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玄迎着他的目光答道:“这不是闲事。”
萧五常哈哈笑道:“就算不是闲事,只不知李家的公子们又是凭什么来管!”
即便是枢密院,对这三支归义军的种种不法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出格,便由得他们去。好歹这三支军队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得以越过蒙古人的重重防线投奔了大宋,看在这一片忠心的份上,其他都可以包涵一点了。
李应玄回过头说道:“应龙,回家取我的枪来。”
十一郎李应龙是李应玄唯一的亲兄弟,却是最好事的一个,李应玄未曾出手之前,他已经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听得李应玄这么一吩咐,心中大喜,应了一声“知道了”,带转马头飞驰而去。
萧五常略带诧异地看看他,一挥手,部下四散开来,圈出一大块空地。
围观的池州人都听说过梨花枪天下无敌手的传闻,虽然深信李应玄绝不会败,到底还是心中不安,李家年长的四郎与五郎更是皱紧了眉头。四郎俯身向轿中的李老夫人低声说道:“祖母,您看是不是——”
李老夫人默然许久,在轿中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就让应玄去吧。这件事情,总得要有人出面来管一管。整个池州都在看着我们李家,李家不能负了这个期望。况且,就让应玄去杀一杀那些人的威风,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四郎低声说道:“但刀枪无情,六弟若有个失手——”
李老夫人决心已定,当下断然答道:“应玄既然这样做,就必有他的道理。你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叫他尽管放手上阵,就算出了什么事,有我呢!”
四郎只好领命而去。五郎对自己摇摇头,向身边的七郎无奈地叹道:“六弟让祖母给宠坏了,什么事都由得他去。希望六弟不要真地失手伤了那位萧将军才好。”
无论怎么样不愿意打这一仗,四郎和五郎都毫不担心李应玄会败。一旁听到这话的池州人都松了一口气,人群中开始小声传着这句话,兴奋地等待着李应玄挫败那不可一世的萧五常。
不过小半个时辰,李应龙已取了长枪来。
李应玄接过枪,看着对面的萧五常说道:“我就凭这杆枪来管这件事,萧将军意下如何?”
萧五常大笑道:“一言为定!”
两人各自带马后退到空地边缘,对峙片刻,叱咤一声,挺枪策马冲向了对方。
萧五常惯穿黑袍,胯|下又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战马,疾驰之际,便如一股黑旋风一般;李应玄穿的却是银白团花箭袖,胯|下战马则雪白得无一丝杂色,策马飞奔之时,整个人就如贴在马背上的一阵清风似地轻灵,但长枪一出,又带上了一往无前的逼人气势,合着池州人在身后助威的呐喊声,令得萧五常悚然动容。
萧五常的部将原本都在为主帅呐喊助威,满心以为李应玄绝不是自家主帅的对手;及至见到李应玄飞马冲出的身形气势,都不由得有些震惊,一名偏将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看不出这小子还真不含糊!”
两杆枪在错身之际横里一交,萧五常力大枪沉,将李应玄的枪压到了下方;但是李应玄顺势将枪往下方压得更低,令得萧五常因用力过猛而略失重心,李应玄随即拧腰反手将长枪往回一收,枪上生出一股粘力,竟将萧五常的枪也拖动了几分。
萧五常霍然收枪,震惊地道:“且慢!这是不是岳家枪法的拖枪式?你从何处学来?”
李应玄也暂且收了枪,带住马,肃然答道:“久闻萧将军识得天下枪法,果然名不虚传。这确是岳家枪法。当年靖康之变后,国家多难,池州李家的先祖延清公以一介书生,投笔从戎,就在岳武穆帐下做了一名参将,习得这枪法;风波亭之狱后,延清公避难离职,定居池州,开了池州李家这一枝,也将这枪法传了下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即使是池州的老人,也不知道李家枪法的源流;此刻众人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深深的敬畏,以至于不敢再贸然出声喝彩。
萧五常只错愕了一瞬便大笑道:“好,今日我就以杨老令公传下的梨花枪来领教这岳家枪法,岂不是一大快事!”
话音未落,萧五常的枪已到了李应玄的马头前。
李应玄连挡一十三枪,第十四枪来时,他在马背上向后一仰,枪尖自他胸前擦过,走了个空,萧五常疾收枪,李应玄却已抓住这个机会,枪尾一挑,打中了萧五常的枪身,令得萧五常身不由己地连人带马向一侧偏了过去,李应玄趁机抢攻,连出三枪,将萧五常逼退数步。
初夏正午的阳光已有灼人之势,但围观的人群一动也不动,没有人想要退到阴凉之处去。
萧五常与李应玄几次攻守易位,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占到上风。萧五常胜在枪法凌厉、变化多端;李应玄却每每能在最不可能的情形之下反守为攻。
萧五常久战不下,心中不由得焦躁起,来眼看李应玄又要抢得先机,暗自一横心,兵行险着,诈作举枪格挡李应玄斜斜刺来的一枪,却忽地一侧身,枪交左手,紧贴着胁下刺了出去,拼着挨李应玄一枪,也要将他挑下马去。却不料李应玄那一枪原是虚招,刚刚作势递出去,手腕一抖,枪尖挑了起来,由斜刺变成了自下而上刺向萧五常的小腹。
萧五常的枪尖到了李应玄的胸口时,李应玄的枪也已到了萧五常的小腹前。围观的人群失声惊呼起来。
但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对视一眼,又同时慢慢将枪收了回来。
萧五常没有再出枪,反而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再打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李应玄微微一笑,说道:“萧将军,若是在半年之前,应玄恐怕还非将军对手;但是这半年以来,将军宝刀闲置,雄心销磨,枪法多少都有些生疏了吧。应玄能够与将军相持到现在,委实有些侥幸。”
萧五常不无诧异地望着李应玄,好一会才道:“六郎过奖了,萧某向不服人,今日却不能不服六郎。我在六郎这个年纪,绝没有这样的成就;假以时日,六郎定可远胜过萧某人。”
李应玄笑而不答,转过话题说道:“今日一见,应玄才知道萧将军并非那种耽于安乐的人,避居江南,原非将军本意,枢密院的确不应让将军闲置在池州的。将军部下多有扰民之举,恐怕也因为闲置无事的缘故吧。边关多事,正是用人之际。应玄虽无官职,也当请各位叔伯尽力向枢密院进言,力争能够早日让萧将军重返战场。驰骋边关的萧将军,只怕再不是应玄能够抵挡的了。”
萧五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抬头远望北方,脸上微微抽动着,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萧五常的部将离得更近一些,也听到了他们的对答,都沉默下来。
自那天以后,萧五常的部下无事不出营门一步;即便出来,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惹事生非。五个月后,萧五常所部被调往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