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荷花盏(2 / 2)

十分爱 夏雪缘 5280 字 5个月前

“妹妹这么着急支开她做什么?”云妃冷冷道,“莫不是要她去毁灭什么?”

湮若脸色一白,慌忙低头,皇帝冷声道:“说!”

“奴婢——”

“启禀皇上,此事静莹知其一二。”

黄莺出谷般的清脆嗓音,众人莫不转了视线,苏静莹眼眸晶亮,月色下难掩姿色,湮若已看到皇帝眼眸渗出的惊喜。

她微叹口气,这皇宫,果然绝不能轻信谁。

<p/><h3>任时空过千年,但思念没有变</h3>

天牢禁,阴冷绝。

“姑姑。”再出现在她面前的苏静莹,发髻高盘,衣着华美,但神色依稀是当初的不谙世事,一派纯真。

莫名恼怒,湮若讥笑:“以前倒是湮若眼拙,没看出苏娘娘竟是玩弄阴谋的高手。如今圣眷浓厚,是迫不及待地要来向奴婢炫耀吗?”

苏静莹示意众人退下,蹲在牢门前,轻轻笑道:“姑姑哪儿的话,没有姑姑的帮忙,静莹何来今日?”

“那也是娘娘懂得利用机会。”湮若冷哼,“奴婢倒是替云妃可惜,任她千算万算,以为牢牢控在手里的棋子,却反噬其主,冷宫下场,倒是比奴婢可怜得多。”

“姑姑替自己可惜可不更好,那些无谓旁人怎劳姑姑费心?”

暗处人影一闪,火光明灭中,湮若慢慢敛了神色,苏静莹轻声问:“姑姑还缺什么东西,静莹叫人送来。”

“荷花盏。”

苏静莹应声,走开几步,身后又传来湮若微弱的声音:“鸳鸯锦。”

每年覃湳忌日,她都会点一盏荷花盏,任它顺水而下。那盏荷灯载满她的思念,她的心愿。

任时空过千年,她对他思念没有变。

牢里潮湿,点燃的荷花盏火苗微弱,却依旧有单薄的雾气散出。红艳锦缎上拉着的五彩绣线依然完整,她的手抚过逐渐成形的鸳鸯,眼里的温柔笑意几乎要藏不住。直到听到琼筝轻声唤她,整个人才蓦地回过神,怨恨在眼里一闪,抬头,已是平淡无波。

“这裏光线不好,若儿待出去再绣吧。”

“指使宫人,谋害秀女。这样的大罪,我可还有活头?”她自嘲一笑,手指抚上墙壁,“只怕离开这儿之时,便是我靖湮若魂归地狱之日。其实,这样也好,我早盼着能和湳哥哥团聚。”

“你还没忘记他?”琼筝的神色是诧异担忧的,眼角荷瓣落满阴影,却更显神秘娇美。湮若眼一眯,当年琼筝便是因着转身回眸刹那,眼角伤疤勾勒的荷瓣映满阳光,而让皇帝一见倾心。

从此恩宠满满,琼筝脸上的笑于是从未间断。

这就是她永远不能原谅琼筝的地方,如果她爱覃湳,却为什么在覃湳百忌未满时,便与他人恩爱无限?如果她不爱覃湳,却又为什么要硬生生从她手里抢走他?

不能不怨,不能不恨。

湮若的眸光太过凌厉,琼筝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唇角荡起温柔的弧线,语气骤然坚定:“若儿,我一定能救你出去。”

她转过身,用针拨亮灯芯,琼筝问:“那是什么?”

“不是说要救我出去的吗?”湮若冷冷道,“你应该知道,苏妃并不会给我太多时间。”

一针一线,一丝不苟,她的眼睛血红,锦缎上亲密依偎的鸳鸯落在眼里多是重影,荷花盏散发出清甜香气,恍惚中看到青色身影,覃湳对着琼筝温柔地笑。见她走近,侧头对她点了点头,问:“若儿,你怎么来了?”

指尖一痛,她清醒回神,鸳鸯上有点点血迹,触目惊心。她不禁皱眉,刚才覃湳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厌恶,可为什么是厌恶呢?

他们明明两情相悦。

苏静莹来的时候,湮若仍对着荷花盏发愣,苏静莹笑声清脆:“姑姑知道琼妃现下怎样了吗?”

她的手不禁一紧,下意识地接道:“怎么了?”

“她竟然仗着往日的恩宠,硬闯上泽殿,还不知死活地承认和云妃联手谋害秀女。不过姑姑,她从始至终没提起你,只说自己因为信奉神佛,戒诳语,不能辜负皇上信任。姑姑,静莹觉着她是真心当你姐妹,一心维护你——”

“你知道什么?”她尖声打断她,“这都是她欠我的!我安心待在这皇宫三年,帮她除掉所有威胁她地位的妃嫔,只为让她信服我,感激我,好甘心救我一条命!”

苏静莹握住她的手:“姑姑别恼,是静莹说错话了。我们出去吧。”

恍如隔世。

掖池畔,繁花依然,琼楼殿却繁华不再。

仍然点荷花盏,仍然对河神许愿。

大仇得报,湳哥哥,你是否能安心转世?

池面忽起波澜,荷花盏摇摇欲坠,烛火倏地熄灭。眼眸陡睁,她满额虚汗地抓紧苏静莹的手:“带我去冷宫。”

<p/><h3>爱如繁花枝理连</h3>

冷宫静,多萧条。

满殿纤尘,寂寞苍凉。

湮若从没想过向来强势的琼筝也会单薄如一个影子,往昔点滴过心头,顿生惆怅。

她做了那么多事,忍耐那么多年,只为让琼筝落寞凄凉地离世。她要她在最繁华的人生点上戛然而止,可是现在的琼筝,你为什么看来那样安然,眉梢眼角皆是平和?

“三年来,我夜夜不能安然入睡,我总在想,为什么你能安心过着荣华富贵,而湳哥哥就只能待在冰冷的地下?”她缓缓出声,“琼筝,你就不对他愧疚吗?”

“是我对不起他。”琼筝黯然低头。

湮若冷笑:“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能把他的命还给他吗?”

“若儿,你……你还以为是我害死他的吗?”

“难道不是吗?”湮若逼近琼筝,虚汗遍布的额头皱着几道鸿沟般的纹,“记得这些吗?”红艳如血的锦缎与苍白如纸的手指赫然鲜明,琼筝蹙眉。湮若缓缓抚过鸳鸯,眼神温柔,“这大红锦缎我绣了整整三年,每绣一针,我都会轻声念一句。你猜,我念的是什么?”

“我说,湳哥哥,我一定会杀了琼筝替你报仇!”

“靖湮若,你还在发疯吗?”琼筝蓦地厉声,她抓过她手里的锦缎,狠命地撕扯,“你——”湮若扑上前,琼筝红了眼,也不避,只顾撕扯着。她的手攀上琼筝的脖子时,琼筝的泪,忽如雨下,“若儿,你还要杀我一次吗?”

湮若浑身僵硬,但她的眼神分明还是茫然。

琼筝心生哀戚,转首,视线触及她身后的荷花盏时蓦地一颤,忙不迭地掀翻它,薄薄一层白色粉末落在地上。眼泪顿住,琼筝的手狠狠颤抖,反身,“啪——”的一声,在湮若的脸上落下红红的五指印。

“靖湮若!我放任你三年,我以为你已然清醒,明白自己从头到尾的过错,我以为你已经心生悔改……呵!原来从来都是我的一相情愿!”琼筝指着那堆白色粉末,厉声,“为什么还要吸食它?为什么?”

湮若的手抚过荷花盏边缘,眼神仍是茫然:“因为从来睡不着,有了它,才能安稳,才能见到湳哥哥,我最爱的湳哥哥。”

她对他的爱,如繁花,枝理连。

“难道你已不记得覃湳就是被它害死的吗?”

“湳哥哥……”

“若儿。”琼筝轻轻抱住她,“五石散是害人的东西,别再碰它。”

依稀很多年前,琼筝也是这样抱住她,在她耳边说,“若儿,我带你进宫,从此与宫外恩怨再无瓜葛,但你要答应我,绝不再吸食五石散。”

<p/><h3>我要做你的石刻的红颜</h3>

她的记忆,原来是一片狰狞的混乱。

那个青衣男子喜欢的,从来都是琼筝。

他们在杏花林相遇时,她对他生出满心喜欢,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的笑为琼筝,他的温柔话语亦为琼筝,他喊她若儿,也是随着琼筝。她郁郁寡欢,满心愁结。换了男装,流连在酒肆时,有人神秘兮兮地送来五石散,对她说,只要一点,便可快乐似神仙。

白色粉末铺在荷花盏盏底,火光一闪,有薄薄雾气缓缓升起,她深深地吸了口,果然满心愉悦。神色恍惚中,她看到她喜爱的男子在满山粉红中对她温柔轻笑,满脸的柔情蜜意,他唤她若儿若儿。

夜夜如此,现实与梦境,她便逐渐模糊了界限。

她只知道自己要做他的石刻的红颜。

于是对琼筝说,她和覃湳是真心相爱,求琼筝成全。

琼筝诧异,覃湳对她的情意,明明那样清楚,为什么湮若还会这样哀戚地求她?

难道覃湳是这样薄幸花心的男子?

满心疑惑,于是去覃府,琼筝并不知道湮若远远地跟在身后。她听到琼筝问覃湳,覃湳的神情是不明所以,却也因为琼筝是主动来找他,于是满心欢喜,以为琼筝终于接受了他。他握她的手,琼筝却慌忙挣脱。她说,她爱的是只有一面之缘的皇上。

覃湳一脸落寞,琼筝不忍,正想安慰几句,湮若却突然冲了出来。张牙舞爪,面色狰狞,她掐住琼筝的脖子,她朝她吼:“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为什么?”

她全身的力气似乎都灌在了双臂,覃湳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她拉开。她跌坐在一旁,早预备好的匕首砰地掉落在地。她茫然地看着它,视线毫无焦距,喃喃自语地问着“为什么”,抬头时,却看到覃湳满眼心疼地检查琼筝的伤势,一丝狠戾划过眼眸,她抓起匕首就朝他们冲过去。

满眼的血红,覃湳缓缓倒下,琼筝半抱着他,殷殷血色染红她的衣。自始至终,覃湳都没看她一眼,他看着琼筝,眼神温柔,他说,别怕。

她大叫一声推开琼筝,然后抱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尖叫。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湳哥哥不是为了救你,他就不会死!琼筝,你该死,你该死!”

她挥舞着双手,长长的指甲划破琼筝眼角。最后她被许多人拉开,反锁在房内。她砸坏了所有东西,失控地惊声尖叫,不吃不喝,很快就形销骨立。她再见到阳光时,精神已稍稍恢复,但对过往的一切,记忆凌乱。

她问琼筝:“我们什么时候进宫?”

琼筝哭着轻轻抱住她,说:“若儿我带你进宫,从此与宫外恩怨再无瓜葛,但你要答应我,绝不再吸食五石散。”

进宫前夜,老爷带她到内厅,沉默许久,然后严肃地对她说:“湮若,你要记得,你现在能完好地待在王府而非大牢,全因筝儿求情。所以进宫后,你一定要全心帮助筝儿争宠。你要做筝儿最贴心的宫女,你要记住你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对王老爷的话感到迷惑不解,完全不知自己为何会和大牢扯上关系,而琼筝又为何要替她求情。但进宫,向来不是她所愿,而做宫女,总是有一日能出宫的吧。

于是,琼筝封妃之日,便是她成湮若姑姑之时。

她再吸食五石散只因为日益加剧的头痛,时间稍久,那些过去,乱了始末,突兀地逼至眼前。于是对琼筝日益怨恨,于是在每年覃湳忌日放荷灯许愿。遇见苏静莹那晚,是她一早就探听好苏静莹会出现在掖池畔的。

她是锺萃宫的管事姑姑,秀女们的所有均瞒不过她的眼,她早知苏静莹是被云妃收拢预备对付当下圣宠正浓的琼妃的棋子。可她也知道,苏静莹是不甘心屈居他人之下的女子,渔翁得利的事,她又怎会拒绝?于是对湮若说,一切听从姑姑安排。

从头到尾,最冤枉的是岫苑,云妃为了让苏静莹和她同坐一条船,于是吩咐她想办法让岫苑无法再参选。她告诉了湮若,湮若便将计就计,吩咐人引岫苑去东侧,点洒了五石散的烛火。岫苑意识不清,于是魔怔。最后,她吩咐人往岫苑的膳食里放五石散,再将她做成上弔的假象。

所有,都有条不紊地发生。

当年她告诉琼筝她只能做宫女的缘由时,琼筝内疚,握着她的手,满眼坚定,说:“事实已然如此,我们姐妹便只能这样牵手走下去。不离不弃。”

于是她出事,琼筝必然全力救她。但到底是有疑虑,派人跟着苏静莹到大牢,听到苏静莹与她的对话后,于是义无反顾。

<p/><h3>听晚锺在耳边蔓延</h3>

黄昏傍,残阳血。

冰冷的泪珠滑落眼角,湮若的脸色越来越白,像很多年前一样,眼神毫无焦距,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琼筝的泪也跟着流:“若儿,别再执迷不悟,别再想着覃湳,你不能再毁了自己。”

“覃湳”二字倏地唤回心神,她“啊”的一声尖叫,推开琼筝,琼筝没有防备,她力道又大,琼筝便重重地跌倒在地。

又是满眼的血。殷红的血濡湿琼筝素白的裙角。

湮若惊得倒退两步,脚碰到荷花盏发出清脆的声响,白色粉末在半空纷纷扬扬。她忽地笑出声音:“湳哥哥,若儿来陪你好不好?”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钟声,咚——咚——

仿佛在告示谁的召唤。

殿外残阳如血,映红她的眼眸,她恍惚轻笑,随后火折子在空中划开一段优美的弧线,白色粉末燃起温暖的火光,映红琼筝的脸,她挥舞着手,满脸惊恐:“不,不——”

<p/><h3>斜阳映入眼帘</h3>

冷宫火,红半天。

原本就破败的地方更是只剩一地焦痕,侍从们将两具烧焦的尸体抬到庭院外,白布覆盖。太医验明是前锺萃宫管事姑姑湮若和废妃琼筝,并奏明琼筝已怀有三月身孕。

苏静莹叹息:“真可惜那未出世的皇嗣。”

皇帝亲昵地搂住她的腰:“是她自己没福分。”说着凑近她的耳边调笑道,“朕可是等着爱妃的孩儿多时。”

鸳鸯锦帐遮下,上泽殿,春光融融。

半空残月,幽然叹息。

可惜的不是琼筝的孩儿,而是琼筝。她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她帮湮若脱罪,只因为她知晓自己有孕在身,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湮若替她解决掉身边所有危险,没有湮若在身侧,她毫无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于是索性破釜沉舟。她以为她救了湮若出来,湮若就会对她心存感激,会再为她出谋划策,重夺恩宠。

她将种种想得通透,却失了她最有把握的两点。一为湮若,一为皇帝。她以为皇帝是真心爱她,却不知,无情最是帝王家。

<p/><h3>荷花盏</h3>

星光闪,琼楼殿,月半湾。

一盏荷灯,摇晃着顺水而下。

这一世,我独自一个人在幻想中,完成了一场爱恋。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我。

“或许,遗忘,确实是比背弃更加残酷的事。”

醒来后,我定定望着柏千寻,这样低语。

“对不起……”他极痛惜地伸手揽我入怀,在我耳边低喃,“我怎么可以忘记你呢?怎么可以?”

他的怀抱,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让我的心在瞬间得到安慰,不再忍心对他有任何的责怪。

“没关系啦!”我努力使语调变得欢快,“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啊。没必要再认真哦。”

“可是想到曾经令你难过,我就觉得非常自责和难过。”柏千寻紧紧地抱住我,好像怕我变成一阵风飘走,“为什么我们总是在不断地错开呢?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到最后,我才会想起我们的过往,却只能借助那些断调残音来抒发内心的感慨和忧伤……”

我想到那个泛黄的曲谱《十阙》,这么说,我和他之前一共经历了十世的悲欢离合……

怔怔间,听到柏千寻悠远的叹息,飘散在空气中:“时间从指缝中溜走了一千多年,而我,已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在丝帛上刻下悲伤恋歌……”

我静静闭上眼,在他熟悉的声音催眠中,踏上第九世的寻找前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