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彻夜失眠(2 / 2)

蓝颜·红颜 安宁 5768 字 9个月前

我也想过许多种你所会有的反应。我猜测你可能会立刻呵斥我,让我回家,或者上海,只要是跟你不同的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或者你脱掉衣服,无声无息地将我抱上床,并随手打开一只事先准备好的安全套。也有可能,你带来了警察,以某个不能成立的理由,威胁我,以此让我彻底地将你忘记。

所有可能遇到的意外我都早已想好。如果你说不过几句话,转头就走,那么我会哭着求你,直到你肯坐下来,为我多停留一分钟。我在这多停留的一分钟里,离我想要成功实施的计划,就又近了一步。如果你什么都不肯做,那么没有关系,你就陪我喝一杯茶吧,酒红色的普洱,在纯净的玻璃杯里,如此诱人地闪亮着,犹如密林里一闪而过的一匹锦缎。如果你不喜欢喝茶,那么一杯纯净水总可以吧,我们总不会到了连坐下喝一杯白水的恩情都不再有。

锦,在你还有10分钟就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将泡好的普洱茶,徐徐地倒入你的杯子。我准备了两只同样形状的玻璃杯子,一大一小。大的放在你的面前,小的放在我的面前。我还另外买了一只漂亮的碧绿色的杯子,我在裏面放入几个茉莉花,而后冲入白水,花朵已经完全伸展开来,犹如水中漂浮的莲花,一瓣一瓣,那么纯净柔软,又婀娜芬芳。

锦,不论你选择喝白水,还是普洱茶,都可以。只要你喝,我就会忘记你所有对我的淡漠无情。那一刻,我看见你喝下去,我想我的心底将只有闪亮如晨露般的欢悦。

我所熟悉的脚步声终于有节奏地在老旧的水泥楼梯上响起,它们一下一下,敲击着这个沉闷无聊的午后,将那水碱一样漂浮在空气上面的一层尘灰色的慵懒,一点点击碎,撞开。我的心快要撞碎身体冲出来了。我早已站在门口,等着你抬起右手,敲击那扇老旧的铁门。

锦,你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你穿着去年那件我买给你的米黄色的短袖纯棉衬衫,戴着我在你生日时送你的一条黑褐色的领带。你的皮鞋,着了灰尘,似乎有好多天没有擦过的样子。你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额头的皱纹又加深了,似乎在我走后,你就一直这样蹙眉工作与生活,再也没有过笑容。

锦,我本应该心疼地将你立刻抱住,可我还是安静地笑笑,就像我们是一对素常的夫妻,你下班回家,我要给你拿一双拖鞋,再递给你一杯解渴的白水。

我拉起你的手,我感觉到你的手有些僵硬,我回头温柔地笑笑:锦,走了这么久,你一定渴了,先坐下喝杯水我们再聊好么?

我紧张地等着你点头说好,你却不再向前,只在原地站着,那样复杂地看着我。也就有不到30秒的时间,你将我一下子推到后面的墙上,而后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你的右手用力地拽着我的头发,左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脸颊,一下一下,像抚摸一块即将破碎的玉石,或者一缕很快逝去的花香。你的眼睛里,写满了温柔,愤怒,疑问,渴望,暴力,挣扎,苦楚。它们混杂在一起,犹如纠缠盘亘厮扯着向上生长的藤蔓、杂草、荆棘和花树。

你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将温热干燥的唇狂热地落在我的每一寸饥渴躁动的肌肤上。锦,那一刻,我多么渴望自己是一片花瓣,带着新鲜的欲望的芳香,被你揉碎在掌心裏,并将自己的味道与温度,溶进你的身体。

我用剧烈起伏的呻|吟,迎接着你的野性的欲望的冲撞,但我并没有在你密集砸下的吻里失去了理智。我第一次,在与你的激|情中保持了自我,并引领你一点点地向那绽满了洁白花朵的床上移动。

就在成功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你突然地止住了。你重重地重新将我推到墙上去,而后将我的头发向后扯去。你冷冷地盯着我想要躲闪逃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吐出见面后你的第一句话:龙小白,告诉我,你想要实施什么阴谋?

疼痛从发根传导至我的每一个神经末梢,我想摇头,却发现无法动弹。我吃力地请求你:把我放开,我就告诉你。

你的手松开了一些,但我依然没法逃离你四肢围起的结实的牢笼。我看着你审讯犯人一样陌生的视线,突然地就恢复了理智与勇气。我让自己柔和下来,像玻璃杯里那朵优雅舒展开来的茉莉。

我说:锦,我只是路过北京,突然想来看你,难道,你连陪我喝一杯茶或者白水的时间都不肯给我么?你可以忘记我,可是,我办不到,我只想坐在你的身边,与你喝一杯水,聊聊我们的近况。

你狐疑地看我不再躲闪的眼睛,沉默许久,才说:那么,你确信你不会做什么疯狂的事情?

我知道你已经放松了对我的警惕,于是大胆地抬起右手,轻轻地抚摸着你眼角的皱纹,用迷幻般的嗓音对你说:锦,跟我来,喝一杯我为你冲好的白水。

你果然受了诱惑,放开了我,跟着我走进卧室,而后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你肯定是渴了,看见那杯飘有白色茉莉花的净水,想也没想,便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后你的身体便像打开了一扇封闭许久的窗户,一下子轻盈灵动起来。

你接着又喝下了那杯酒红色的普洱,这才停下来,将那口路上郁积着的气吐了出来。我微笑着将自己杯中的普洱茶喝掉,而后又倒入新的茶水。我将透明的玻璃茶壶放下,打开盖,续上新的热水。我还假装去洗手间,在裏面用红色的唇膏重新将嘴唇涂抹一次。我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脸桃红的女子,得意地绽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我还没有来得及从洗手间里转身出去,就被你一把从身后抱住。你重重地喘息着,像一只关在屋子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路的野狼。你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警惕与疑虑,你被一条充满欲望的蛇越缠越紧,而我也被你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几乎无法喘息。

你很快地将我抱上床去。你撕碎了我刚刚买的墨绿色的裙子,还有白色绣花的小吊带,而我的丝|袜则一条条地散落在床上,像水蛇身上蜕落的长长的网状肌肤。我刚刚染成栗色的长发,铺散在床单上,宛若狂野的大丽花。我躺在床单揉成一团的花朵上,任你的身体与灵魂,在我的体内,飞翔,冲锋,激荡,旋转,冲刺。我很清醒地看着你的脸。这张写满了岁月痕迹的脸,如此多情、温柔、犀利又疼痛。锦,这是我第一次,在做|爱的时候,细细看你的模样。你拍打着粗硬的翅膀,一下一下地俯冲进我的身体。我则在这样的冲击中,看着你的脸,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犹如一艘大海中随波浪震荡的大船。我不敢闭上眼睛享受那涨潮时飞升的快乐,我怕睫毛落下再张开的时候,你便不见了踪影。我所设计的那个瑰丽多彩的梦,也真的只是一场漫漫长夜里的春梦,醒来的时候除了床单上湿漉漉的体液,再不会留下更多的印痕。

我用手指,抚摸着你的肌肤,它们在我走后,开始像荆棘一样刺人粗糙。我的手,几次在爱抚中停留下来,将那些暴起的死亡的肌肤弄平。你的喘息,近在耳边,而我听来,却宛若天边大海的呓语。锦,我知道这海潮的喘息即将远逝,这一次之后,再也不会听到。我离开海边的小镇,踏上陆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生命的水源快要枯了,除非我遇到一个所爱的男人,才能再次具有雀跃的脉搏。这个男人,锦,当然是你。

记忆里你从没有过这样勇猛,短短的4个小时里,你英勇无惧地发起了三次全部抵达至高点的冲锋。你的身体内似乎注入了某种会在瞬间繁衍肆虐无休无止的生物,它们刮起的旋风,携带着你,在我的战场上,无畏厮杀。

锦,你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那只掉落在床头的安全套。你是一只旷野中吼叫的狼王,你只知道奔跑,冲杀,飞驰,怒吼。

你体内的潮水,终于缓慢地退去。你疲软如一只海底的生物,躺在潮湿的水草之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我像儿时那样,将双腿笔直地竖放在墙上,并斜侧着身体,看着你沉睡中的模样。你说,也只有在我这裏,你才能安睡,而且常常是洁净轻盈到连梦都没有,犹如蝴蝶落在一朵清晨绽开的野花上。

你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将房间收拾得犹如你刚来时一尘不染的样子。我的被你撕碎的衣服,都放进了行李袋中。你睁开眼睛,看着对面椅子上我收拾妥当的大大的旅行包,有一丝的困惑,而后才明白过来,说:明天我忙,不送你了,在上海好好照顾自己,找个爱你的男人。

我走过去,一声不响地爬上你的双腿,坐在上面,温柔地环住你的脖子。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咬住你的脖颈,感伤地轻触着柔软的双唇。锦,这一次,我没有像上次与你分别时那样,在你臂膀上,留下一排清晰的齿痕。你似乎在等着这样的啮咬,但我只是轻触而过。

锦,你一定奇怪我这一次我为何会如此温情地对你,没有吼叫,没有威胁,没有逼迫,我只是替你穿好衣服,帮你一颗一颗系好衬衣的纽扣,又拿过梳子,整好你蓬乱的短发,就像一个妻子,为心爱的丈夫,整理出差前必需的行囊。

原因我现在还不会告诉你,但我相信这个公开秘密的时日,并不会太远。我现在坐在哐当哐当的火车上,几乎闻到了那一天的芳香,它们沿着破旧的铁轨,伸向未知的远方,犹如无边的向日葵,朝着太阳的方向,一路伸展,光芒四射。

我在几个小时前,站在北京站喧哗的候车厅里,不停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锦,我知道你不会来送我,事实上,你很少为我送行过。你说你不想看到我离去的背影,似乎我这样一走,便再不会回来。

我还记得9个月前的那场分离,那时你如此决绝,甚至近乎于残忍的分离,让我以为此生你都不会再跟我相见。而我也像个疯子,抱着一种毁灭般的无情,在人前那样蹂躏着你的尊严。

我是在上次与伊索拉的会面之后,才知道了你那时之所以如此冰冷绝情,原是因为你自己内心的挣扎已经抵达到可以承受的极限。

那时我所有毕业的研究生同学都找到了工作,我却依然晃荡在北京,不理会黎落落让我离京飞去上海陪她的劝告。你也几次让我找一份工作,并说如果我愿意,你会尽全力帮我寻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我为此跟你大吵,说你不理解我,不知道我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你则骂我没有人生目标,活着像一株枯萎的植物。

锦,你怎么能够明白呢,我不想找工作,愿意这样一日日贫穷地浑浑噩噩下去,并不是因为我懒惰或者对生命了无希望,而是因为我怕我会被那样匆忙上班下班的俗世生活,给结实地捆缚住。我无法见你,无法在想要你的时候不顾一切地跑去找你。我的人生目标,锦,你知道的,与你有关,只同你有关。我愿意为了你,放弃一个正常女子应有的工作、家庭、孩子和世俗的幸福。

锦,那时你妻子的抑郁症,时常地爆发;你在工作中,又处于被人排挤的动荡时期;你的父母还轮流地得病,需要你源源不断地寄钱。你加班加到常常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睡去,连我的电话都听不见。我则因为没有工作,被大段大段无人倾诉的寂寞时光逼迫着,一次次打扰你。你始终保持着沉默,在我的无理纠缠里不给予任何的解释,但事实上你被这样的生活逼疯了。

终于有一天,当我跟踪着你和一个即将去采访的女同事走出大楼的时候,你猛地回转身,看着跟在身后的我,一言不发。我走过去,仰头看你眼睛里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我想要问你,为什么躲着我,不接我电话,不和我吃饭,不与我做|爱?将我当成一个讨厌的商贩或者乞丐?可是还没有说出一个字,你便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锦,我挨过很多次耳光,它们来自于父亲、母亲、唐麦加,不喜欢我的某个体育老师,或者年少时某个盛气凌人的男生或者女生的小头目。我从没有想过,你会打我,而且,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我怔怔地看了你足足有五分钟,像看一个陌生的凶手或者罪犯。然后我便像一头凶猛的母狮,扑到你的身上,撕扯你的衣服,将所有的纽扣都拽落在地上。我恶狠狠地踢你咬你捶你,当着几米外你的那个吃惊地张大嘴巴的女同事。陆续地有人停下来,不远不近地朝我们看着。我听见一个女人指点说:看这个可怜的被小女人纠缠住的老男人!还有人吐一口痰,在你的身后,而后洋洋得意地离开。

你没有阻止我的歇斯底里,你只是不动声色地给你的同事发了一条短信,你在短信里说:请帮我拨打110,我需要援助。

警察很快地过来,你只说了几句话,便被他们放走,你说:我不认识这个女孩,她或许是犯了间歇性的精神病,麻烦你们将她带走,我和我的同事还需要进行重要的采访任务。警察在你亮出的京城名报的记者证面前,果然相信了你,并在我的吼叫里,将我强行扭上警车。

我用假装的平静骗过了警察,让他们审讯了我几句,便将我放走。我走出警察局,便打电话给你,但你早已关了手机,并自此再没有接听过我的电话。

我找了你很多天,翻天覆地地找,却都没有你的踪迹。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了你的留言,你说:你走吧,我再也不会见你,不会跟你有任何的联系。我说到做到,我早就厌倦了你,也麻烦你,离开北京,并将我彻底地忘记。

锦,你这最后的一句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插中了我的要害。我带着这把世界上没有任何医生可以拔掉的刀子,迅速收拾了行囊,离开北京南下上海。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真想从窗户里跳下去,将整个北京城翻个遍,就为找到你,问一句“你真的厌倦我了吗?”

问题的答案,是伊索拉告诉我的。你在警察将我带走之后,便跟同事告别,并请好了20天的长假,带妻子去海边疗养。你所选择的疗养所,位于岛城,而且,恰好在我们曾经住过的“时光之忆”宾馆的附近。你每天走十分钟的碎石子路,便会看到“时光之忆”那几个镶嵌在红木匾额上的大字。它们如同我与你一起走过的时光,站在不远处的小路上,注视着你,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

你告诉伊索拉,选择岛城作为妻子的疗养之地,是因为这裏也植满了我们的过往。你希望能够用淡然面对的方式,来将那些日日缠绕着你的回忆,一点点地忘记。你想治好妻子的病,亦想医好自己心头的伤。

伊索拉只是一笔带过这一段过往,至于你和你的妻子,究竟有没有在岛城愈合伤口,她则并未提及。是到了艾琪这裏,才有了一枚纽扣,将两段我所不知道的生活,连接起来。

艾琪在我见你的前一天,也就是两天前,用得到什么私密八卦似的小报记者的语气,打电话给我,说:嘿,龙小白,你知道么,刚刚听说苏锦安已经从高位上退下来了,好像是打算带他的妻子去海边长期疗养。因为他的妻子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据说有一次发作起来,差一点就将自己和她的女儿一起摔下楼去呢。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辞职回老家,京城一支笔,自此就销声匿迹了。

锦,我本应该在这次见面的时候,和你说说别后的琐碎生活,你也一定有许多的苦楚,无法对外人倾诉。可是短短的4个小时,我们却留给了彼此燃烧的身体。我甚至都忘了问你,究竟有没有看过我写给你的那么多信。我们像两个偷情的男女,一言不发,无休无止地做|爱,做到最后一滴残留的力气,化成汗水,流淌在那个我打算永远都不再使用的床单上。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问你,你在我走后,过得好不好。你也没有问我,究竟在上海有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或者找到一个可以一生倚靠的男人。

其实什么都不用问,没有了我,你只剩下了枯寂的枝干。没有了你,我也就此凋零。

哦,不,现在我不会凋零了。我又重新怀有了希望。或许不久之后,这个希望的小芽,就会长成一株参天的大树。它主导着我的天空,让我此后的人生,始终像有你陪伴一样,永不孤单。

锦,你永远都不会想到这个在我遇到你的那一刻,就开始萌芽的秘密。

火车已经离北京愈来愈远了。可我却听到你的呼吸,愈来愈清晰地在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响起。

锦,我要关了电脑,休息一会儿了。

我希望你的妻子,此刻是宁静安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