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隐忍(2 / 2)

授他以柄 周扶妖 4906 字 5个月前

“不,不是的。”裴轻赶紧解释,“我们不是细作,只是向往草原美景,想来一睹草原風采罢了。”

“骗谁呢!我们草原今年遭了灾,牛羊都要饿死了,哪儿来的风采给你们目睹!我看就是来打探内情,想让我们草原对你们俯首称臣!”

裴轻总算明白“秀才遇到兵”是何感觉了。

“好了,扎猛。”此时,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

裴轻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压迫感逼近,她不由得往萧渊身旁缩了缩。

裴轻都感觉到了,萧渊自然也感觉到了,尽管双手被捆住,但他不差分毫地挡在了裴轻面前。

“这个瘦得浑身没二两肉的小子。”裴轻听见走近的男人说,“拎到我帐中去。”

“小可汗英明!这小子筋骨跟个娘们一样,定然经不起酷刑,两鞭子下去就得全招了!”

扎猛上前还未触到裴轻的衣袖,就骤然被人一脚揣在腹部,若非他人高马大身子沉,恐怕就要被这一脚掀翻在地了。他没想到这人被都被绑了还能踢人,登时勃然大怒:“你这小子简直找死!”

“扎猛。”那道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

扎猛顿了下,忽然明白过来。这人如此护着这个柔弱的小子,要么就是怕其泄露朝廷的秘密,要么……这瘦弱的小子是个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物,若是后者……扎猛一喜,那他们可就有跟朝廷讨要钱粮的筹码了!

他大笑几声,自认为已经参透其中深意,一脸了然地抓起裴轻带了出去。

“你若敢伤她分毫,来日必有兵马屠了整个草原。”萧渊知道男人还没走,虽看不见,但他凭直觉看向帐中之人,“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轻笑。

“你们中原人总是这样,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想着旁人呢。你越护着那小子,本汗便越想撬开‘他’的嘴,看看‘他’能吐露出些什么惊人秘密。”

帘布掀开又合上,飘进了柴火和饭的气味。估摸着时间,天已经黑透了。

裴轻被扔进了一个比刚才暖和很多的帐篷,双手被捆到背后,被扔在地上时胳膊摔得生疼。她艰难地坐起来,此时有人来到了她的身后,一只手触到了她的头发。

裴轻一怔,正要开口却觉眼上一松,蒙眼的黑巾落在了地上。

她这才知道账内不仅温暖,还摆置讲究,宽大的榻上赫然是一张厚实上乘的虎皮。草原人生来便是骑射的高手,他们豪迈、血性,且爱恨分明。

对待自己人有多体恤爱护,对敌人便有多残暴凶狠。

下一刻,身后之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裴轻看到了一双蟒纹战靴,抬起头来,一双戾如虎狼的眸子正盯着她。

眼前的男人剑眉入鬓,眸若寒星,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瞧着比她和萧渊都年长几岁。

若非发髻外袍皆是草原样式,只看这张脸,很难分辨出与中原人的差异。

见裴轻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塔敖眸中闪过嫌弃与厌恶。朝廷真是没人了,竟派这等女里女气之人来当细作,眉眼弯弯,樱唇皓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女的。就这副身板,草原上随随便便一个十岁的儿郎便能将一拳捶死“他”。

这是瞧不起库里部落?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此人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凌人气势,迫使裴轻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便张了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萧渊叮嘱过她,不可随意透露自己的底细。

塔敖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既是细作,定然接受过严苛的操练,断不会就这样轻易地交代干净。

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黑玉扳指,落座于帐中主位之上,沉声道:“扎猛。”

外面的人应声而入。

裴轻回头,看见他身后两人还搬进了一个装满水的水缸。

扎猛二话不说拎起裴轻的衣领,裴轻来不及惊呼就被摁到了冰冷的水中,口鼻在一瞬之间被寒冷的冰水灌入,致命的窒息感和恐惧感骤然袭来。

塔敖冷然地看着那道不住挣扎的身影,淹得差不多了,才缓缓抬了手,示意扎猛把人拎出来。

裴轻上半身已然湿透,她冷得直哆嗦,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样子狼狈不堪。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你的身份,或者……他的身份。”

裴轻唇色冻得发乌,头发也散落下来,不住地滴水。她直视着塔敖,声音虽弱,语气却坚定:“我们……不是细作。”

“那你倒是报上家门,说说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一看就练过武的男子又是何人,你们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心口冷得发疼,裴轻有那么一瞬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她的身份无关紧要,可萧渊……直觉告诉她,即便是一个名字也不应透露给任何人。初见时他就身受重伤,若名字泄露出去,焉知不会引来曾经的仇人?

可此事亦不能乱编,只要他们二人说的有一丁点的不一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真的是细作。

“没想到这小子嘴还挺硬。不如直接搜身,若是搜出与朝廷相关之物,定然就是细作!”

裴轻原本打算死撑的面上,忽然变了神色。

而这一瞬,恰好落在了塔敖眼中,男人微微挑眉:“那还等什么。”

如此惊慌失措,必然是身上藏着至关重要之物。

扎猛刚走近,裴轻便忽然回过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扎猛大叫一声,拽住裴轻的衣裳欲一把将人拉起来,却未想手中这小个子挣扎得竟比方才溺水还猛烈,长发甩到了扎猛脸上,像一巴掌扇在脸上一样疼。

“你放开我!”

裴轻又是一口咬过去,扎猛赶紧松手,此时身后偏偏传来了手下人的憋笑声,扎猛没想到制伏一个小个子居然还挺费力,他面上挂不住,眸光似要吃人:“我今日非把你扒光了吊在马屁股上绕着草原跑三圈!”

说着他便一把扯住了裴轻的衣袖用力一扯,“刺啦”一声响彻整个帐篷,白|嫩的手臂就那样露了出来,晃得帐中人皆是一愣。

裴轻又惊又俱,却最先反应过来,她立刻将残布拢住包好手臂,趁着扎猛没反应过来意欲冲出大帐。

却未想还没跑到门口便被一股大力擒住,裴轻惊叫一声被扯了过去,撞上一堵坚硬的身体。

男人粗糙灼热的手掌正好握住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细腻娇嫩的触感那般真切。塔敖的目光从这截光滑的手臂慢慢划向裴轻的脸,又慢慢下移,看过她的没有喉结的脖颈,最后落在胸前。

原本宽大的衣衫被水浸湿后紧紧地黏在了身上,勾勒出了本不该有的起伏。

“啧。”塔敖一瞬不移地盯着她,“是个女人?”

如此瘦弱的身形,比溺水还剧烈的挣扎就都有了解释。

尤其是那句“你敢伤她分毫”的警告。一男一女来当细作的,确是亘古未有。一般女人即便受得了千里奔波,也受不了草场的风沙和寒冷的雪季。

可若不是一般女人呢?

方才那样淹她,都不见她掉上一滴眼泪。中原女人不是最脆弱胆小的吗?比起草原女人可差远了。

塔敖并未用力,可裴轻的手臂已然印上斑斑指痕,若是以前遇到这般状况,她定然已经不知所措地掉了眼泪。但离家至今经历种种,她亦明白对于性情残暴狠厉之人,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般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一边又试图同他讲几分道理:“我们真的不是细作,但实在不方便告知名字与住处。久闻草原人最是豪迈好客,不承想竟是容不得好人分说便擅用刑罚逼供。”

扎猛一听这话立刻瞪眼:“你说什么呢!你这话岂非实在说我们大可汗和小可汗御下不严?还真是贼喊捉贼,你们朝廷三天两头派细作前来招惹我们,不就是想趁草原今年遭灾想一举吞并?你们野心勃勃,我们却也不是好惹的!”

裴轻不知这人是听不进去,还是根本听不懂,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且不管怎么解释都非要将他们当作细作。她蹙眉望向塔敖,面色不善道:“那你们究竟要如何?”

她这是在质问?

塔敖皱起眉头,还是在撒娇?

这女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听说中原盛蛊,女子以蛊魅惑男人,或是探得隐秘消息,或是干脆取人性命,恰恰就是利用了温柔刀,刀刀致命,杀人于无形。

他像是碰了什么毒药一般放开了裴轻。

裴轻赶忙捂住自己的胳膊,警惕地看着塔敖。那模样有点凶,又有点可怜,塔敖别开视线:“叫依娜来替她换身衣裳。”

说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扎猛愣在原地“啊”了一声,最后摸摸鼻子,瞪了裴轻一眼就带人走出了大帐。女人就是麻烦,女细作更麻烦,还要换衣裳,还敢质问小可汗,早晚收拾了她。

塔敖折回来得很及时,若再慢一步,萧渊就以不见踪影了。

帐篷里一声呜咽传入塔敖耳中,他随手抽出腰间的弯刀甩了进去,“嘭”的一声,刀身扎入木桩。没有闻见意料之中的血腥味,塔敖站定片刻,忽然闪身,方才的弯刀从裏面飞了出来,几乎擦着他的鼻尖飞过。

“小可汗!”这时跟过来的扎猛大喝一声,“来人!保护小可汗!”

塔敖的神色并未因刚才惊险一刀而产生任何变化,他抬手夺回了弯刀,一刀割掉了帘布,账内账外,两个男人对峙僵持。

“既然要逃,抓你的时候怎么不出手?”塔敖走进去,“因为那个女人?”

萧渊随手将差点掐断脖子的草原勇士扔到一旁:“你什么意思?”

“你们是什么关系。主仆?还是别的?”

有过无数女人的男人,无需说碰,只看一眼闻一闻便知女人干不干净。方才那女子明明就还是清白之身,这么美的女子待在身边却不碰,要么就是不行,要么就是不能碰。

然而萧渊的体魄气度根本不输草原上最猛的勇士,骨子里那股子桀骜劲儿是天生的,这样的人,不可能有任何缺陷。

那便是后者了。不能碰的缘由倒是有几个。要么是这女子身份特殊,要么就是两人是血亲嫡系。

可瞧着相貌却是毫不相似。明明身手不凡,却不愿让她涉险而甘愿被抓,解开了绳子也不脱身,想趁人不备偷偷带走她。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关系?

片刻之间,萧渊也打量了塔敖。

草原小可汗,却并非草原人的长相,瞧着……竟然与中原人无异。不知为何,“和云郡主”这四字冒了出来。

当年为让草原各部落归顺朝廷,适龄公主全部下嫁和亲,轮到与最后一个部落议亲时,后宫已无适龄公主,于是便令亲王之女和云郡主下嫁和亲。

只是当年的和云郡主已有心上人,郡主和亲路上欲私奔,却被当场抓获……后来的故事便不得而知,归根到底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萧渊看着塔敖那张脸,又回忆他身边人对朝廷和中原人的敌视,心中了然了几分。

“算是主仆。”萧渊挑眉。

“算是?”塔敖皱着眉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又是怎么回事?”

萧渊轻笑一声:“你说呢。”

同为男子,塔敖清晰地察觉出那笑的不同寻常。算是……那便是有时候是主仆,有时候不是主仆?原本笃定的事,现下也变得不那么笃定了。

“你……碰过她?”

“啧,这有何好问的。”萧渊耸耸肩,“那种美人放在身边都忍得了的话,也不算男人了吧。”

这是自然。塔敖不得不承认裴轻的美貌。即便尚未得知她是女儿身时,那双灵动的眸子也让他莫名心头一颤。而知道她是女子后,竟然还有那么几分……轻松?

美得动人心魄,却又偏偏性子有那么几分刚烈,冰火两重天全然展现在一个女子身上。叫人好奇又兴奋。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过来,说是审问,不如说是试探。即便真是个女细作,在他眼皮底下又能翻出多大的浪来?可若这是她的情郎……

见塔敖眉头蹙起,萧渊似笑非笑地补充了句:“算算日子,也该有了。”

果不其然,塔敖拳头倏地攥紧。

而后又忽然松开。

“你知道在草原上如何争夺女人吗?”

他走近,直视着萧渊:“活下来的那个,才有资格拥有。若没猜错,你身上有伤吧。”

“即便有伤,也能赢你。草原的规矩是不许旁人出手,即便是小可汗也不例外吧?”

此刻塔敖终于相信萧渊不是细作。他俘获过无数细作,的确有不怕死的,任凭如何审问都紧咬牙关不吐露半个字。但纵然再有一身铁骨,眸中却总有闪躲和试探,他们常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过着拘束、残酷的生活,他们信不过旁人,看谁都像敌人。

可眼前这人不同,纵然穿着粗布衣裳瞧着寒酸,眸中却无半分闪躲。这是经年高高在上,习惯将人踩在脚下之人才会有的神态。一个俯视惯了的人,是学不来仰视他人的。即便身陷险境,他还是瞧不上任何人。

既是如此,又怎么可能是常年匍匐于朝廷脚下的细作。

“我可以放你走。”塔敖说,“但她得留下。”

“你们草原现在抢女人不靠动手,靠动嘴了?”萧渊抱胸,“既然靠嘴,要不要打个赌?一句话的赌。”

裴轻显然不知萧渊已经在跟人谈条件了,她担心不已,偏眼前的这位女子还要一件件地给她穿上草原女子的衣裳。

“那个……依娜,你是叫依娜对吧?”

那女子点点头:“是。”

裴轻本以为依娜是个哑巴,自进了帐子依娜便一声不吭地伺候她梳洗穿衣,可骤然听到字正腔圆的中原话,她有些吃惊。

“你是小可汗的婢女吗?”

依娜摇头,蹲下身帮裴轻穿鞋袜。

裴轻赶忙说:“我自己来,多谢。”

“我是他的女人。”

“什么?”裴轻惊讶一瞬,看她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妾。”依娜语气平静。

“那,你们小可汗可有正妻?用草原的话来说,便是……阏氏?”

依娜摇摇头:“尚未。”

说罢,她又补充道:“或许你会成为我们的阏氏,依娜会好好伺候小可汗和小阏氏的。”

“不不,我不是。”裴轻连忙否认,“他让你来是因为我们同是女子,沐浴更衣都更为妥帖,绝不是那个意思。”

“可你很美。”依娜望着裴轻的脸,草原女子的衣衫穿在她身上竟是如此好看,依娜眸中隐隐有些羡慕,“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草原女子和中原女子都美,甚至……比大阏氏更美。”

大阏氏,应该就是小可汗的母亲了。可裴轻无心顾及她究竟有多美,只想从依娜口中打探到小可汗的脾气秉性,却未想尚未问出口,帐篷帘布掀开,塔敖已大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