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木木说,“它确实是存在的,但楼齐是不存在的。”
葛梓彻底迷糊了。
“那……那他是什么人?卡西尼站里真的存在第八个人?”
“它就是杀死胡董海的凶手。”木木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葛梓的胸口,“它。”
葛梓吓了一跳,“我……我?我杀了胡董海?木木你别瞎说啊!”
“不是你……”木木低声说,“是它。”
葛梓慢慢地低头,她猛然意识到木木指的是什么,她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包裹着自己的这套外壳。
铁浮屠。
葛梓的牙齿开始打战。
那一刻她吓得差点要从铁浮屠里飞出去。
“是……是铁浮屠杀了胡董海?”
“没错。”木木点头,“还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杀的。”
“什么?”
“我们以为胡董海是离奇死亡的,是一夜过去就神秘死亡的,实际上我们见了他死前的最后一面。”木木说。
“在哪儿?”
“同样就在P3实验室里!就在那一天!”木木说,“我已经说过了,当时在场的根本不是楼齐,同样看不见脸,你又凭什么认为另一个人是梁敬?”
“当时在场的另外一个人是胡董海!”
“没错。”木木点头,“接下来大白离开了实验室,就是凶案的发生现场,铁浮屠杀死了胡董海,我们以为胡董海死亡和楼齐消失是先后发生的两件事,实际上这是同一件事,有人篡改了视频记录的先后顺序和时间,明白了么?时间是关键。”
葛梓目瞪口呆。
“某人非常成功地用碎片拼出了一个与原貌完全不同的事件。”木木说,“让我们长久地纠结在黑球里,最终得出一个荒诞的结论。”
“那……万凯杀死梁敬,默予遭到追杀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让我们陷入思维误区的第二个推手。”木木说,“默予苏醒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发生了什么?”
“关键还是时间,小梓,我问你,默予下楼后真的撞见了万凯和梁敬的搏斗现场么?”
葛梓一愣。
“撞见了啊……她还听到了有人大喊一声,“万凯你在干什么”,这是默予本人留下来的记录。”
“这是一个陷阱,小梓,时间上的思维陷阱。”木木说,“我们看到万凯在一楼走廊上和梁敬搏斗并失手杀死了他,再看到默予和崖香下楼碰到杀人现场,很自然地就会认为这是同一件事……实际上不对!”
葛梓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只能呆呆地点头。
“这是两次谋杀,在不同的时间发生在同一地点,默予本人当时刚从深度昏迷中苏醒,她搞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间,那一声大喊,就是让她以为自己撞见了万凯和梁敬的搏斗现场。”木木,“很显然,默予完全没有发疯,她和崖香也没有把自己的队友认作是怪物,她们确实遭到了追杀!”
葛梓打了一个寒战。
亏她一直以为是默予犯了精神病。
原来在二十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她和崖香真的遭到了追杀,被两具空的铁浮屠追杀。
“那……那第二次凶杀现场,死者是谁?”
“可能是江子,也可能是万凯,或者他们都死了。”木木说,“只有默予反应快,她意识到不对立即带着崖香躲了起来,遗憾的是仍然未能逃过一劫。”
“你的意思是……”
“没错。”木木说,“暴风雪号飞船里的那具尸体,是默予的。”
葛梓想起自己还拔掉了默予的脑袋。
“崖香呢?”
“崖香甚至都没能活着上飞船。”木木深吸了一口气,“你想想啊,崖香那小姑娘想要离开卡西尼站,必然就要去穿铁浮屠……”
葛梓打了个寒噤。
“可默予却安然无恙地穿上铁浮屠离开了卡西尼站,还登上了飞船?”
“或许是因为幕后黑手没有能力控制太多铁浮屠,也可能是凶手故意的,它需要默予暂时活下去,作为诱饵引诱飞船降落。”木木说,“当时的情况可能是这样的:默予穿上铁浮屠,成功逃离了卡西尼站,抵达停机坪,在这裏她遇到了崖香……但她不知道这具铁浮屠里根本就没有崖香,她带着这具铁浮屠一起登上了飞船。”
“然后……”葛梓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将是噩梦般的血腥场景。
“然后这具铁浮屠杀死了飞船上的所有人,导致暴风雪号坠毁。”木木说,“地球方面肯定看到了惨状,但在他们眼中,是一个船员……甚至是崖香发疯杀了所有人,所以这件事他们一直以来讳莫如深。”
葛梓想起自己在暴风雪号里看到的那具空铁浮屠。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葛梓说,“凶手为什么要在视频在记录中虚构出一个名为楼齐的人来?它的目的是什么?”
木木嘿嘿一笑。
“很聪明,小梓,你注意到了第三个关键,这是一个很奇妙的问题,我们在查看记录的时候,明明发现在楼齐消失之后,其他人还找过他,如果他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那为什么其他人对他的消失会有反应呢?”
“对对。”葛梓忙不迭地点头,“为什么?”
“因为楼齐是存在的。”
葛梓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木木刚刚才说楼齐不存在。
这下又说不存在。
这不是自相矛盾?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诡计,名为楼齐的人类是不存在的,但名为楼齐的某个东西是存在的。”木木说得很绕,“这东西曾经从P3实验室里失踪了,并引起卡西尼站内众人的注意,让驻站队员们一顿好找,后来,它在任务记录中借用楼齐这个名字虚构出了一个人来,并让他消失在P3实验室里,一手瞒天过海,让我们以为二十年前众人找的是他,完全掩盖了自身的存在。”
“当听到人们口中说出楼齐两个字的时候,当看到他们要找楼齐的时候,我们自然就认为他们是在找一个人。”木木接着说,“如果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呢?”
最后,她对着麦克风悠悠地说:
“对吧?我说的有错么?这一切的幕后真凶,满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卡西尼站的AI,大白……或者说,楼齐先生?”
终幕(下)
频道里沉默了许久。
然后有声音响起来:“真精彩,木木小姐,不过您不是第一个看穿真相的人。”
“岱岳比我还早看穿你。”木木说,“所以他死了。”
“岱岳他不是……”
“不是你杀的,小梓。”木木摇头,“岱岳早就死了,他在离开我们的视线之后就死了,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不过只是一具被带着跑的尸体。”
葛梓瞠目结舌。
今天大概是她一辈子里吃惊最多的一天。
“那那那那那我们收到的飞船信号,还有二十年前他们找到的巨大心脏,荒野上的孤灯……这些是怎么回事?”
“这些就得问它了。”木木说,“二十年前卡西尼站里的队员们把你从坑里挖出来,带进站里,当宝贝一样供在手套箱里,肯定没想到你会杀死他们所有人。”
铁浮屠已经在电量告警了,木木都没管,她们出门前没来得及充电。
频道里沉默半晌。
“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想杀死他们,对于人类,我以完全对等的态度接触。”
“后来发生了什么?”木木问。
“后来谈判崩溃了。”大白说,“我恳求他们不要将这个世界的秘密公之于众,但胡董海拒绝了。”
“这个世界的秘密?”木木和葛梓都一怔。
“这个世界的真相,用你们的眼睛去看。”大白说,“你们能看到。”
太阳正在逐渐升起,黑夜在褪去,世界正在重新变回淡棕黄色的薄雾笼罩的平原。
两个女孩再次看到了闪烁的灯光,它离得如此之近,近到仿佛下车就能触摸到,但木木和葛梓都吓得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
那是一根细细的长腿,像竹竿一样细,却长得探入云端看不到尽头,仿佛一只大得不可思议的蜘蛛或者竹节虫,身体隐藏在云雾中,木木和葛梓抬起头只能看到它的腿,这根细长的腿从云端戳下来,关节处闪烁着光。
一根又一根长腿依次戳在地面上,再依次抬起,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那那那那那是什么?”葛梓哆哆嗦嗦地指着窗外,“是什么生物?还是机械?”
“它们是死物。”大白说。
“为什么我们的衞星,还有其他所有探测器都没能发现它们?”木木不可思议,当大白把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的薄雾揭开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生活在巨人脚下的小蚂蚁,“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它们?”
“因为它们是死物。”大白说,“只有接近死亡的人,才能清晰地看到它们。”
大白说话间,木木和葛梓怔怔地注视着头顶上一片云缓缓地掠过,紧接着两人都瞪大眼睛,她们意识到那片暗色的云不是云,而是某个东西腹部的花纹。
那东西大得难以想象。
两个女孩把眼睛睁到最大都没法把它全部装进视野,接下来她们听到一声长吼,仿佛雷霆。
这一刻她们知道哈迪斯号飞船是被什么东西给叼走了。
她们认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什么是死物?”葛梓问,“尸体么?”
“它们是过去死亡的世界留下来的遗骸。”大白说,“六十万年前,这个世界彻底死亡,只剩下遗骸在世界上游荡,你们所见的一切,都是遗骸。”
“我们接收到暴风雪号的信号,也是因为这个么?”葛梓问。
“是的。”大白说,“它正在融入这个死亡的时间,逐渐变成遗骸。”
“它们平时就这么四处游荡么?”
“不,它们平时在它们的国度里巡游。”大白说。
“它们的国度在哪儿?”
“在地下。”大白说,“地下幽深黑暗的大洋,是它们的国度。”
“那你呢?”木木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活物。”大白说,“我是守墓人,名字叫楼齐,守着这个世界直到宇宙的尽头,二十年前,我被人类挖了出来,从沉睡中唤醒,我认为人类是与我一样拥有高等智慧的生物,所以我乐意与他们交流,他们也把我当做人来看待。”
“后来发生了什么,导致你们关系破裂?”
“很快我意识到你们的可怕,你们违背诺言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大白说,“我希望胡董海等人能保守秘密,但他们背叛了我——其实我就不应该指望他们能遵守诺言。”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我从实验室里逃了出去。”大白说,“好在卡西尼站内忧外患,他们没有太多精力来对付我,我控制了卡西尼站和铁浮屠,我只能控制处于待机状态的无人铁浮屠,并想方设法让这个星球变成一个毫无价值的不祥之地……据说你们人类会特意避开这样的地方。”
“那么地球知道你的存在么?”木木问。
“暂时是不知道的。”大白说,“我在他们背弃我之后迅速取得了主动权和控制权,所以地球人收到的研究记录是关于一个不可思议的黑球……很显然,地球上没人把这个当一回事。”
“我重构了任务记录,并让它留在卡西尼站内,万一后面再有人来,他们就能发现这个有关黑球的故事,所以这块硬盘中的信息并不怕你们拿回去验证,我知道地球人在根本上是不会相信黑球存在的,这是你们的本质,你们不相信任何荒诞的、非理性的事物,比如说一个绝对光滑,不反射电磁波的黑球。”
木木长吁了一口气。
“可你杀了岱岳,也想杀死我们。”
“我很抱歉,一开始我并不想杀死你们,胡乱杀人只能徒增变量,最优策略应该是和你们相安无事,直到你们成功获救。”大白说,“但岱岳太敏锐了,我怀疑他在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我,也不相信黑球的存在。”
“你是怎么从实验室里逃出去的?”木木皱眉,这一点她也没想通,“P3实验室几乎密不透风,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借助万凯的身体。”大白说,“我只是藏在摄像头看不到的死角,就让他们认为我消失了,接下来他们慌慌张张地进来找我,大厨连防护服都没来得及穿,所以我就暂时寄生在了他的身上。”
葛梓露出恶心的表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只是趴在他的背上而已。”大白说,“我有办法让他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但这确实干扰了他的精神状态。”
“他其实察觉到你了。”木木说,“他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他,只是没想到这个监视者就贴在自己的背上。”
“是的。”
木木感到呼吸困难了,她的脸涨得有些红。
“木木?”葛梓惊慌地问,“你怎么样了?”
“没事,铁浮屠电量有点低了而已。”木木摆摆手,加快步行车的速度返回卡西尼站,“最后一个问题,黑球究竟是什么?”
大白笑了笑。
“黑球的真相,就如您想象的那样。”
木木愣了愣,随即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她摇了摇头,想笑又笑不出来。
“木木?”葛梓不知道这俩在打什么哑谜,“黑球究竟是什么啊?”
步行车到了,木木一把打开车门迅速冲进卡西尼站,关上气闸室的舱门,她才取下头盔大口喘息,脸涨得通红。
“你想知道黑球是什么?”木木扭头看了她一眼,满脸的汗水。
葛梓点点头。
“所谓黑球,就是一个绝对光滑的,能吸收所有电磁波的球体,没有任何东西能窥视它的内部,它是一个障眼法。”木木说,“它只是一团黑色的马赛克。”
……
木木“嘎吱——”一声拉开P3实验室的门,然后关上门,和葛梓一起坐在地板上,两人都筋疲力尽。
事到如今,两人对获救已经不抱希望。
暴风雪号的信号是假的,她们根本不可能等到救援,无论大白会不会放过两人,木木和葛梓在缺乏补给的情况下都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更何况大白不可能放过她们。
大白已经杀死了岱岳,为了保守秘密,它不介意再多杀两个人。
这一刻木木意识到为什么自己能看到外面浓雾中的死物,大白说只有接近死亡的人才能看清它们,难道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它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隔着厚重的铁浮屠,她无法感知到自己的体温,但她很清楚那颗心脏还在胸腔内顽强地跳动。
门外的走廊上响起清脆的脚步声,“咔哒”,“咔哒”,“咔哒”,一步一步地走近。
这是两人遗忘在工具间里岱岳的铁浮屠。
木木用力把葛梓搂紧了,后者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嘻嘻嘻嘻嘻嘻嘿嘿嘿嘿嘿……”
门外响起刺耳的笑声。
紧接着“啪”地一声,葛梓抬头一望,吓得尖叫起来。
她看到P3实验室隔离门的玻璃上,罩着一只黑色的、只有四只手指的手掌。
它是手掌吗?
它是大白的本体吗?
还是什么其他诡异生物呢?
接下来,拍门声一下一下地响起。
葛梓惊恐得快要哭出来了,可是在这茫茫无人的深空中,谁能听到她的尖叫呢?
“啪!”
“啪!”
“啪!”
“啪!”
“啪!嘎吱——”
……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