见朱棣醉了,给三保使了个眼神。三保乖巧地上来扶过朱棣道:“王妃瞧你这样又要不高兴了。她最心疼王爷的身子。”

朱棣眼一瞪,又听话的点点头,任三保扶着他上床睡了。

白衣叹了口气,放轻脚步离开。

“白衣,明日辰时,军中议事!”朱棣的声音吓了尹白衣一跳。

朱棣究竟是醉还是没醉?他有点糊涂,却恭敬地答道:“是!”

人走了,朱棣伸手摸摸枕边,没有他熟悉的温软身躯。他扯过枕头抱在怀里,呢喃道:“我会找你回来,你一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朱棣的病一天天好了,他每日必去军中,也常跟着士兵操练,围着校场跑圈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望向点将台,希望锦曦像当日离开王府后,又突然间出现在凤阳皇城。

每次总是失望,他性格坚毅,反覆念叨着白衣的话为自己打气。认定了锦曦终有一天就会出现。而南下击败盛庸大军的念头在他心裏越来越强。

为什么会出现连克数城,却因为一个东昌就如此惨败?朱棣默默的思索着。

一下水,锦曦熟悉的恐惶涌了上来。她死死抱住了驭剑的脖子。沉入水中的时候想起在凤阳山中水潭朱棣教她的法子,闭住了气。

驭剑在水里挣扎地游着。被河水带向下游不会儿就奋力昂起马头露出了水面。锦曦大喜喊道:“驭剑!”求生的希望是这样浓烈。她强忍着胸内翻腾的气血,抱紧了驭剑。

一人一马被冲出二十多里,驭剑才慢慢靠近岸边,马蹄一软,倒下了。

锦曦身体滚落马背,想长舒一口气。动用裁云剑牵动内息,喉间一甜,腥红的血喷了出来。她甚至无力睁开眼。迷迷糊糊只想着一件事,她想见朱棣。

身子仿佛在不停的摇晃,她仿佛在船上,随波逐流。似悬浮在空中,浑身轻飘飘的。是在做梦还是我死了?锦曦睁不开眼睛,睫毛一颤,她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锦曦!”

是谁的声音呢?锦曦费力地想着。那声音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她皱着眉努力地想从脑子里找出这是谁的声音。

一勺温热的东西送到她的唇边,锦曦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她习惯性的想偏开头,头沉重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而那讨厌的东西却一直停在嘴边。

“锦曦,你张张嘴,这药得喝了才行。”那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恳求。

锦曦想睡,不想理会。

有人扶起她,一只手捏开了她的嘴。瞬间苦涩充斥在唇舌之间。锦曦使不出半分力,却被药汤强灌入口呛得醒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四周的影像慢慢的变得清晰。

徐辉祖清瞿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笑意。锦曦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端着药碗喂她的人原来是珍贝。

有多少年没有看到他们了?大哥长得越来越像父亲,眉宇间充满了威严,珍贝也由当年那个秀丽玲珑的少女变成端庄的妇人。

锦曦勉力露出笑容,哑声开口喊道:“大哥,嫂子!”

珍贝眼泪扑蔌蔌往下滴落,抽咽着喊了她一声:“锦曦!”

徐辉祖眼睛湿润起来,背过身没有说话。

“大哥,母亲呢?”

“守谦过世时,她便去了。”徐辉祖低下头,双拳紧握,“怎么,你不知道?”

锦曦有些茫然,她只道娘亲还好好的,父亲过世后,母亲便常去栖霞山吃斋念佛,往往一住就是小半年。“朱棣他……”

“他这个乱臣贼子,居然连母亲过世都不让你知道,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你还跟着他南征北战?!”徐辉祖勃然大怒。

锦曦无力和他吵,心裏全想着,母亲也去了?往日母亲的温柔面容在眼间浮动,泪涌出来喃喃道:“我真是不孝!”

“哼!我就知道必是朱棣不让你回来!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你还为他伤成这样?!”

听他辱骂朱棣锦曦忍不住争辩:“他,他定是不想我伤心难过。”锦曦记得听闻父亲过世时难产,为了朱守谦犟着要回南京。她明白朱棣用心良苦,对他半点怨言也无。想起自己嫁到燕王府后,再没能堂前尽孝,不禁自责。

徐辉祖冷眼看着锦曦,又气又痛,就因为朱棣造反,举着靖难的旗帜兴兵,魏国公府上上下下谁不成天担心被牵连?好在自己一片忠心,皇上又是从小看着长大,没有怪罪。如今朱棣势力越战越强,将来可怎么收场!

锦曦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徐辉祖想再说,又隐忍下来,嘱咐珍贝道:“好好陪着锦曦,把身子养好再说。”

锦曦想问问战事,想起大哥是站在朝廷一方,只恳求地说道:“大哥,能否给朱棣报个讯,让他知道我平安?”

“休想!”徐辉祖的火一下子升了起来,“你既然回来,还是我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从此便与朱棣再无干系!”

“大哥!”锦曦大惊失色,顾不得身体虚弱,迈步跳下床死死扯住徐辉祖的衣襟道,“好,我,我这就离开,回北平!”

徐辉祖轻轻推开她,冷冷说道:“让你再去随了朱棣?不可能!当初我就劝父亲不要把你嫁给他,如今你既然回了府,我就绝不准你再与反贼在一起!”

锦曦听了如雷震耳,她喘着气悲伤地望着徐辉祖,他还要分开她和朱棣?他怎么就不想想她的三个孩儿都在北平?看到徐辉祖眼中的恨意,锦曦突然就明白了,她叽讽道:“反贼?皇上也不敢明说他是反贼!大哥就丝毫不忌惮?燕王好歹是遵守祖训起兵靖难,是朝中奸人把持朝纲四处调兵与他作战!大哥若是怕锦曦牵连你们,何不把我交给朝廷,要不拿我要胁朱棣,要不就斩了我!何苦留我在府中担心受怕?我走,我嫁了他就会跟他一生一世!”

“我绝不会让你离开!”徐辉祖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

珍贝忙劝道:“锦曦,你大哥也是为你好,眼下盛将军在东昌大胜,皇上高兴,下令继续北伐,他是担心你。”

担心我,还是担心他的爵位担心与他口中的反贼之妻在一起掉了脑袋?锦曦冷笑。转眼又想到的确是牵连了家人,如果大哥因为她而削爵丢了性命,她又于心何忍!叹了口气,浑身无力的躺下,轻声问道:“怎么我又回到了南京?我昏迷多久了?”

珍贝欺欺艾艾半响才挤出一句:“是……你大哥他听说东昌大战你跳了河,遣人沿河寻找,这才带你回来的。”

锦曦没有再问,闭上眼道:“我浑身无力,想睡。”

“嗯,你好好休养,没,没人知道你在魏国公府。”珍贝给锦曦掖好被角离开了。

她一走,锦曦便睁开了眼睛,吃力地起身,悄悄走到窗边往外看。她住的绣楼正对于魏国公府的后花园,她细细地观察着,见楼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满了带刀侍衞,看服饰,竟是大内侍衞的衣饰。

没人知道我在魏国公府?大哥嘱人沿河寻找?锦曦回到床榻上躺下。发现她的人绝不是大哥,后花园里的侍衞也绝不是大哥派来保护她的。这么明目张胆的“保护”怕是某人下了令要留她在魏国公府里了。

“朱棣!”锦曦闭着眼喃喃的唤着他的名字。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在魏国公府里呢?锦曦无计可施,唯一的办法就是养好病。

她想起多年前大哥喂她吃药让她失去内力,等她病好,大哥忌她有武功,怕是会故技重施吧。该怎么办呢?

这一次比上次动用裁云剑病得更厉害。锦曦足足养了半年,身体才恢复如常。也果然没了内力。

徐辉祖淡淡地说:“大哥不会害你,你安心留在府中,放你回去,你跟着朱棣上战场,我不想再看到你一身是伤险些丧命的样子!”

锦曦没有说话,反正打不过他,口舌之争没有任何作用。病好了,如何离开才是正经。她不禁想起从前被大哥弄失了内力,李景隆给她解药的事情来。

锦曦不动声色地说道:“大哥,我在府中无聊,可否为我弄点花种,我种种花打发时间。”

徐辉祖疑惑地看着她,不相信她就真的肯安心呆在府中。看到绣楼外肃守的侍衞,想想锦曦现在没有武功,量她也飞不出府去,便点头应允。

锦曦眼中飞快闪过算计。李景隆的一品兰花无孔不入,这魏国公府怕也有他的“兰花”!他不可能不会知道自己在魏国公府,想起燕十七,锦曦暗道,李景隆,别怪我利用你。

她对镜自览,裏面的面容还是那般美丽,连脸上浮起的笑容都明丽娇美。锦曦满意的打扮停当,款款走进了花园。她不顾四周侍衞投射过来的诧异目光,走过去柔声道:“侍衞大哥可愿帮我一个忙?”

“王,王妃请吩咐。”年青的侍衞涨红了脸,不敢正视锦曦,口吃的回答道。

她微微一笑,纤手指着树荫下道:“我有些花种,想种在哪里,天太热,可否麻烦你帮我翻一下土。”

年青的侍衞有点犹豫,看到四周侍衞投来的羡慕眼光,马上挺直了胸道:“王妃请稍坐会儿,我马上就去。”

锦曦轻轻坐在美人靠上,看着那名侍衞拿起铁铲翻土。侍衞都知道她是燕王妃,没道理李景隆还不知道。

燕王府在北平也有眼线,不过,锦曦不希望燕王府有人来。这般阵势,如果不是有意诱朱棣来,便是要留着她在紧要关头去劝降了。

只过得一天,锦曦再去花园,那名年青的侍衞已不见了,她眸光一转,问另一名侍衞道:“昨日帮我翻花土的侍衞人呢?”

这名侍衞恍若没有听见,眼中却露出惶恐与害怕。锦曦心中明白,迅速地肯定,看来都猜测朱棣不会冒险来救她,而是留她做人质了。

如今就只有李景隆。只有李景隆有这能力带她离开南京城。

锦曦默默的为花浇水,脑中思索着大哥消息封锁严密,是与皇上密谋如此吗?她想起这些,心裏的亲情一分分变得淡了。

花园里没有一株兰花,大哥连这个都防着吗?锦曦望着围墙外面的天空叹了口气。她脱下手指上的兰花戒指,似无意地掉在了花圃里。

黑色的戒指闪烁着乌金的光芒。锦曦扯出一丝笑,漫步回了绣楼。

第二天再去花圃,兰戒果然不见了踪影。锦曦有点兴奋,却若无其事地浇灌着花。她还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李景隆没有来,锦曦心裏着急。离东昌之战已经过了大半年,朱棣会真的以为她死了吗?如今战况又如何呢?心裏再急,她只能不动声色。

珍贝每每前来陪她,锦曦都不提朱棣半字,她发现珍贝明显松了口气。

如今李景隆没来,锦曦能说着话的人也只有珍贝。

这日珍贝前来,锦曦见她有点心不在蔫,似心中有事,随口便问了句:“珍贝是在记挂大哥吗?”

“是啊,皇上下令让他与盛将军守长江防线……”珍贝一下子掩住了嘴,眼睛惊惶地看着锦曦。

长江,朱棣要过长江了吗?锦曦激动的站起来,如果朱棣要过长江,那么,这大半年,他必是舍弃攻占山东河北,绕过济南往南经安徽转战奔往南京。锦曦扑咚朝珍贝跪下,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我求你,珍贝,我不求你放了我,也不求你通报燕王我还活着的消息,我求你,你告诉我现在的局势好不好?我,我只是担心他……诚如你担心大哥一样!”

珍贝慌了手脚,急着去扶锦曦。

锦曦哭道:“我知道,你不敢,大哥也不敢放了我,可是,你让我知道王爷的情况,我呆在这裏,哪儿也去不了,我只是想知道……”

长久的压抑随着珍贝的这一句话仿佛开了堤坝的口一发不可收拾。思念翻江倒海地折磨着锦曦,她觉得再听不到朱棣的消息她就快崩溃。

“锦曦——”珍贝见她哭得泪人儿似的,急得不行。一咬牙道,“我告诉你,燕王他……”

“燕王他在你养病的时候率师南下,打着为你报仇的旗帜大败盛庸军队于夹河,斩首十余万人。没过两月又在滹沱河大胜,杀了六万余人。接连攻克真定、顺德、广平、大名。哀兵必胜也不是没有道理。接下来宁王仅带了六千轻骑就攻克了济宁、沛县,焚我军粮船数百艘、粮数百万石。”徐辉祖一身戎装端着头盔出现在绣楼门口,接过了珍贝的话。

锦曦缓缓站起身,反手抹去泪,朗声笑了:“怎么,大哥咬牙切齿,是恨自己居然给了燕王要报丧妻之痛的借口?早知道还不如让王爷知晓我在魏国公府,布了套引他来救不是更简单直接?”

“你!”徐辉祖气结,指着锦曦道,“朱棣绕开济南南下,如今驻扎在小溪河,我奉令守长江防线,你就别指望朱棣会胜!”

“大哥,不妨我们打个赌,朱棣一定会胜!”锦曦悠闲地笑着。

“他要胜,除非我死!”徐辉祖冷然道,“皇上下令送你进宫。来人!”

锦曦笑了起来,笑得肚子发疼,眼泪直往外涌。“大哥,从来都是这样。从前巴不得我嫁给太子,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如今听皇上令分开我和朱棣,也是为了我好。现在要送我进宫,明知宫中凶险万分,也是为了我好是吧?怕你不在府中之时,我被燕王府的人救走,去了朱棣身边是陪着他送死!对吗?大哥!”

徐辉祖脸被说得阵白阵红,突狠狠出声道:“我徐家满门忠烈。父亲得背疽,先太祖皇帝遣人送蒸鹅,父亲是含笑吃完。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朱棣呢?太祖尸骨未寒,他就起兵作乱。这等贼子,我绝不许你丢我徐氏祖宗的脸!”

“哈哈!”锦曦大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娘不在了,我与魏国公府从此再无干系!”

“来人!送燕王妃进宫!”徐辉祖冷声喝道。

珍贝着急的去拉徐辉祖的手想为锦曦说情,徐辉祖一掌推开喝斥道:“无知妇人,别胡挠蛮缠,她既然认定了朱棣,就不再是我的妹妹!”

锦曦扶住珍贝,轻轻为她拭干泪道:“你我姐妹一场,不必再因锦曦为难!”

两名侍衞上得楼来,锦曦只瞪了他们一眼,昂首就走了出去。

珍贝瞧着锦曦的背影秀丽的面容上飞快闪过一丝坚决,暗中握紧了她拾到的兰花戒指。在她的印象中,能与锦曦扯上关系,能与兰花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个人,曾经上门求亲被拒绝的曹国公李景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