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鲸和裴游安静地待在一旁,看着俞沁给于潇水处理伤口。
“七夕之夜,两女一男,同处一室,还玩出血了。”俞沁瞥了眼大半夜求她出外诊的人,“小鲸,长出息了啊。”
“姑姑,我们没有在玩。”俞小鲸当然看得出俞沁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她刚完成一台大型手术,还来不及休息,就被侄女叫出来秘密外诊,“她是我的朋友,意外受伤而已。”
“意外吗?”俞沁正在给于潇水大腿上的划伤做清创,“确实意外,划出这样一排整齐伤口的碎瓷片,看来是成精了,建议它下次往手腕处划吧。”
闻言,于潇水的目光落在了左手腕上,俞小鲸看得心裏有点发毛,恳求俞沁:“姑姑,你快包扎吧,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了。”
“嗯哼。”
俞沁冷哼,她认得出于潇水,也知道陪在俞小鲸身边的男人是谁。既然不是狗血的三角恋,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废话,动作利落地处理伤口,该缝合的缝合,该包扎的包扎。
十几分钟后,俞沁处理好伤口,交代了相关的注意事项,掏出名片递给一直沉默的于潇水,建议她:“只要报上我的名字,不用挂号就能让我们医院最优秀的精神科医生陪你聊聊,欢迎光临。”
“姑姑。”
俞小鲸偷偷扯了扯俞沁的衣袖,怕她的话刺|激到于潇水。作为医生的俞沁自然看得出于潇水的精神状态不佳,但这样明示她有精神病就过分了。
于潇水默然地接过名片,向俞沁颔首,表示感谢。
“至于你……”俞沁终于把注意力转向裴游,“大半夜的,你一个大男人在这裏做什么?”
“姑姑,他是和我……”
俞小鲸见俞沁一副要找碴儿的样子,赶紧解释,被她一记斜眼打断。
“小鲸,没问你,别开口。”俞沁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游,“我家小侄女有点笨,不懂得拒绝,很容易被人利用的。”
俞小鲸尴尬地衝着裴游笑了笑,男朋友刚刚上任,还来不及向他说明俞家她最不敢反抗的人就是俞沁。
“您好,我叫裴游,鲸鲸海洋馆的动物雕塑师。”被点名应对的裴游,感觉到俞小鲸的为难,主动自我介绍,“我出现在这裏,因为我是小鲸的男朋友,我想陪着她。”
俞小鲸的脸颊倏地一红,对上俞沁了然的眼神,只觉得双颊烧得更厉害了。
“哦,我家笨侄女的男朋友。”俞沁意味深长地朝俞小鲸挑了下眉,然后向裴游伸出手,“我是你女朋友的姑姑俞沁,梅利综合医院血液科主任医师。当然,不欢迎你光临。”
裴游垂眸看着俞沁伸过来的手,有点犹豫,但还是礼貌地与她握手,瞬间就听见了她的心声。
——小鲸终于不跟“喷嚏”纠缠了,懂得与“癌症”相亲相爱,傻子开窍了,真是可喜可贺。
裴游感觉得到俞沁的心声是雀跃的,却无法理解她的心声是什么意思,他只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礼貌地打招呼:“俞姑姑……”
“别,别急着叫我姑姑。”俞沁抬手喊停,“你和小鲸交往这事,我现在是反对的。”
“呃?”
俞小鲸傻眼,不懂俞沁在唱哪出戏,裴游也尴尬地顿住了。
“姑姑,你在说什么?”
“表明我的立场。”俞沁收起急诊箱,没有理会俞小鲸的满头雾水,“私人出诊,记得把医疗费打到我账上,没事别再找我。”
说完,俞沁就背着急诊箱离开了于潇水家,留下俞小鲸和裴游面面相觑。
“你姑姑……”裴游有点紧张地开口,“小鲸,你会听她的吗?”
俞小鲸看着裴游的眉头皱起来,他很在意俞沁的态度。俞小鲸也很在意。俞沁调查过孟万里,因此也知道了裴游的事,之前明明用“喷嚏和癌症”给她洗脑,怂恿她“抓紧”裴游,说那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怎么见到裴游反而给他下马威呢?
“姑姑表明她的立场,我尊重她。”俞小鲸想了想,又强调,“但我也有我的立场,我的选择并不是心血来潮决定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是你心血来潮的选择?”俞小鲸认真的表情就是答案,裴游却还是想亲自确认,“是吗?”
“不是心血来潮,是心潮澎湃。”俞小鲸好笑地看着患得患失的裴游,“这个答案,裴先生,满意吗?”
“心满意足。”裴游抬手摸摸俞小鲸的头,她心口如一的表现,令他心花怒放。
“大鱼儿,我还在呢。”看着旁若无人秀起恩爱的俞小鲸和裴游,于潇水不得不出声刷存在感。于潇水是向俞小鲸求助的,并不是让她来喂狗粮的。
“于潇水……”俞小鲸尴尬地讪笑,眼神示意裴游正经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于潇水瞥了眼裴游,想起之前和裴游的不对付,有口难开。
“地上还有碎瓷片,我去收拾干净。”裴游向俞小鲸颔首示意,他并不想干涉她们的谈话,就自觉找事做去。
“抱歉,打扰你们约会了。”于潇水缩起腿,整个人疲惫地陷在沙发里。
“大半夜接到你的电话,吓了我一跳。”俞小鲸在于潇水旁边坐下,注意着她腿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但是能够这样被你信任,是我的荣幸,所以没关系,不用道歉。”
“现在的你,和以前很不一样,因为他吧。”俞小鲸作为孟千里的小女友时,总是一副对孟千里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于潇水那时才看她不顺眼,因为根本感觉不到她对孟千里的爱。所以,第一次偶遇她和裴游在一起时,于潇水忍不住就想扒掉她清新白莲花的伪装。
“嗯。”俞小鲸的目光望向裴游,他在各个角落仔细地确认有无碎瓷片遗落,“在他面前,我可以任性地做自己,能被完全包容,感觉特别放松。”
“孟家男人都很护短,他也不例外,虽然他姓裴。”于潇水听孟千里说过一些裴游的事,“有时就是太护短了,才让人受不了。”
“所以,你今天受不了了?”俞小鲸小心翼翼地问。作为旁观者,孟千里对于潇水的感情,她看得很清楚,就算离婚了,于潇水对他来说还是必须护着的自己人。
“七夕是牛郎织女一年一会的日子,孟千里说我们分开五年了,也该重新会一会。”折腾过后的于潇水,终于能平静地说起事来,“他约我过七夕,他想要我重新成为他的家人,但是,我拒绝了。”
“还是因为孩子吗?”于潇水这么痛苦,孟千里那边也不好过。
“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也不是个合格的妻子。”于潇水露出一个苦笑,“他值得更好的,没必要跟我在一起互相折磨,我早就没有幸福的资格了。”
“你真的想要他和别人在一起吗?”俞小鲸看见她的手攥起来,微微颤抖着,“你知道的,孟千里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他也没办法和别人在一起。而你也一样,根本无法和其他人在一起,你们在一起并不是互相折磨,你们是互相需要的。”
“我不值得。”于潇水红了眼眶,泪水慢慢地涌出来,“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作为母亲,我是不能被原谅的。”
俞小鲸只能抱住于潇水,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她无法消除她的痛苦,只能安慰说:“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错,谁也不能怪你。”
“我希望他们怪我,责骂我……”于潇水抽泣着说,“不要再对我好了,不要再管我了。我让所有孟家人都不好过,我不应该被温柔对待的。”
这样妄自菲薄的于潇水,让俞小鲸心疼,但她也无法顺于潇水的意去“责骂”她,只能抱着她,让她哭个够,将心底的压抑都发泄出来。有时候,万人唾骂反而是种解脱,自我折磨却成了泥沼,只会越陷越深。是不是直至被污泥吞噬,毁了自己,她才会忘记痛苦?
折腾了大半夜,于潇水终于哭累睡着了。俞小鲸无法独自将于潇水弄上床,只好向裴游求助,让他将于潇水抱到床上。
“就让她在沙发上睡一晚吧。”裴游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窝在俞小鲸怀里睡着的于潇水,她的眼睛肿肿的,脸上还有泪渍。
“她腿上有伤,在沙发上伸展不开会蹭到伤口,而且明天醒来全身也会痛的。”俞小鲸就事论事,“我想今晚留下来照顾她。”
“我觉得让孟烦烦过来照顾她,是最好的选择。”裴游皱起眉头,小女友对于潇水太上心了。
“不行。”俞小鲸摇头,“你也知道,于潇水不想让孟烦烦见到她现在的样子,不能再刺|激她了。”
“她是孟烦烦的人。”裴游脸上出现抗拒的表情,“我不想抱女朋友以外的人。”
“呃?”裴游打算袖手旁观的理由让俞小鲸啼笑皆非,“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我不会介意的。”
“我希望你介意一点。”裴游有点委屈地瞪她,“就算你是第一天当我女朋友,也不能这么大方吧?”
“你……在吃醋?”他的抱怨让俞小鲸目瞪口呆,这醋吃得太莫名其妙了吧?
“不行吗?”两人定情的时光被于潇水打断,裴游本来心情就不好,“我都没抱过自己的女朋友,就要先抱别人的女朋友,这像话吗?”
一本正经地抱怨着的裴游,让俞小鲸越看越觉得可爱。她敬仰的动物雕塑师Orca一变成男朋友,怎么幼稚得这么可爱呢?
俞小鲸放开于潇水,从沙发上起身,向他张开双臂,忍住笑,大方道:“那么,来吧,就先抱抱你的女朋友吧!”
所谓欲取之,必先予之,这样裴游就没有借口“作壁上观”了吧?
裴游定定地看着向他敞开怀抱的俞小鲸,她眼中带笑,好像在安抚别扭的孩子,又像在包容他的小情绪。
“嗯。”
裴游缓缓地上前,伸出手抱住俞小鲸,低头埋在她的颈窝,无法告诉她不愿意“抱”于潇水的真正原因,只想在她的“抱抱”中汲取能量。
人在清醒和沉睡时,对心声的掌控力是截然不同的。清醒的人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内心,伪装它的存在,不会放任心声随意涌动。而沉睡的人仿佛对外界失去了防备,内心的声音不需要再伪装,是自由而放纵的存在。心声会化成具体的形象以梦境呈现,在睡梦中喧嚣,在潜意识里狂轰滥炸。
裴游听过沉睡之人的心声,见识到赤|裸裸的人性阴暗,没有掩饰的私心和恶意,挡也挡不住。这种经历,一次就足以令他却步。
此刻,裴游抱着俞小鲸,仿佛潜入深海,内心感受到的只有平静和安静,无须担心会受到“赤|裸心声”的攻击。
“抱着你的女朋友,满意了吗?”俞小鲸像给炸毛的小猫顺毛似的,轻抚着裴游的背,语气中带着揶揄。
“想一直抱着,不要放开。”裴游双手环在她背后,“小鲸,我不会靠近别的女人,也不想靠近别的女人。”
“原来我的男朋友这么爱撒娇呀。”这样诉衷情表忠诚的裴游,令俞小鲸动容。他仿佛不愿意让她有一丝丝的不安,迫不及待地给她保证和承诺。
“你讨厌吗?”裴游在她耳边问。
“当然不讨厌。”俞小鲸笑了笑,“如果是只对我撒娇的男朋友。”
“嗯。”裴游轻轻地应声,一再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设才放开她,“只此一次,小鲸,以后不可以再让我碰其他女人了。”
“好,下不为例。”俞小鲸想到裴游本来就习惯跟人保持距离,这样让他跟人直接发生肢体接触,确实是为难他了。俞小鲸也不乐意男朋友碰触其他女人,不过因为是于潇水,她才不介意的。
裴游站在沙发前,手握紧了再松开,重复了两三次,才弯下身抱起于潇水,前往她的卧室。
短短的一段路,裴游像踩着随时都会崩塌的冰面在前进。
于潇水的内心是一片断壁残垣,毫无生机,充满了荒凉和绝望。呼呼作响的冷风便是她的心声,在梦境中化作风刃,将心割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淋。
呼啸的风声中,还有个泣血的声音在呼唤?:“小长安,你在哪里?对不起,小长安……对不起……”
失去后再也不得安宁的痛苦,直接而尖锐地传递给裴游。他承受不住于潇水崩塌的内心,将她抱到床上放下后,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他自动退后好几步,远离于潇水。
俞小鲸给于潇水调整睡姿,安顿好了她,回头却见裴游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脸色还有点发白。
“裴游,你还好吧?”俞小鲸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潇水很重,让你很吃力吗?”
“小鲸,”裴游疲惫地靠在她身上,埋首在她颈窝,“嗯,她太重了。”
于潇水的心声太沉重了,她崩塌的内心世界,仿佛是能吞噬一切的荒芜,他需要抱紧俞小鲸来恢复元气。
听着裴游委屈的声音,俞小鲸瞥了眼沉睡的于潇水,笑着提醒?:“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
第一次有男朋友是什么感觉呢?好像有了守护者,好像又变成了守护者。原来她的男朋友这么爱撒娇,而她也喜欢被他这样撒娇、依赖。
清晨七点多,孟万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跟远在美国的父母视频,聊到裴游终于开窍懂得追女孩子时,裴游就来家里了。裴游跟视频里的舅舅、舅妈打过招呼后,孟万里就结束了视频聊天。
“小游,看你的样子好像没睡好,怎么一大早就来这裏?”
孟万里示意家政阿姨再做一份早餐,裴游表示给他一杯咖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