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辅呵呵地笑起来:“好,今天总算是凑齐人数了,明师弟料来再无推托了吧。”
枫林中一阵沉默,过得片刻,云燕娇举起手,摇响一串银铃。
铃声静下来时,首先开口的七星之首天枢居然是李克己!不过想想铁笛秋的威名,也不奇怪。
李克己的声音仍是有些疲倦:“我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这仗快点打完,还有,尽可能减少伤亡。”
这两年他一直呆在河北,见多了鲜血与死亡,但仍是不能习惯。
太过敏感聪明的人,总要比世人承受更多的痛苦与失望。
雷公辅紧接着说道:“朱家叔侄打生打死,关我们鸟事?他爱打到几时就打到几时!至于说伤亡,李师侄,这世间生生死死,都有它的道理,救死未必是仁,杀生也未必是不仁。你且听说我一个故事。南洋有一种巨龟,每年产卵于一个海岛,小龟孵化、爬出沙堆之时,会引来大批海鸟的攻击,小龟必须要在海鸟大量到来之前爬过那片沙滩进入海中。我曾经因为不忍目睹如此惨剧而连续十年都去赶走海鸟、将更多的小龟放入海中。接下来的三年,因为忙于别的事务,我未曾再去那个海岛。但是当我第四年赶到那儿时,发现小龟的数量比起我未曾插手之前竟然还少了许多!我觉得十分困惑,想了许久,才明白一个道理:我的插手,让越来越多的孱弱小龟得以生存下来,也让越来越多的小龟失去了对海鸟的防衞能力;所以一旦我不再插手,它们的处境只会比以前更悲惨、面对海鸟的攻击时更软弱无力。李师侄,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天道运行,自有其生生不息的道理,我们自以为是地插手,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这一套长篇大论说下来,在场诸人,耳中都难免隆隆作响。
李克己不语。这番道理在他而言并不陌生;然而,知易行难。他无法闭上自己的眼睛,更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天玑接下来的发言颇有和稀泥之嫌:“李师侄说的很有道理,早点打完仗好,最近的生意都不太好做了,好几条商路都已断绝,损失惨重啊……”仿佛看见雾中那人在摇头叹息,不过接下来的话又是另一番意思:“不过雷师兄的话也不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天地之大德又曰生,这仁与不仁,的确不太好界定。所以这个嘛……我还是弃权好了。”
孟剑卿记得这声音,是浙东巨商范福,他以前见过这据称富可敌国的老头好几次,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老头的真实身份。转头看看云燕娇。这样的墙头草也是海上仙山的弟子?
云燕娇抿着嘴笑。
无商不奸。老滑头若不做墙头草,那才奇怪呢。
孟剑卿至此已经明白雷公辅为什么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广平府,范福聘请的那队船夫,为什么又能除掉微水湖的水寇刘七——遇上雷公辅这样一个纵横东海三十年的水战枭雄,刘七这种水寇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文曲星君天权是楚碧天。对此孟剑卿倒不感到奇怪。当年那个青涩少年,从南洋回到中土,在国子监一呆就是五年,这几年又一直在各地拜师求学,好学不倦,文名日盛,倒也名符其实。
楚碧天的声音在迷雾中清朗如晨钟:“雷师伯的话虽有道理,但是人之为人,便在于他有恻隐之心仁善之性,不能忘情,不能无情。所以我以为,眼前的苦难,若是不救,天地之大德,也就无从谈起。我赞成李师兄的意见。”
孟剑卿微微一笑。正如他所料,自从见识过李克己那撼动人心的画作之后,楚碧天就成了李克己众多崇拜者中极其热情的一个;现在楚碧天坚决支持李克己速战速决、减少伤亡的意见,也毫不奇怪。
廉贞星君玉衡是一个说话慢条斯理的中年人,孟剑卿对他的声音毫无印象;他也主张介入,理由是,能力越大者责任越大,所以海上仙山对这样的大事绝不能袖手旁观。
随李克己进入枫林的武曲星君开阳,是石敢峰,他的态度可想而知,自是毫不犹豫地追随李克己。
最后是明远。他兼程赶往此地,为的就是插手此事,理由与玉衡大同小异,不过换了一个说法,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能浪费他们的能力与才华,以免暴殄天物有违天意。
孟剑卿不得不佩服这些人,能够将“天意”二字解释得面面俱到,谁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五对二,海上仙山的介入已成定局。
孟剑卿不知怎的,暗自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由得一怔。
难道自己也同样希望海上仙山插手进来、好让这场战事快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