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件事当作题外话抱怨了一下,结果没过几天苏立给她留言了:“今天逛西单的图书大厦时无意中看到你要的那本书,能否给我地址和电话,我给你快递过去。”
她思前想后,终于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名字。
不敢用“宋佳南”,而是写上了“宋忆文”。
两天之后书来了,可惜是许颜给她带回来的,快递单上是他工整漂亮的字迹,小心翼翼地拆开一看,果然是那本书,上面夹着一张字条:“听说你把教材弄丢了却没能再买到,还是考研必须的资料,今天逛西单的图书大厦时无意中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本,但是找遍了也没有第二个相似的名字,我想应该是这个吧。还有我今天买了一套《汉书》。”。
她把书捂在心口,忽然很想哭。
而许颜贼兮兮地问道:“你干吗用这个名字,要不是我一眼看到你号码,我根本不敢拿。”
“不可说。”
“我猜猜啊,是不是你暗恋人家,又不敢告诉人家真名?”
“不要问啦,你走开啦,走开,走开。”
许颜一脸狡黠地看着她:“我的辛苦费和封口费呢。”
她只好认命,拿起饭卡:“走吧,我们去小食堂点菜。”
后来许颜就真的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但是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对方心底的小秘密。
她跟苏立的交流,刚开始只局限在网上,后来有了电话,也并没有互相发信息或是打电话。有一天中午时候,宋佳南在文科楼一个人坐电梯,刚上到最高层,忽然电梯不动了,门也不开,她以为是暂时故障,结果就听到轰的一声,电梯晃了两晃,直直从最高层往下坠。
她几乎是吓傻了,发了疯一样把所有楼层的按钮都按了,最后电梯坠了三层,终于停了。其间不过几秒钟,她却觉得生死之间,门开之后,她几乎是软着腿扶着墙出来的。
还好没有人,她蹲在地上,眼睛红了一圈。
心裏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找个人说话,她藉着勇气,拨通了苏立的手机,那边很快接起来了,平和温柔的声音:“喂?”
“我。”
“嗯。”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给你寄过快递啊。”他似乎听出了她声音里的颤抖,“怎么啦?”
“我,我在文科楼,电梯掉了三层,吓死了。”她是真的快哭出来了,强忍着,“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文科楼很邪门啊,我还以为真的要直接坠下去,不死也残了。”
“你现在人呢?”
“我出来了。”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别哭,别着急,听我的,现在从楼梯走下去,然后先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
“嗯。”她也平静了一些,“你别挂电话。”
“好。”
她几乎是从文科楼里逃出来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到宿舍楼下。
他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出来了吗?”
“嗯。”
“电梯有时候是会出故障的,还好没出什么事。”
宋佳南咬咬嘴唇:“我们学校文科楼很邪门的,所以我才特别怕。”
“哦?”
“我们学校的文科楼是从来不开正门的,据说开一次就会死一个教授。”
他声音很惊讶:“真的吗?”
“真的,我骗你干吗?不信你去网上看,其实我这个人胆子特别大,根本不信这套,以前就有师姐说不要一个人去文科楼,即使白天也不行,最好结伴,我压根没当回事。”她声音渐渐低下来了,显得无限的沮丧,“早知道我一定不去了,而且前几天文科楼才准备改建,据说正门开了一次,现在想想好邪门。”
“好啦,别联想那么多,听话,先买点饮料喝,然后回宿舍,到学校网站上跟后勤反映下电梯问题,这部电梯肯定是有故障了,要是再有其他人乘坐,万一真的出事怎么办?”
她一个激灵:“对哦,我都忘了,我先回去了。”
“嗯,如果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哦,好。”
从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的电话就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会用电话代替QQ,互相问问近况,开开玩笑,吐吐槽。
那是她大学时候最开心和幸福的事,幸福到都没有想过怎么去结束。
宋佳南还记得自己小心翼翼地问苏立,“你们学校女生好看吗?”
“没注意。”
“有女生跟你告白吗?”
“很少。”
她很惊讶:“为什么?”
他笑起来:“我室友说我太high cool了。”
“high cool是什么意思,哦,哈哈,高冷嘛?我觉得你还好啊。”
“对吧,其实我很平易近人的,只不过一般人感受不到。”
宋佳南莞尔,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有时候她也会小抱怨下周围人感情上的事情,顺带略小心机地提到自己。苏立倒是十分豁达:“找到个志趣相投的,如朋友一样相处轻松愉快,又如家人一样共享未来的另一半,千万不要为了任何理由去将就。”
“希望吧。”
“肯定会有的。”
宋佳南悄悄地在心底说,那我希望是你,只愿是你。
只是结束的那一天来得太早了。
那天她刚考完最后一门课,夏天的广州,总是热得让人无法忍受,阳光狂烈焦躁,可是空气却又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风。她从教室里出来,打开手机,苏立的信息显示在屏幕上:“你考完了吗?”
“嗯。”
“我在你们学校。”
她吓得差点连手机都摔地上了,半晌都不知道怎么回复,最后只好回道:“你怎么来了?”
“来玩啊,我一个室友家就在广州,这不放假了跟他来玩玩。”
宋佳南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是下一条信息,扼杀了她所有的冲动:“你想见我吗?”
想,非常想,发了疯地想,无时无刻把他的名字、样貌、声音刻在心裏,每时每刻不能忘不想忘不敢忘。
他空间里有照片,不过是上了锁的,问题是“我的高中”,她写了答案点开一看,都是些抓拍的照片,很少,基本全是大学时候学生会搞活动时候他的照片。
穿着活动的T恤,牛仔裤,手里举着旗帜跟旁边人交谈,或者是穿着西装,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上,认真严肃,或者是穿着篮球服,在体育馆打比赛。
而那张脸,一如往昔,淡漠的脸庞,白皙的皮肤,狭长的眼睛,眼底的情绪深不可测,碎发飘在额前,有意无意地挡住他的视线,嘴角的弧度深寒料峭,阴郁并且傲气,光影明暗之间生动异常,俨然就是高中青葱岁月时的那个苏立。
魂牵梦绕。
可是她不能,不能去。
因为她不知道,去了之后等待她的是什么,是一切谎话揭穿之后愤然离去的身影,还是自己竭尽全力粉饰住的一切太平后的深渊。
这条路,如果一开始走对了,她就算胆小,她就算不敢,她就算是个懦夫,被拒绝了被嫌弃了,也比她是个骗子,是个充满心机的小人好。
她只是为了接近他,汲取渴望的些许距离,并不奢望也不期待任何回报。
可是,现在他连这种机会都剥夺了。
她苦笑着,把手机卡拔|出|来,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在烈日炎炎的操场上,一圈圈地走着。
心如死灰,连眼泪都没有了。
大约,已经全部在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季,流干了。
从此,那个名字,苏立,已成灰,而她的执念,十年,已成痴。
很久之后,他们相遇,恋爱,结婚,生子。
某天晚上,昆曲大师在市剧院有个小型的演出,演出的节目还是《牡丹亭》。她和同事一起去看,不管看多少遍,她还是几乎看痴迷了。
演出散场的时候,苏立带着女儿去接她。宋佳南若有所思地上了车,摸摸女儿的头:“晚上在爷爷家玩得开心吗?”
“苏川不给我吃糖糖,把糖糖都藏了起来。”
苏川是苏瑾的儿子,这个女强人跟豪门前夫离婚后,强势地把儿子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本来是天天带着儿子不离身,只是最近颇有些桃花要去应付,不得不把苏川放在老人家里。
“少吃糖糖对牙齿好。”
“可是我天天都刷牙啊。”
宋佳南被噎得说不出话,苏立只好道:“如果吃太多,刷牙也不管用,黑色的小虫虫会把牙牙钻成洞洞。”
“那我不吃了。”
小姑娘终于不闹腾了,安静地坐在后座上看着沿途的风景。
而他忽然问道:“好看吗?”
“好看。”她侧过脸,细细地打量他的眉目。
“怎么了?”
“没什么,我忽然想到那首歌。”
“牡丹亭外吗?”
她哼唱起来,声音很轻:“这人间苦什么,怕不能遇见你,这世界有点假,可我莫名爱上他。”
同一句歌词,她反反覆复唱了好几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
回到家的时候,把车停在车库里,小姑娘早就椅在后座睡着了,宋佳南刚想下去把女儿抱起来,手被轻轻地拉住了。
他一脸温柔地看着她说:“其实我才是想说话句话。”
“什么?”
“这人间苦什么,怕不能遇见你。”
“因为那天我在中大,我就没有遇见你,后来我满脑子都是这首歌,这人间苦什么,怕不能遇见你。”顿了顿他如梦呓一般,声柔似水,“我爱你。”
她心一酸,眼圈一红,嘴边却是最温情、最灿烂的笑容。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