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岁堤春晓(2 / 2)

十分爱 夏雪缘 8576 字 5个月前

北辕,我都不争了,你何必穷追不舍,伤害我母妃?

“彦儿,朝北虽俨然已如亡国,但这天下终究是弱肉强食的天下,你要保护你所爱的人就必然要奋起反抗,没有能力你根本做不到!”

我所爱的人?眼前人影重叠起来,那脆生生笑着的女子,明眸皓齿,朱唇轻开,淡淡道:“你要保护你所爱的人。”

我怔然。

“保护我所爱的人。”我重复道,母妃依旧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是全部听不进去了,只是机械地点着头。

好,为了所爱的人我便担起这一身愚智,与北辕刀剑相向。

<p/><h3>煮酒浇愁夜未眠</h3>

北辕的侍衞队只有区区百人,他暗地里招的兵队虽有万人之多,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无法和正规的军队抗衡。而我也无需出面,只要挂个讨伐的头衔,剩下的全部由振北大将军来操作。所以最后他提着北辕的人头来见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吃惊。

北辕说到底还是居于宫中的人,只会纸上谈兵,和久经沙场的萧远威比起来还差了好一截儿。想想那个自诩睿智的人只几个月的工夫便魂飞魄散了,我们九个皇子零零落落,居于朝野之上的只剩下我一个。父皇自我和北辕的战争开始后便疯疯癫癫,被迫退位。

其实我并不能真正君临天下,我始终背负着篡位之名,不杀不灭,坐实了这个罪名。即便接手了这个萧索的国,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埋没前朝的动荡和破败。

我仍是一个诞生于这个滚滚红尘中的凡人,不忍心北国人的性命葬送在自己手里。

可笑我这般烦心地想着,心裏却是极清楚的。如若下了决定守着北国,那所有的誓言都得先放一放了。我终是流着北国皇族的血,即便在江南有一个可以为我画下今后繁华的女子苦苦地等着我,我还是弃不了这江山社稷,大大方方地甩手与她一同离去,恐怕再相见时也只能相顾无言。我不知道我们的誓言能承载多长时间,我只愿那个说等我的女子依旧在江南持着那份笑颜。

朝北十五年,我正式登基,改国号北燕并大赦天下,同时颁发了一系列新的政策,百姓载歌载舞,歌功颂德,整个境内复苏的迹象正冉冉升起,而我却乐不起来。

因为给我这一切的人还可以摧毁这一切。

和他萧远威达成协议的是我的母妃,我并不认同,因此迟迟不立后。不立他女儿为后,他就不交虎符,我的皇帝位子坐得并不太平。原本我以为这老家伙只晓得带兵打仗,没想到人情世故他也很是了解,一张嘴更是舌灿如莲,两边都来来去去地说着。

“彦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后宫之位一直悬着,该立个皇后封个贵妃什么的了,也好让哀家抱抱皇孙,享个天伦之乐。”

“母后,国尚未安定,现下不好谈娶嫁之事。”

“你老是一天一天向后推着,哀家心裏也没个准儿。萧远威虎符不交,你这皇帝也坐不安稳。那萧文汐也是个绝顶的美人,立她为后也不算辱没你的身份。何况她识大体,不会像前朝那些妃子般勾心斗角,有她掌管后宫,哀家也放心。”

突然神思飘远,在那山清水秀的江南有一名颜色无双的女子说她会等我。于是想也不想便回道:“皇后是要立的,但绝不是萧文汐。”

母后怒极:“彦儿,你这说的什么话!”转而语重心长地道,“哀家知道,你为这江山吃了不少苦,但是皇族之人永远和其他人不一样,凡事都不可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尤其是皇帝。他要顾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他的一举一动要牵动天下的一声一息。那聂岚幽的确是个美人,但不是伴君的最佳人选。你这一去五年,她已情动于宇文旭,嫁为人|妻了。”

最后一句话如同响雷在我脑中炸开,眼前一片猩红,口中喃喃低语道:“不会的,不会的,她说了会等我的。”

“彦儿!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自己也该料到一介平凡女子何故要为你白白浪费五年时间,你突然成了皇帝谁能受得住?她难道不会觉得自己高攀了吗?平民百姓与皇帝之间哪经得起山盟海誓,他们要的只是和他们一样平凡的爱情!聂岚幽在五年前就嫁给她的青梅竹马宇文旭了,如今都有了孩子,你还能说她是爱你的吗?”

“不是的,母后,不会是这样的。”我朝后退着,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是什么偏离了原来的轨道,震得心胸一阵阵疼痛。就这样混沌着待在自己的寝宫直到天色大亮,我直起身趔趔趄趄地向前走去。推开宫门,见到站在门外踌躇着的我派出去的侍衞。他双膝一曲,跪下道:“皇上,聂岚幽确于五年前嫁与宇文旭为妻,并育有一儿。”

五雷轰顶。

哭不出来,只能苦涩地嘲笑自己,给了此生最大的承诺却被人不放在心上。是爱、是恨、是不知道的什么感觉此刻溢满了胸膛,满满的,波涛汹涌着,正疯狂地嘶吼。呵呵,北彦啊北彦,你看看你,怎么可以把真心付出?

瞪眉怒视前方,恨恨道:“传旨下去,将宇文旭家诛九族。”

“皇,皇上……”跪在地上的人支支吾吾。

“怎么,我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我冷眼一斜。

“属下这就去。”侍衞立刻战战兢兢地答道。

北燕年末开春之际,宇文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江湖上盛传是雷公所为,因为有人见到宇文家的断壁残垣,上面很明显的是焚烧后的焦乌。又有人说是鬼怪所为,相传有人在夜半三更途径宇文家前官道见到一个脸色煞白的女子。她浑身上下皆是血痕,一直嘤嘤啼哭。那人欲上前想问发生了什么事,靠近之时正撞见女子鲜红如血的嘴唇,于是被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人说……这仅仅只是相传,事实的真相已经全部被我埋起来了,无人知晓。

<p/><h3>你我朝朝的暮暮的

</h3>时时的飞蛾扑火焰

但如今又有个人站在了我面前,活生生地扒开了那密合着的血肉。

天下独一无二的玉玲珑此刻在我面前翩然起舞,下面坠着一块幽蓝如冰的玉蝴蝶。这两件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玉玲珑是我当年赠与聂岚幽的信物,而玉蝴蝶则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佩饰。

我记得当时密探来报,宇文家上上下下无一生还。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拧着修长眉目的年轻男子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把这么亲密的物件给了他又是什么意思?

我冷声道:“前朝的聂圣师是你的……”

聂丹青截过话头道:“是草民的祖父。”

我脸上的血色尽失,表情微微抽紧,颤抖道:“那,那聂岚幽是……”

“是家母。”

怎么会?我竟为堂上的人失态了。

“大胆刁民,在堂上胡言乱语什么!”一个臣子怒喝道。

“无妨。”我挥挥手,“据说出自聂家的都是了不得的画师,尤其是被冠以聂丹青名号的人,一手丹青画更是无人能敌。这西凉的瑶琛公主可是远道而来,朕命你两日后为瑶琛公主作画。”

“草民遵命。”

前朝遗留的旧事还要在我的王朝里延续,与聂岚幽的纠葛,与西凉的纠葛。既然你是聂岚幽的儿子,便怨不得我了。

在几代之前,西凉只是个边陲小国,在北国强大的镇压下也一直只是个小国。不过我父皇在位的那段时间,我们忙于国乱,他们忙于休养生息,短短几年便一跃成为一个以铁器着称的大国,和我们平起平坐,我们甚至要提防他们手中锋利的刀剑。两国实力相当,好在我以仁政治国,取消了对他们的赋税徭役,现在只是相安无事罢了。

这瑶琛是有名的泼辣,不好应付,西凉国主此次派她来访恐怕是想挑起什么事端。两国征战苦的是百姓,好不容易有了些欣欣向荣的景象,不舍得落入他人手中,我不想开战。不过再泼辣的女子也是有弱点的,比方说自聂丹青登上大殿之后她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他。儿女情长,我设了一场感情的赌局。

果不其然,下了早朝,我前脚刚踏进八角卿扇宫,瑶琛后脚就来觐见了,堂而皇之地打着让皇上过目贺礼的名号,但进了宫后这个泼辣的女子竟矜持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暗笑,西凉国主的宝贝女儿这回可要让她父皇失望了。

“瑶琛公主还有何事?”我合上手上的贺礼册问道。

“我,我……”她含含糊糊道,“那聂丹青……”

“哦?公主说聂丹青吗?说起来聂家的丹青手一直是我们北国的御用画师,一个接替一个,为国作画。此次便想让公主见识一下聂丹青的画作。”

“聂丹青是否娶妻?”她直接问道,双手绞在一起,有些不安。

“尚未。”我笑道。这赌局才刚开个头,我就成了赢家。西凉国主算盘打得再好,也不该派个处在情动之期的女子来挑衅。

“公主可是喜欢他?”

“是,是的。”她素颜竟染上粉红,娇羞起来。

“那朕便做主让聂丹青入赘西凉,至于是什么阶位就让公主定夺吧。”

“谢皇上。”瑶琛一脸欣喜,脚下像乘了风,青丝飞舞,转眼就出了卿扇宫。

“立刻着聂丹青来见朕。”我回头道。

不多时,聂丹青随在侍衞的后面进了卿扇宫,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草民聂丹青拜见皇上。”

“无需多礼。朕找你来是要你全力以赴两日后的画作。”

“草民定当遵旨。”他星目微斜,转身欲走。

“聂丹青,你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朕还没准你走,你就走了?”

“草民不敢。”他微微躬身,却没有一点不敢的意味。

“也罢。”我颇为头疼地扶住额头,“我不拿宫中的规矩束缚你就是了。你也知道,现在北燕和西凉势如水火,西凉国主在这个时候突然派瑶琛公主造访,用意不言而喻。我国是礼仪之邦,自当以礼相待,朕命你为瑶琛公主作画,不可出一丝差错。画得好,朕重重有赏,併为你指一则良缘。”

颀长的身躯巨震,眉目间的神采全失,双膝毫不犹豫地触地。

“谢皇上隆恩,恕草民难从命。”

我大怒,一掌拍上身边的雕花红木桌,道:“你好大的胆子,朕的赏赐你有何不满!”

“皇上,世间万物本只有一条宿命,一条宿命上只能系一份爱,草民的这份爱在多年前已交付给一个江南女子,覆水难收,遑论再遵圣旨婚娶。草民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我沉默不语。

呵,又是一个江南女子。为什么我的岚幽不是像他遇到的女子那般可以托付身心并且违抗圣旨一起终老的?为什么她可以冷漠无情地当作一切都未曾发生转而嫁给宇文旭?为什么她的儿子站在我的面前可以堂而皇之地讲江南讲宿命讲爱?为什么二十几年后的今天我那疼痛不堪的记忆还能在眼前汹涌?

“你下去吧。”

“皇上,草民……”他的嘴一开一合,还想说些什么。

“下去!”我吼道。

“是。”

看着聂丹青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想笑。我终究不能完完全全地当一个没有七情六欲、只为天下苍生的明君。二十几年前是,现在也是。二十几年前,我恨岚幽的移情别恋,于是我灭了宇文一家。现在,我恨岚幽的儿子在我的面前大声地宣告他对爱的忠诚,于是我要他为岚幽所做的一切偿还一生。

“清泉。”我冲暗处的人招招手,道,“聂家有条很隐秘的消息,他们的历代丹青手的封笔之画是为最心爱的人所作。我要你带一句话到江南,说,聂丹青在宫中为他心爱的瑶琛公主作封笔之画。我希望待我到江南之时,在那儿的大街小巷都能听到这样的传言。”

“是,属下遵命。”

而我还要再等最后一招棋落定。

两日后,御花园,花团锦簇,真是好景致。

瑶琛倚着凉亭的栏杆,羞涩在脸上淡淡地晕染开,水蓝色顺着玲珑的曲线延伸进凉亭外那一片幽蓝的湖水里。

聂丹青手持画笔,一笔一笔将眼前的女子入画。

清淡的墨色在笔尖流泻,女子的一笑一颦跃然纸上,仿若佳人回眸,顾盼生辉。

“好。”我鼓掌道,“果真没让朕失望!瑶琛公主,你看看是否满意?”

莲步轻缓,我看着暗笑,那么泼辣的一个姑娘竟为了一个聂丹青就变得这么服服帖帖的了,恐怕西凉国主的计划只能胎死腹中了。

纤纤素手轻捻,赞叹不绝于口:“太传神了,聂丹青之名当之无愧!”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我镇定自如地收起画卷,道:“瑶琛公主切莫太急,这丹青画在未干之前还需好好保存,朕宫中有通晓此理的宫人,待到明天一早,朕就差人将画送到公主的下榻去。”

看瑶琛不疑有他地说好,我就知道这招棋我布对地方了。

入夜,卿扇宫烛火微茫,隐隐约约地有几个人在来回走动。

“加快速度。”我低喝道。

“是,皇上。”忙活着的人立刻加快手脚。

四周顷刻又落入一片沉默不语的境地之中。

天将拂晓之际,画师们捧着一模一样的瑶琛画像的复制品跪在我面前,唯唯诺诺道:“皇上……”

我将手中的茶碗扔在地上,精致的瓷器瞬间四分五裂。我冷冷道:“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者,有如此物!”

我将复制品卷好,放入匣子,命人送到瑶琛公主的下榻处,又差人去问了聂丹青最后一次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安排。

“清泉,查清楚了吗?”

“慕容飞霜,说大户也不是大户,说小户也不是小户。”

“此话怎讲?”

“慕容家是江南一大名门,然而慕容飞霜从未住在慕容家,她与她的母亲相依为命,家里一贫如洗。前些日子她母亲去世了。不过她却是出自名门之后,但是为何不住在慕容家的蹊跷属下还未曾查清。”

“皇上。”侍从在门外叫道,“聂丹青说他宁死不从。”

“好。”我冷笑出声,这聂丹青还真没把我放在眼里吧!“把聂丹青囚在宫中,派几个人给我好好看着,除了看护和送饭的人,谁也不准见他!”转头怒视窗外初晨的天色,道:“清泉,替朕收拾收拾,朕要出宫。”

<p/><h3>江南梅雨还在细说春晓分外艳</h3>

雕栏玉砌,漫天飞花,又是一年江南好景时。

没想到我还会再到江南,还有缘再见到这般怡人的景色。

我十分满意。

江南的街头巷尾,我所散播的传言此起彼伏,重重叠叠,已然翻覆成许多版本。但不知我眼前这个落寞的身影又相信了哪一种谣传,又或者说她还是不动声色,翘首企盼她的郎人荣归故里。

不过这幽深的院落能承载多少真实多少虚假?

我轻叩门扉,吟道:“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

院内的人身形一顿,婉婉道:“昔者长相近,邈若胡与秦。”转身,带起一院枯萎,一张平淡的素颜印入眼帘。我不禁莞尔,那聂丹青自恃清高,没想到心系如此平凡的女子,倘若她未对上那句诗,恐怕我无法相信此女出自名门。

“姑娘,我主仆二人途径此处,因天色已晚,盘缠也不甚多,不知可否借住一宿?”

“进来吧,我领二位去房间休息。”清清淡淡地回答,仿佛家常便饭一样普通。若非她手中死死攒着那绣着丹青二字的丝帕,我差点以为我在门扉外的那句诗对她没有任何触动了。

进了房间,我朝清泉努努嘴,示意他将包袱中的画卷拿出。

对面的薄纸之内烛影摇曳,恰如江南女子的温婉哀怨。

我立在慕容飞霜的房间外听裏面女子的哭泣,抬手叩门道:“姑娘,世间之事冥冥之中已有定数,强求不过是换来一生孤独,不如早早卸下一切,也好让自己安心歇息,省得天天以泪洗面。”

门“吱呀”一声开了,女子背着烛光,垂眉敛眼:“小女子慕容飞霜,还请阁下指点一二。”

“想必江南的传闻姑娘应该比我们早一段时间听说,这传闻中的主角也该是姑娘丝帕上绣的人吧。慕容姑娘和聂丹青相识不过短短三月便想厮守终生,于姑娘而言这不是太草率了吗?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如何能确定名扬天下的丹青手会和你这样平凡的女子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于男子而言,成就最为重要吗?”

“阁下是要当聂丹青的说客吗?说服我这个不通情理的乡村野妇?”

“昆仑颠,江湖怨,花谢花飞花漫天。”我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慕容姑娘,苦守一生空名又有何用呢?当日对你好的人不见得可以和你举案齐眉。他若不是对西凉的公主有情也不会落人口实,传得沸沸扬扬。你们之间曾有过什么我并不知晓,但,姑娘,你对你母亲和你为什么不能住在慕容家应该是一清二楚吧!”我将手中的画卷在桌子展开,继续说道,“人与人之间本没有尊贵卑贱,可硬要算起来便有了分别。今日聂丹青对你和昔日慕容珩对你母亲,我想你是领略最深的!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你若说聂丹青还是爱你的,那他为何要画西凉公主为自己的封笔之作,为何又滞留宫中迟迟不回?”

不知是不是我的一番话使她哑口无言,还是在流言四散的时候心裏就已经有了答案,好长一段时间,我俩之间都没有任何言语。

“谢阁下在百忙之中替聂丹青转告小女子他已恩断义绝。”她走向橱柜,拉出抽屉,取出一方砚台放在我手上,道,“还请阁下替小女子将一句话带到他面前,就说他昔日的恩情小女子消受不起。”

盈盈泪珠争相翻涌,一滴滴打在素色的丝帕上。

我合上门扉,朝清泉点点头,便趁着夜色离开了。

<p/><h3>爱从未改变,仿佛昨天

</h3>转眼回到离别那一年

回到卿扇宫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在地平线处浸着一道血色。

我换了衣服就往大殿赶去,让身后的侍从拿着那方砚台一同进殿。

在龙椅上坐定,看见被人压制跪在地上的聂丹青,心情大好。

“聂丹青,如此良缘你还要万般推拒,朕实在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满。”

“草民没有不满,只希望皇上收回成命。”

“难得朕和瑶琛公主都看重你的才华啊!可惜你总是念着你那个江南女子,不知令你一心一意的人是否还是对你情深意切呢?”我命身后的人将那方砚台呈到他面前。

“什么!这是!”

“呵,保存在慕容飞霜那里的那方砚台啊!她还委托我带一句话给你,说你昔日的恩情她消受不起。”我嘴角含笑。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不会这么说的。这不过是你们的杀手锏而已,我说过,我宁死不从。如若皇上和公主看重的是草民的这手丹青,那不要也罢。”

“既然你说不要了,那就不要了吧!”聂丹青,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寒光微掠,一柄细小的尖刀抵在聂丹青的腕处,而他自己不惊不慌:“毁了这手丹青我便可向她问个清楚了。”刀锋嵌入肌肤,撕扯开内里,鲜血四溢,他却一脸云淡风轻,朗声道,“我聂幽煌永远不会拘于朝野之上!”

聂幽煌,我喃喃道,这个名字像是一枚剑羽在身体里射开。难道当日我对你的爱就这么令人惶惶不安吗?

“皇上。”一个侍从附耳道,“太后请你去琉璃宫。”

琉璃宫里人来人往,母后见我来了便挥退了在床前伺候的人。

床上的贵人身形消瘦,云鬓散乱,呼吸微弱。

我诧异:“母后,这是怎么了?”

“长年的积寒罢了,破春的时候出来作孽,哀家这副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了。”

“怎么会?这些奴才是干什么的,怎么没个人去给我传话?”

“这怪不得他们,病来如山倒,发作不过几日,速度却是难料的,那时你正好出宫南巡。哀家的日子也算过到头了。不过,唯一对你有所亏欠。逼着你当这不自在的皇帝,哀家心裏何尝不难受呢?可是哀家断然不希望祖辈开辟出来的江山毁在你父皇和北辕的手上,于是和萧将军自导自演了多年前琉璃宫那场刺杀。为人父母,终抵不过小一辈的儿女情长,萧将军是因着他的女儿,才答应了哀家的请求。哀家的一己之私到底是害了你和聂岚幽。”

“母后,聂岚幽?”

“当年你刚登基不久,萧将军就逼着哀家兑现诺言,否则不交虎符。一国之君,兵权不在握,终还是坐不稳的。哀家知道你和聂岚幽两情相悦,但你终究是皇帝,不能随随便便就提及儿女私情。你这一生是和江山系在一起了,所以哀家派人去和聂岚幽挑明了说。好在她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晓得这中间的厉害关系,果断地嫁给了宇文旭。这之后虽然你一直在拖婚事,但也无大碍了,等到聂岚幽有了孩子我才派人向你催促,也好了了你的心事。哀家这一生最愧对的就是你了,为人母,竟不能为你的幸福考虑周全。”语毕,猛地咳嗽起来。

“陈年旧事还说它做什么?”我的心却像入了冰窟,久久不能回温。我以为是她负了我,并且一直痛苦万分,以至于聂幽煌出现的时候便用尽手段折磨他,想来却是在折磨自己。年年岁岁花相似,不复今朝。昔日容颜娇胜花,如今枯槁。然而,两鬓斑白,最牵挂的人却因死在自己的手中,不能陪自己终老。

来来回回的几十年时间就在这一瞬间化为灰烬。

北燕十年,太平盛世,皇帝北彦宣布退位于太子北逍,自此不知所踪。

空留猜想无数,却无人解答。

一说是皇帝参透天机,不愿再为天下而决定去留。又一说是皇帝为宿命所困,只得青灯古佛,以期扫除心头烦扰……

众说纷纭。

可是谁又能说出真相呢?

也许当日思念着的人现下已经乘着一叶扁舟往来于他和她的轮回之中了。

“已经第三世了吗?”

不知不觉,我不再疑惑自己所做过的那些梦到底是不是曾经属于我和柏千寻的过去,而是渐渐深陷其中,被他们生生世世追寻的脚步所感动。

“你饿么?”

柏千寻低声询问我,然后自己先微笑着摇头:“静止的时空中,一切都是静止的,唯一活跃的,只是我们俩的记忆而已。所以,吃饭睡觉都可以节省了。”

“呵呵。如果回去之后也可以这样多好。”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等我在丝帛上写下第三阙曲谱,我们的这一世也便结束了,又展开了第四世的追寻——”他缓缓地说道,凝视着手里泛黄的丝帛。

我缓缓伸出手,柏千寻先是怔了半秒钟,然后心领神会地将那古旧的曲谱递给我。

“好像这曲谱比之前看起来更完整了?”我仔细地确认一遍,觉得没错,前半阙残缺的部分已经变得清晰多了。

“是的。”柏千寻点头,“你每回到过去收集一些前世的记忆,这个曲谱就会相应地完整一点。”

“原来如此。那我得尽快收集所有记忆,这个曲谱才成完整。”

此刻我觉得跟他已甚为熟稔,内心不再惶惑害怕,自觉地闭眼,开始踏上第四世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