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为她(2 / 2)

授他以柄 周扶妖 5333 字 5个月前

“我去过了,没见到你,那些人说你还在这裏劈柴。”裴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萧渊,“给。”

他接过来打开,是用油纸包的软糕,尚温热,且香气扑鼻。

“我这就要去了,你自己留着便是。”这一路也没碰上这么香软的糕点,她这是还惦记着自己是婢女,有点什么都想着他这公子呢。

“今日午膳的菜都有些辣,你身上有伤不能多食。先用这个垫垫吧。”她凑近又看了看,“热着的时候更松软,冷了便会有些腻。清莺姐姐是这么说的。”

“谁?”

裴轻一笑:“就是今日曲子弹得最好听的那位姐姐,秦妈妈让我替她画眉,清莺姐姐觉得我画得好,便赏了糕点给我。”

萧渊起初以为她是为了留下而扯了谎,没想她还真懂那些胭脂水粉。

“你怎么不给自己画画?”他又把糕点放回裴轻怀中,转身去净手。

裴轻跟上去,将旁边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我现在可是男子。”

萧渊接过那方帕子,顺带着看了眼她嫩白的手背,若真是男子,生成她这般模样怕是也要被人盯上,否则怎的头一日便有人赏糕点?

这么想着,他干脆坐在了身后那堆柴火上。

裴轻不解道:“你不想吃这个吗?”

萧渊揉了揉胳膊:“劈了半日的柴,现下手臂酸软,罢了,你自己吃吧。”

裴轻怎么会自己吃,下一刻糕点就喂到了他唇边:“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某人懒懒地张口,一副勉为其难地样子咬了她手中的糕点。

裴轻欢喜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当真软香清甜,她眼里亮晶晶地望着他,萧渊心尖颤了下,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糕点送到她唇边:“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裴轻有些惊讶,呆呆地看着手里这块被咬了一口的糕点,两人同吃一块……

“你这是在嫌弃自家公子?”他睨着她,补了句,“又不是让你咬我咬过的地方。”

他连油纸一起拿过来,将没咬过的地方放到她唇边:“跟那群人一起吃能吃到什么?不过申时你就得饿。”

人太多,裴轻挤不过那群粗犷的汉子,的确只匆匆吃了几口。听见这话,她心裏暖暖的,听话地低头咬了一小口。

柔软的唇瓣就这样触到了他的指尖,萧渊一僵,盯着那张殷红小嘴,喉头没忍住地吞咽了下。

裴轻全然不知,点点头道:“果然好吃。”

正欲低头再尝一口,却见萧渊拿过去三两口吃完了一整块,还大言不惭道:“你都吃过午膳了,尝尝就行。”

她没注意他别开了目光,还去倒了盏茶来怕他噎着。

萧渊到底是没去后厨,午时难得的安静,后院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裴轻时不时的轻笑犹如清透泉水,一路划过心底,清了郁结已久的是非无奈。

午后做活的时候,萧渊觉出了不对劲。

后院伙计们瞧他的模样有些怪异,倒也不是要欺辱他这新来的,就是……一种明显的避而远之。

临近夜晚,前院便忙碌热闹了起来。有了客人,做活的小厮便不好久留姑娘房中,裴轻被老鸨使唤着去后厨帮手,送些菜肴美酒到各厢房为恩客助兴。

前院鱼龙混杂,萧渊见她还一脸高兴地来端菜,不由得“啧”了一声。裴轻端着酒菜敲了敲门,裏面嬉笑声太大,没有人应她。但妈妈说必要将酒菜送进去,才好一并赚银子。她想了想,轻轻推开了门。

铺面而来的酒气与胭脂气熏得她有些晕,而裏面的场面更是淫|乱不堪,一男二女衣衫不整,连最裏面的赤色肚兜都松松垮垮,男子肥头大耳,那双手不住地游走在女子身上,竟还探入裙摆伸向了……

被匆忙放到桌上的酒水险些洒出来,那人当即一瞪眼:“哪儿来的小厮手脚这样笨?还不快给爷斟酒!再乱看爷把你眼睛挖了喂狗!”

裴轻被吼得身子一抖,忙拿起酒壶要给男子倒酒。而这期间男子肆意地伸舌舔弄在姑娘白皙的肌肤上,裴轻离得近,尽管已经尽力低着头,余光却还是能瞥见种种。

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她强忍着倒了一盏酒就准备出去,却未想身后人刁难道:“不给爷递过来就想走?青柳妓馆连个使唤小厮都这么大的谱啊?”

裴轻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转过身来:“这就来。”

裴轻端起酒盏送到那人面前,他这才勉强将手从姑娘的衣衫中拿出来,拿过酒盏的时候手指毫不意外地触到了裴轻的手,裴轻心头一颤,再也忍不住地跑了出去。

那人还欲发难,两位姑娘发了话:“爷,那就是个新来的,年纪小没见识,见了爷这般人物自然是害怕的呀。何必跟‘他’计较呢。”

“哟,这么说,你俩也怕爷?”

裏面的娇笑声大了起来:“爷最是怜香惜玉了,我们姐妹可不怕您。”

裴轻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在拐角处猛地撞上一人,她连忙躬身行了一礼便想下楼去。谁知胳膊被人攥住,她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好看的眸子。

看见裴轻一脸惊慌,眼眶也红红的,萧渊沉声:“房里人欺负你了?碰了哪里?”

裴轻攥着手指,摇了摇头。她现在是男子装扮,自然没人觊觎,反倒是身板瘦弱,让人更看不上眼了。

房内的娇笑声渐渐变成了喘息和媚喊,一声接一声清晰地传了出来。眼前的人儿耳朵都红透了,萧渊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一个连“小娘子”都听不得的人,如何看得了活生生的春宫图。

来妓馆赚银子这事,考虑得欠妥了。

将人弄得这般泪汪汪的,萧渊说:“后厨缺人搬柴烧水,你去那边帮手吧。酒菜我来送。”

这在裴轻听来是最好的活了,她忙点点头,正要随萧渊下楼去,就听见一声哭叫。紧接着,一道房门打开,一名美貌的女子被一高大粗犷的男人攥着手腕扯了出来。

后边跟着老鸨,那老鸨急得不行:“我的大爷哟,这清莺姑娘只能闺中待客,没有去府上服侍的道理,您就大人有大量,别为难我们这小小的妓馆可好啊?”

那人蛮横道:“大爷我付了银子,买她的清白之身,你这老婆子收了银子要反悔不成?”

“大爷您可是误会了,您这就是买了清莺一夜,可您将她带回府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若是您硬将她留在府上,您可让我们青柳妓馆怎么活呀!”

那名叫清莺的姑娘满脸泪水,被拖得摔在地上,手腕青紫,脸色苍白。

“不管怎么说,人我今日要定了!谁敢阻大爷的路试试!”

“爷,咱云城也有云城生意的规矩,您可别为难人。”老鸨说着便招了招手。

妓馆中立刻涌出十几个打手模样的小厮,将那人和清莺给围了起来。

“喂,新来的,愣着作甚!没瞧见有人耍横吗,快随我来!”此时有一人拍了下萧渊。

这也是一开始便讲好的分内之事,萧渊只得揉了揉裴轻的头,说:“你先去后厨吧。”

裴轻怔怔地点点头,见萧渊往那处去,还是开口道:“你要小心。”

裴轻在后厨烧水,她坐在灶前,有些担心。

前院的吵嚷声渐渐大了起来,盖过了眼前沸水翻腾的声音。

“没看出来你小子身手不错啊,学过武?那人膀大腰圆的怎么就被你掀翻在地了?”裴轻听见声音起身望过去,正看见一群伙计正勾肩搭背地回来,不同于之前的是,他们把萧渊围在中间。

“哎,你领了赏钱打算做什么?”为首的伙计问。

萧渊一笑:“自然是请弟兄们喝酒呗。我这初来乍到的,全靠诸位相帮了。”

他扯了腰间的锦袋,大方地到了一半往那人手里一放:“不过我就不去了,身上有伤喝不了酒。”

见他如此识趣,头先那些流言蜚语被他们抛诸脑后。

“既如此就不强拉着你了,待你好了再喝就是!”

一群人哈哈大笑各自散开,萧渊已经朝着灶台走来。

“给,好好收着。”剩下的半袋子赏钱塞到了裴轻手上。

“这是……”

“妈妈给的赏钱呗,方才我可是保住了她精心调|教出的花魁娘子。叫什么来着,什么莺。你提过的那个名字。”

“清莺姐姐,就是她给了我糕点。”裴轻数了数裏面的散钱,即便刚才分出去了一些也还剩不少,她顿了下,抬头看着萧渊。

也不知是不是在一路待得久了,萧渊不必多想就明白她的意思。

“估摸着今儿个这人有点来头。一边是赚银子的花魁,一边又是惹不起之人,到时候若是人家回来报复,估摸着我就是那替罪羊了。”萧渊挑眉,“那块糕点可真够贵的。”

“你是因为这个才……”

“那块糕点还清了,咱们不欠她情了记住没?”萧渊顺手把她手中的锦袋系好,“若是再丢,本公子只能把你这女使卖了换银子使了啊。”

裴轻这回把锦袋贴身带着,除了沐浴更衣,她绝不解开。

曲乐的声音越来越大,萧渊看看四周,俯身凑到裴轻耳边:“这地方明日不能来了,两个时辰后下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叫人瞧出端倪。不过你得乖乖在这儿待着,别乱跑。”

还没等裴轻应,前院的管事便急匆匆地往后院来了。

“哟,还有坐着站着白话的呢?恩客都满了这茶水怎的还不上啊?烧水的做什么呢!”

裴轻连忙说:“这便好了,水已经烧好了。”

“烧好了还不快送过去!”

“我来。”萧渊接过那滚水。

“哎,那正好,清莺姑娘的屋子里被砸得乱七八糟,桌子凳子都掀了个遍地,你去给收拾出来。都是上好的东西,仔细着些啊。”

裴轻很听话地守在原地,看着萧渊去了前院的背影。

清莺茫然地坐在房中,看着一地狼藉,安静地掉着眼泪。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清莺姑娘,管事命我来收拾屋子。”

心头猛地颤了下,清莺抬手擦掉眼泪,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房门打开,露出的是男子高大的身躯和俊逸的面容。

身处青楼妓馆,她见过无数男子,高门显贵家的公子老爷数不胜数,可穿着粗布衣衫还如此气度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方才他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人掀翻在地,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时,他掌心的灼热让清莺原本麻木的心竟有了异样的涟漪。

她侧身让开,垂眸道:“我……我不敢让其他男子进来,便求管事的叫你来……有劳你了。”

“分内之事。”萧渊进来将掀翻的桌椅尽数归为原位,外面嘈杂声太大,又因着是花魁娘子的屋子,总有些眼睛往里瞧。

萧渊正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清莺便自己走过去将房门关上。

阻隔了外面的酒味,屋里的香味便越发明晰起来。这香气本是清幽的,再说女人家的屋子香一些也是情理之中。以往他还觉得好闻,但跟裴轻待得久了,只闻得惯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香味,屋里这香过于浓了些。

他动作利索,很快收拾好了屋子。

“外面人手不够,这些水迹酒迹劳烦姑娘自己擦净。”

清莺仍站在门边,听见这话她低低地应了声“好”。

萧渊便打算出去,只是手还未触到门,便觉一股香气袭来,一具娇软的身子从后面贴上来,白皙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求你……”她带着哭腔,“求你再帮帮我。”

这种事萧渊不是头回遇到了,生成他这样的男子,便是什么都不做,也有女子会贴上来。

他扯开环在腰上的那双手,说:“清莺姑娘自重。你是花魁,满妓馆最值钱的姑娘,在下没那个能耐将你救出去。”

清莺见他要走,立刻跪在了他脚边,眼泪顺着精致的脸蛋落下来。

“我……我知道。我也不求你救我出去,只求……”她一点点触碰到了萧渊的手指,乞求地说,“我不愿将清白之身给外面那些男人,若非要如此,我宁愿……宁愿给一个救过我的男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很明显了,清莺见他沉默,以为是他默许了。

白皙干净的手指扯开了衣衫带子,外衫顺势滑落,露出香肩。她脸上还挂着泪,整个人楚楚可怜,轻易就能勾起男子怜悯又直白的欲望。

她跪在地上,去解萧渊的腰带,然而手还未触及他,手腕就被攥住。

萧渊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我有心上人,若非因为她,我不会出手帮任何人。”

清莺有些疑惑,下一刻便想起了白日里曾为她画过眉的小伙计。回想到对方纤瘦身材、姣好的脸蛋,清莺当时就有过怀疑,只是未多想多问罢了。

此刻想来,大抵……就是她了。

“她要是知道这事,估计会不高兴。她若不高兴,我就想杀人。”萧渊松开清莺的手,转而捏住了她的脸,俯身凑近,“命重要,还是清白重要?”

清莺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方才外面的豪爽样子明明那般真切,可转眼独处之时,他便冷了模样,字字薄情。

但即便如此,却也能让女子为之神魂颠倒。

清莺直视着他,声音颤抖道:“能死在你手里,也……我也愿——”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呵,可在下不愿意。”

听了这话清莺本心头一喜,却没想下一句萧渊说:“我这双手还得替她绾发,不能沾人命。”

门被无情地打开又关上,清莺坐在冰冷的地上,满心沉寂,原先的麻木一点点回来,她如同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木偶,眸中再无光亮。

直至天都快要泛白,彻夜笙歌的妓馆终于静了下来。后院的人三三两两地去喝酒吃肉,裴轻则早早地等在角落,萧渊回来看见黑暗里的她和包袱,忽然笑出来——那紧张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是要偷偷溜走。

裴轻见萧渊回来赶紧招手,萧渊走过去。

“清莺姐姐还好吗?”

她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问得萧渊皱眉。人家随手的一块破糕点,她就如此放在心上,殊不知对方可都觊觎起她的公子了。

“不清楚。”他随口道。

“怎么了?方才不是去了清莺姐姐的屋子吗?”她不信他不清楚。

女人可真麻烦,总挑不好说的事情问个不停。萧渊“啧”了一声:“人家是花魁,方才受了欺负多少人护着?能不好到哪里去,你不如担心担心我。”

裴轻面上一惊,问:“伤口崩开了吗?有没有哪里疼呀?”

这模样立马哄得某人顺了毛,他懒懒道:“有点。一会儿你替我上点药。”

裴轻立刻点头。

萧渊一笑:“那走吧。”

这回裴轻走得没有任何留恋,若要做工赚银钱,她宁可去那些赚得少的地方,也不想在此多留一刻了。

云城城门的守衞不似其他城池那般严苛,后半夜本就是人最为疲惫之时,城门守衞尽数睡得东倒西歪,无人知道有两道身影轻轻经过。然而出了城门,两人却下了官道,往旁边的荒山走去。

裴轻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就差把“为什么”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但她没有问出口,只知他会这么走,一定有他的道理。

果不其然,萧渊说:“今晚的人若明日来闹事,发现咱们不在必然一路追出城,咱们绕点路,省得被他们追上。这荒山不高,翻过去就离草原不远了。”

“好。”裴轻毫不犹豫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