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日玄浩的心思完全不在武圣上,他往后一靠,盯着她道:“你今儿没带剑。”
不知何故,令狐团圆坦白地与他说了与她的剑道相关的一些话,“往年我也不带剑,出了南越,我哥才把那剑给了我。那把剑是师傅不喜欢的女剑,我用了几次,也觉着再用下去于剑技无益。剑若其人,什么人使什么剑,你不是曾说我没一点儿温恭淑慎?所以我就得找一把不柔美的适合我用的剑。”
西日玄浩琢磨了片刻,道:“那你只能用树枝!”
令狐团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树枝既自然又毛糙,跟你似的。”
令狐团圆方感悟,这人与她的关系确实好了不少,就是依然说话不中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换了万福所授三招的一些修炼心得,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武道,便再无话题。
令狐团圆盯着炭火,西日玄浩则在倾听马车的轱辘声。
入夜的盛京城,华灯初上,街市繁华。梁王的马车停于临近青丝台的一条闹巷中。西日玄浩扣上了裘帽,拉上了衣领,一张脸只露出阴沉的丹凤狭眼。令狐团圆正疑惑着,但见他单手伸来,将她袍后的风帽盖起。
“我自己来。”她学他的样儿,匆匆把脸掩在衣帽里。
车外的平镇已打点妥当,示意侍衞开车门。西日玄浩先行下车,在车旁看似极自然地搀下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本不吃这套,却思及他难得不“冻”人,没去清酒家场子,就给了他这个面子,搭他的手下车。不想西日玄浩环住了她的手臂,就没再放开。
四月等人跟在两人身后,见到令狐团圆“害羞”地抽手,梁王却无动于衷,再听平镇道:“老爷、夫人,跟小的来。”四人当即瞠目,令狐团圆又“害羞”地看了平镇一眼。
这是一家别致的酒楼,一楼设台,说书先生正在上面唾沫横飞。他说的是什么,令狐团圆压根没听进去,她被“挟持”到二楼临栏雅间,一臂才得了自由。
一直没有露面的顾侍衞此时到来,在梁王耳畔低语道:“他们在隔壁。”
令狐团圆耳尖,又在梁王身边,她听清了顾侍衞的话。
原来雍帝携令狐团圆走后,沛王最先离去。这时候,西日玄苠不知刻意还是无心,走到梁王身旁发出了一声极细的轻叹。
梁王的侍长、幕僚都能随同他一起入宫,只是不入正殿。梁王得了九皇子的暗示,派了顾侍衞跟上沛王。他在阆夕宫徘徊的时候,消息已辗转传来,沛王去听书了。梁王一直犹豫不决去还是不去,见着令狐团圆后便下定了决心——混球有人。
说书先生说的是什么,西日玄浩也没听进去。他听完顾侍衞的话,见到令狐团圆发亮的眼眸,就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
九皇子什么意思?其实令狐团圆感兴趣的只有这一句话。
说书先生的故事到底飘进了令狐团圆的耳朵——前西秦的翟王私访途中邂逅一美妇,王思慕心切,竟强抢回宫……
令狐团圆蹙眉,君王看上一个女子,就是如此对待吗?
酒菜送上后,四月忽然问道:“殿下,沛王的身手如何?”
西日玄浩的神色立变,起身道:“平镇,你留此等候!”
令狐团圆也听明白了四月的意思,沛王并不在隔壁。众人之中,唯有修为最高的四月能感知到隔壁的沛王不在。
顾侍衞面色骤沉,“他在青丝台!”他一路跟踪到酒楼,其间只有青丝台的龟公来见过沛王。他知会侍衞报之梁王时有个空隙,正是趁那空隙,沛王跑去了青丝台。
“又是青丝台!”西日玄浩没有责怪顾侍衞,只是面色更难看了。
顾侍衞引路,梁王与令狐团圆紧随其后,四位武圣压阵,一行人出了酒楼就展开身法,七道身影掠空而去。
四月断后,看得最清楚,同是武圣,初级的顾侍衞身法还及不上梁王与令狐团圆。梁王利索,令狐团圆轻灵,比之他们身后的三位武圣身法也不逊色。
顾侍衞落到青丝台的一处花楼上,西日玄浩随即而至。两人落脚之地极为狭窄,令狐团圆无插足之地,眼看就要撞上两个男子,西日玄浩长臂一展,竟提起了令狐团圆的风帽。令狐团圆被他悬空拎着却发作不得。身后四位武圣惊讶异常,纷纷散开,自行找地儿落脚。
花楼诡异,不时传出低低的闷响。令狐团圆能确定,沛王就在裏面。
西日玄浩只拎了令狐团圆片刻就松开了手,径自往下俯冲。令狐团圆情知他作了决断,便跟他一同跃下。
凋零萧瑟的庭院中,沛王的侍衞首先迎上了梁王。西日玄浩一语不发,把两个阻挡的侍衞左右打倒。顾侍衞等人赶上护衞,庭院中顿时交手声密、内力遍布。
“梁王殿下!您也太狂了吧?”一位离得较远的侍衞扬声道。
西日玄浩展袖遮掩住身后的令狐团圆,冷冷地道:“叫沛王出来见我!”
屋里的沛王突然大笑起来,“四弟啊,你来迟了!”
不久后,房门大开,沛王衣冠不整地走了出来,同时飘拂出一股暧昧的气息。
披头散发的西日玄钊盯着梁王身后的令狐团圆道:“你也来了?嘿嘿,哈哈,你最好别进去了!”
令狐团圆怒上眉梢,沛王白日在宫廷里说弄死了两个南越女子,晚上又干坏事。
沛王一离开门口,顾侍衞便蹿了进去,但他进去后没有说话。
“四弟,麻烦你一下,帮我把裏面那个不中用的给拾掇拾掇。”沛王又大笑一声,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西日玄浩板着脸没有答他。
沛王走远后,令狐团圆看到顾侍衞抱着一人走出了房间。那人包在棉被里,只一双冷玉般优美的小腿露在被外,腿上挂着丝丝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然后令狐团圆就被震住了,这个人竟是纳兰颐!
长发凌乱,双目无神,面庞留有青紫的昳丽公子,带着刺人的碎痛之美,叫令狐团圆的魂灵不在。
“这个男女通吃的混账!”西日玄浩拂袖而去。
弄清了缘故,西日玄浩再无兴致吃酒。令狐团圆见他厌恶的神情,知道他更看不起纳兰颐了,就叫四月接了昳丽公子,抱上了令狐家的马车。
“我送你回去吧!”西日玄浩压着声道。
“我想先把纳兰公子送去太医府。”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妖孽就是妖孽,都残败不堪了,混球还护着。他不想再为妖孽跟令狐团圆打架,那日太医府园前他瞧得分明,妖孽极厌恶混球。混球爱用热脸贴人冷屁股,就由她贴去吧!
令狐团圆的马车走了,西日玄浩扫兴地也回了。
纳兰颐裹在棉被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叫令狐团圆担忧。这样一个清傲之人,如何受得了那般侮辱?随着马车的晃动,纳兰颐的棉被掉落了一角,露出一片惨遭蹂躏的肌肤,令狐团圆一手遮眼,一手替他盖好。他依然纹丝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车顶。
令狐团圆觉得心都被揉起的时候,纳兰颐却说话了,“往日我只道旁人污浊、世间污浊,如今我也污浊了……”
“不是的!”令狐团圆截断他的话,“不是这样的!纳兰公子一点儿都不污浊,真的,一点儿都不污浊……”可是她除了这一句,说不来别的词。
“你不必安慰我,我此刻回想,其实我自己又何尝高洁过?我若真的高洁,就该专心于六艺,走什么仕途?我若真的高洁,又如何会受沛王蒙骗,被他按到床上?”
令狐团圆握紧双拳。皇室多污秽,美貌的男子和女子一样,不能保护自己就会被欺凌。她的业师尚能一剑刺透混账王爷的心窝,但昳丽公子既没有武力也没有足够显赫的地位。氏族四公子之一又如何?梁王痛打过他,沛王则玷污了他。
“不是这样的,纳兰公子在我心裏最干净!”令狐团圆拼命摇着头,却不知“干净”一词,此刻听在纳兰颐耳里是多么痛。
纳兰颐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我不是女子,吃了亏也不会像女子一样哭天抢地、眼泪汪汪的。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得个教训,教训我往后不要一味清高,不可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更不能以为自己出身名门、授了官衔,又是什么四公子,就当自己是号人物了!”
令狐团圆忽觉心房扑通一下,她所见的昳丽公子就属这一刻最完美。以前只觉昳丽公子是男中女儿、清目不尘,只道他柔弱易伤、心直思纯,可在他最狼狈最不堪的状况下,他竟能坦然豁达了。这样的昳丽公子,她无法不动心。
纳兰颐望着车顶道:“以前我对你多有误会,现在我能感同身受。在皇族的压迫下,我们氏族的力量何其微弱。你别往心裏去,我就是那么个人,有什么说什么。”
令狐团圆无语。
纳兰颐不再说话,随着马车的颠簸,竟似睡着了。
到了太医府后,四月抱纳兰颐下车,送到潘怡和面前。老太医一看就明白了,吩咐潘微之将纳兰公子抱入药室。纳兰颐转到潘微之手中,双脚颤了一下,令狐团圆这才知晓,他压根没睡着。
潘微之很快回到令狐团圆身旁,他没有待在药室里,只因他在场,纳兰颐会更难堪。
令狐团圆在厅里闷了很久,才对潘微之道:“我知道心生杀意不对,但我真的很想杀了沛王!他怎么可以那么无耻下流?我原先以为梁王是个恶人,如今看来,和沛王相比,梁王还是个好人了!”
潘微之接过侍仆的暖茶,递给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铁砂掌死了,就是例子。”
令狐团圆捧着茶道:“谁杀的他?谁杀的恶人?到头来还是……”她说不下去了,四月在一旁尴尬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潘怡和走出药室,对令狐团圆道:“你还留这儿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早些回家!”
“那纳兰公子呢?”
老太医正色道:“他不会有事。”
潘微之见令狐团圆担忧,便对她道:“你明日再来看望吧!”
令狐团圆告辞,带着四月等人走出厅门,却听到老太医道一句:“纳兰这回倒叫老夫刮目相看了,硬是一声不吭。”
令狐团圆心中一紧,那人一路都没叫痛,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令狐团圆回到家,无缺早在她房中等候多时。他见她神色不对,便问了她缘由。听了纳兰颐的遭遇后,无缺感伤,同为氏族四公子,纳兰颐如此,他与另两人又何尝被皇族真正待见?
令狐团圆沉默良久后,忽然对其兄道:“三哥,我喜欢他。”
无缺震惊。
“我知道我不能嫁人,陛下不准我出嫁,但我想喜欢谁他管不着。”
“你……为何与我说?”无缺低低地问。
“那日娘问我喜欢谁,我当时吃不准,今晚吃准了,我喜欢纳兰公子。”令狐团圆盯着无缺道,“我知道哥你一直待我好,想我嫁给潘公子,但我不喜欢潘公子,他是好人,就像哥你一样待我好……”
无缺也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会看上那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娘问的时候,我想到的就是他。我没别的人可以说,我告诉你,只盼着你能与我一样喜欢他。”令狐团圆叹了口气,又道,“他叫我领悟了女剑,女剑是多么无力,即便出了剑境,一样不能击败金轮武圣。”
无缺垂眼,“喜欢就喜欢吧,难得你也会喜欢上人。”
令狐团圆低头瞅着脚尖,迟到的羞涩浮现双颊。
“不要与他说……”无缺沉吟道,“谁都不要说。因为喜欢,是极珍贵的感情。”
令狐团圆不明白,但第二日她就明白了。
再见纳兰颐,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鄙夷她的昳丽公子,他对任何人都平心静气,唯独无视于她。令狐团圆隐约看懂了,昨晚的纳兰颐可能已感受到她待他的不同,她还未与他表白,已然被他拒绝了,而无缺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她明明就在无缺身边,纳兰颐却平淡地与无缺话别,“令妹的好意颐已心领,不便与郡主交往,颐就此谢过!”从头到尾,昳丽公子没看过她一眼,她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从令妹到郡主,壁垒分明。
无缺坚持送纳兰颐出太医府,潘微之就没有去送,所以玉公子见着了令狐团圆凄婉的笑容。他很难相信,一向开朗爽利的令狐团圆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潘微之的心有些乱了,他带令狐团圆去了晒药的院子,竟说起了各类药材的药用。令狐团圆迷迷糊糊地听着药名,听进去的药草名都带点儿伤感的味道:当归、白术、断肠草、透骨消、苦栋……
潘微之说着说着定下了神,转而道:“各种药的药用都不同,毒药有时也能救人,就像一个人对你很坏,也可能是他对你好着。我听太医说过,有些重患将不久于人世,却不愿告诉家人,害怕伤了家人的心,他宁愿躲到一个僻静的小地方安静地死去,为的就是不想家人亲眼见到他死而痛不欲生。”
令狐团圆勉强笑道:“其实他不如告诉家人,同样难过一场,还能明明白白着。”
潘微之温和地道:“这是你呀,可不是他。”
令狐团圆释然,“也对!”
潘微之再说药名,令狐团圆就全听进去了。
无缺送走纳兰颐后,来接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与潘微之道别,浅浅的笑容叫人从她脸上再寻不到一丝伤感。潘微之伫立太医府门前,直到令狐家的马车消失,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马儿迈蹄,轱辘声声,令狐团圆忽然抓住无缺的衣襟埋下了脑袋,无缺的手悬在半空片刻,还是抚上了她的背。
令狐团圆在他怀中低语:“我只难过这一会儿,只难过这一小会儿。”
无缺保持沉默。
令狐团圆抬起头来,马车已停在令狐府邸门前。无缺仔细端详她,她并没有哭,她跳下车来,又活蹦乱跳了,可是看在无缺眼里,她是真正长大了。
晚饭后,令狐约将兄妹两人叫到书房,极其严肃地说了三件事。
一如西日玄浩的猜测,阆夕宫正是雍帝为令狐团圆重修的。雍帝打算在阆夕宫举办令狐团圆十七岁的生辰宴,而宴会之后,雍帝希望令狐团圆能长期居住此宫。
无缺与令狐团圆听后毫无反应。令狐约心底叹息,又说了第二件事。
“今儿陛下在朝上痛斥沛王荒淫无度,命他往宗人府领二十鞭,罚王府思过一月。”
令狐团圆蹙眉,这算是对纳兰颐的交代吗?还有那些惨死的女子呢?
无缺替她说了,“西日玄钊一向淫逸,喜虐好杀,每年死在他手中的女子没有一车也有半打。陛下的惩治毫无用处,一个月后他照样嚣张无忌。”
令狐约摇头道:“时候不到……何况在皇族眼中,人命不值钱。”
令狐团圆听懂了,皇储之争中沛王早已出局,若非他乃皇长子,母妃又是应淑妃,他连与梁王、秦王并坐的资格都没有。
令狐约说的第三件事,是一系列人事任免。他一开头,令狐团圆即知,从今日起,她的父亲已将她纳入令狐家族务政的中枢。
杲中宋家的好运似乎到头了,盛极必衰也能勉强用到宋氏头上。宋淑媛被查实无法生养后,在后宫的地位一落千丈,雍帝虽没有降她的宫位,但圣眷戛然而止。一位出身寒门的武官之女脱颖而出,可巧的是她的父亲一直被宋氏排挤。父凭女贵,查小琮跃升为婕妤后,查海冬官升三级,成了京畿最重要的武官之一。扬眉吐气的查海冬新官上任,首先盯上的便是宋氏打理多年的盛京防衞。而辅国将军潘岳年事已高,根本不管他们的争权夺势。
宋家的日子不好过,纳兰家也很糟糕。恩骑尉上任不久便抱恙在家,纳兰贵妃仿佛被打入了冷宫,近日连纳兰族长都被挡在宫门之外,不得进宫拜见。
相形之下,令狐家稳步攀升。生了两个好女儿的令狐郡公,官职未变,人脉开始巩固于盛京。
与令狐家同脉一枝的潘家,局面似乎更佳。潘岳的孙女打了水漂,潘家的旁支却异军突起了。老太医潘怡和在辛苦了几十年后,终于到达了他一生荣耀的至高峰——太医院总管。总算潘岳没有老眼昏花,他看走眼了潘才人,却一直没看错潘微之。伴随老太医荣升的风光,玉公子由八品御史转升为正六品的太医院行医,可随同潘怡和一起出入宫廷。但最不可思议的,还是潘静初。
令狐约道:“今日朝堂上很古怪,竟有两位皇子在老太医升迁前向陛下提请,意欲迎娶潘静初为妃。郑王说要娶她为侧妃,跟着秦王道要迎为正妃。陛下没有应,老太医的面色很难看。”
令狐团圆当即嗔道:“好狡猾的两人!”娶为侧妃和迎为正妃,两王联手创造了一个氛围。寻常人听了,必然将女儿嫁给提议更高的。
无缺问:“潘岳什么反应?”
令狐约好笑起来,“他一直在笑。”
无缺点头,令狐团圆疑惑。潘岳的孙女吃瘪,潘怡和的孙女被两王争抢,潘岳竟还能笑得出来?更叫令狐团圆疑惑的是,为什么九皇子不向潘静初求婚?在她心裏,只有明明才能当“大饼脸”的夫君。
说完朝廷上的事,令狐约又与令狐团圆说了一段贴己话。可叹他满腹惆怅却不能明言,说来说去只一个意思,即除非令狐团圆能成为第二个梨迦穆,否则相关的一切免谈。
令狐团圆回了自己房间,修炼内力不提。
晚间,潘静初突然来到了令狐府邸。令狐团圆正疑惑老太医怎么肯放她夜出,闯进房的潘静初扑入她怀中就道:“明明不肯娶我……”
令狐团圆抱住了她,潘静初放声大哭。
令狐团圆平时伶牙俐齿,安慰人却一窍不通,她只得抚着她的后背,连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听着潘静初的哭声,令狐团圆仿佛自己在哭,可她哭不出来。在她年少时,梨迦穆说的一段冷言冷语,她一直铭记于心——身为女子,最大的悲哀是一生只为男人而活。身为女武者,最大魔障并非武道的坎坷,而是情感的崎岖。如果你不能领悟这两条,你就是个废物!
正是这些话,令她在最难过的时候能挺下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她还有背负的使命。比如眼前,她最重要的就是突破武者修为的瓶颈,尽早成为武圣。
任、督二脉打通之后,与武圣只一步之差,但是这一步却使无数的武者止步不前。顾侍衞花了整整九年才迈过这一步,洪甫仁至死都被挡在门外。她的父兄,她的师傅,包括她自己,都期盼着她变得更强。
潘静初直哭到湿透她的衣襟,才转了啜泣,断断续续地声讨起九皇子。原来最近一段时间,西日玄苠频频走访太医府邸。碍于他九皇子的身份,老太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潘微之一心医药,无暇陪同九皇子,便由潘静初代劳了。纳兰颐被令狐团圆送至太医府的前一晚,实际上潘静初就不在府中。
“我今儿听爷爷说了朝堂上的事,就偷跑出了家……明明他说……他说他没有话语权……”
“后来呢?”令狐团圆叹息。
“我说等他,可他却叫我别等他了……”
潘静初又开始大哭,令狐团圆不停地抚着她。西日玄苠的心机很重,青丝台她遇刺、青丝台纳兰颐受辱,都与他有关。他接近潘微之却拒绝潘静初,复杂的心思一点儿不比梁王差。梁王交好她,却交恶无缺,西日皇族的男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我本来不想哭的,明明不娶我就不娶好了,可是我见到你,才知道我真的想哭。”潘静初抹了把眼泪,“我不哭了……”
这个时候,令狐团圆才想起下午听来的安慰话,潘微之是多么的体贴。不过潘静初已经不需要宽慰了,她抹完泪道:“我饿了!”
令狐团圆使人准备夜宵,并知会太医府。
潘静初留宿令狐府邸,次日一早依依不舍地回了。
“我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医师,团圆你等着。”“大饼脸”如是道。
“我等着。”令狐团圆恍然领悟到,潘微之明白在潘静初之前。同出于氏族名门的玉公子,早已选择了最适合他的道路,而现在静初也明悟了。
令狐团圆送走了潘静初,寻思一番后,对无缺道:“我们一直被动、一直挨打、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为何不能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你想做什么?”无缺毫不惊讶。
令狐团圆握拳咬牙道:“青丝台!”
无缺点下头,道:“你跟我来!”
在无缺书房里,令狐团圆看到了一叠关于青丝台的文书。从建筑群的分佈到各家各肆的经营明细,由各店的主要人员名单到背后牵涉的皇子高官,无一不详。
“我是不会叫自己的血白流的。”无缺沉声道。
令狐团圆被他感染,快意恩仇没什么不对,人欲取她性命、人伤她亲人,没道理她忍气吞声。
无缺为她指出了当日令狐家的马车所停之处,他指头一偏,点着那座神秘小楼,道:“我没有猜错,那日乱弹琴曲的真是一位美人,还不是一般的美人。飘香阁,桃夭!”无缺浮起淡淡的笑容,“时下青丝台的第一美人。沛王曾欲染指而不得,郑王一掷千金而未能见其一面。人说她最擅长逃之夭夭,居然能逃过两位王爷的魔掌。”
令狐团圆立时明了,此女非同一般。沛王的修为不在四月之下,她竟能逃过,若非她本身修为高强,就必有所依。
无缺已筹备多时,凭借其妹手下的武圣及令狐家本身的人脉弄明了桃夭的底牌,他的嘴角勾起极幽雅的弧度,“我们还得带一人同行。”
“哦,是谁?”
“潘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