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唤蝶(2 / 2)

唐人叶子 安竹武 4594 字 5个月前

阿赫莽见又来了一高一矮两名军校,对谭虎臣道:“原来你来了帮手,早该一并上了,何必等到现在。”吴渊一摆手中花枪,骂道:“你这戎狄小儿,好不识抬举,我们弟兄沙场对阵千军万马也只三人。待会儿揍得你吃痛,可不要哭爹喊娘。”身旁侯霆却不多言,双手抡动开山斧直劈过来。阿赫莽右手杖头抖动,自下向上挑去,接过这一斧。只听当的一声响,阿赫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侯霆已给震退一步。众人看得分明,侯霆双手发力抡斧,阿赫莽却单手挑动铁杖,二人武艺高下立判。

阿赫莽接了侯霆一斧,点头赞道:“不错。你有几分力气,我们再来打过。”双足一点,纵身跃起。藉着这一跃之势,那根铁杖泰山压顶般朝侯霆头顶砸落。吴渊见了这一砸势道猛恶之极,知道侯霆难挡,忙挺花枪刺向阿赫莽小腹,想逼他回杖自救。阿赫莽身在半空却并不躲闪,飞起一足踹在花枪上,手中铁杖仍是砸了下来。侯霆见避无可避,嘿的一声丹田运气,手擎大斧双膀较劲,硬接下这一杖。铁杖磕在开山斧上,金铁交鸣一声巨响,侯霆已给震得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阿赫莽借势向后落下,却行若无事。侯霆心中惊骇,暗自寻思:“我平日与营中弟兄角力,少有对手,今日只能勉强接他一杖。以这突厥人膂力之强,夔州军中除了那人怕是再无敌手了。”谭、吴二人见侯霆站在原地发呆,只道给阿赫莽震伤了,忙抢上来叫道:“兄弟,你没事吧!”谭虎臣见他怔怔的也不说话,心中一急,红了双眼恶狠狠盯着阿赫莽道:“我跟你拼了!”一抖大枪,冲了上去。侯霆见谭虎臣陡然攻了上去,方才回过神来,叫道:“大哥小心!”舞动大斧,奔上前去夹攻阿赫莽。战过几合,吴渊恐他两个有失,挺起手中花枪,斜刺里也杀了过来,三人成品字形将阿赫莽围在垓心。

四人翻翻滚滚厮杀在一处,众军士看了无不心惊,眼见己众敌寡,阿赫莽在枪林斧影中却如穿花蝴蝶般身形潇洒,气定神闲。四人走马灯般又斗了七八合,阿赫莽道:“且看谁要哭爹喊娘!”一脚正踹在吴渊胯上,将他踢了个跟斗,飞出去一丈开外。又听喀嚓一声,谭虎臣手中大枪变作两截,一呆之间腰肋间已给阿赫莽杖尾戳中,只觉一阵钻心剧痛,再也直不起腰来。场中与阿赫莽对敌的只剩侯霆一人,阿赫莽道:“使斧子的,你能再接我几杖?”侯霆情知不敌,咬牙又硬接了两杖已是两臂酸麻,满手鲜血。眼见阿赫莽铁杖又要劈头砸落,侯霆心知再也接不住这一杖,正要闭目待死,忽听教场外鸾铃声近,风驰电掣般一匹黄骠马冲到阵前。马上一人手持铜鞭,探臂架开阿赫莽这一杖。铁杖磕在铜鞭上,崩出一串火星。侯霆抬眼见持鞭这人到了,心中大喜,只觉双腿发软,缓缓坐到地上。原来他适才这场恶斗已耗竭了全身气力,只凭一股悍勇狠劲强撑,如今心头一宽,竟再也支撑不住了。

这人挡过一杖,也不看阿赫莽,纵马到主将台前翻身跃下,朝台上刺史拜倒道:“抱金到迟,求使君恕罪。”夔州刺史道:“李校尉来得正好,这突厥武士阿赫莽搦战多时,索要黄金万两,无人能够胜他。”李抱金点点头道:“我去会他。”随即转身,朝阿赫莽走了过来。此时四周已是一片嗡嗡议论声,许观听身旁一名青年男子道:“李校尉三年前来到夔州,正碰上刺史招募四方武士,结果打遍夔州无敌手。如今算来两年多都不曾出手了,今日可没白来,能有眼福见他下场比武。”一名中年汉子道:“你说李校尉和那突厥人比试,谁能得胜?我看李校尉未必能胜那突厥人。”那青年男子道:“李校尉力大无穷,突厥人如何能是他对手!你且睁大眼睛看着吧。”那中年汉子道:“都只说李校尉通晓十八般兵器,你怎便知他力大?我看那突厥武士也是天生神力。”那青年男子压低声音道:“你哪里晓得,听说李校尉的母亲怀妊时为避疟病曾逃到家寺院,宿在寺里的金刚像下,夜里梦到金刚携了个孺子相授。后来诞下李校尉来果然能拔山拽牛。”那中年汉子听了,一脸惊异道:“竟有此事?原来是金刚授子,难怪李校尉一身好武艺。”小宴侧耳听了会儿,转头瞥见范芸盯着李抱金,一脸焦急关切,便问道:“姐姐莫非认得此人?”不等范芸答话,阿宝抢着道:“你看姐夫来了!姐夫来了!”范芸满面红晕,伸手轻弹阿宝的脑门道:“阿宝你再乱讲!”

教场中阿赫莽见缓步走来这人身躯胖大,面如淡金,眯着一对细眼,走到自己面前道:“足下身在五城十二楼,何必与人间较高下?”许观心想:“五城十二楼在昆仑之墟,是传说中的神仙居所。说这突厥人身在五城十二楼是什么意思?莫非说他是神仙不成?”阿赫莽却吃了一惊,暗想:“这小小夔州居然有人知道我来历?”原来阿赫莽一身修为学自西域袄教。袄教源自古波斯,信众崇火。唐初大食国崛起,压逼波斯,众多波斯人遁入中原,促使袄教流传愈广。传说袄教设有五城分辖教众,每城又设十二等级划分,便称作五城十二楼。阿赫莽曾在昆仑山袄教大祠研习袄教经典,文事武学、道术蛊术亦有所窥。只因他艺业超群,位列第三城城主之位,是教中出类拔萃人物,此次远履中土实怀有莫大雄心。忽听来人叫破自己来历,阿赫莽心中一凛,收起轻慢之心道:“我乃突厥人阿赫莽。夔州山水雄奇,果然藏龙卧虎。请教将军高姓大名?”李抱金道:“我是夔州昭武校尉李抱金,你适才已战过几轮,不如歇息一阵养足力气,你我再交手。”阿赫莽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今夜恰有火把作烛,良朋相晤若有拖延,惟恐兴尽。”众人见这突厥武士忽然谈吐雅驯,都暗自称奇。李抱金道:“既如此,便请指教。”说罢亮出手中一对铜鞭,阿赫莽见这对铜鞭有小茶碗粗细,只是左手使的那根稍稍长出半寸,心中暗想:“此人若无几百斤膂力,便使不动这对铜鞭。我这条铁杖五十八斤重,不知与他这对铜鞭比谁的兵器更沉。”思忖片刻好胜心起,大喝一声,抡动铁杖朝李抱金顶门砸来。李抱金双鞭并举,架住这一杖,鞭杖相交,当的一声,众人耳中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两人手臂巨震,身子都是一晃,均知今日遇上了平生难逢的劲敌。

此时几个小校跑上来将谭、吴、侯三人抢了下去。谭虎臣伤得最重,搬运时触到痛处禁不住叫出声来。李抱金瞥眼间瞧见,双目微睁,纵身而起,舞开双鞭化作一团金光,朝阿赫莽罩去。只听当当当当当五响,火星乱崩,一瞬之间,两件兵器竟撞了五次。铁杖铜鞭皆是重兵器,两人使来竟好似轻如鸿毛,招式都轻灵迅捷无比。火光映照之下,两人以快打快,叮叮当当鞭杖相撞之声仿佛秋夜豪雨,芭蕉声急,又好似数把琵琶一同乱弹,嘈嘈切切,铿锵不止。两人各赌平生本事,斗了八十余合,不分胜败。众人何曾见过这番好斗,都看得呆了。

小宴见范芸在一旁看得关注,额头已然见汗,知她忧心意中人安危,微微笑道:“姐姐不必担心,不出五十招,李校尉应能胜那突厥人了。”范芸喜道:“妹妹,此话当真,你如何得知?”许观也问道:“这两人激斗正酣,你从何认定李校尉会胜?”小宴道:“适才那突厥人若肯歇息,或许还有胜机。”许观道:“莫非那突厥人已疲乏了?”小宴道:“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线。这两人本事不相上下,可似他们这般打法,以硬碰硬,没法投机取巧,打到最后便是比谁气力更悠长。先前几轮突厥人虽胜得轻巧,可毕竟消损气力,难当李校尉生力。”三人正说着话,果然听得场上兵器相撞之声渐稀,阿赫莽不再用铁杖硬接铜鞭,只是躲闪避让,已全然处于下风。周围军士们看了,都是喜笑颜开,彩声不断。许观道:“小宴。你说得果然不错,看来李校尉快胜了!”小宴却蹙眉沉吟道:“他只有招架之功,为什么还一脸轻松自在……”只见阿赫莽忽然撤步,双手一摇铁杖,杖尾激射出一团绿色粉末来正喷在李抱金肩上。李抱金暗叫不好,心道:“射出的必然是毒砂之类。”忙向后跃开,吐纳运气,只觉周身真气运转顺畅,并无中毒之像,正待猱身再上,忽见碧色的光华一闪,两柄短剑已飞到了眼前!

围观众人一片惊呼声中,李抱金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仰天向后倾倒,两柄飞剑擦着鼻尖嗖的一声飞了过去,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双脚又牢牢钉在地上。众军士见他露了这手功夫,轰的一声又是彩声雷动。人群中只有小宴叫道:“小心了!”只见那两柄短剑好像长了眼睛绕了个圈子又飞回来,李抱金身材胖大,身法却极灵活,听到脑后风声,身子又就势向前倒去,一倒之间两柄短剑已从耳边掠过,眼见他身子就要碰到地面,左手铜鞭一点地,倏然站起。那短剑却并不坠地,只往前飞出寸许,陡然调过头又扎过来。眼看就要扎进他胸口,阿赫莽伸手一勾,短剑微微一偏朝李抱金肩头飞去。这次相距太近李抱金再也躲不过去,噗的一声两柄短剑已插|进他肩头。范芸见了脸色惨白,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小宴忙扶她坐到一旁休息。阿宝挣开范喜,扑了上去叫道:“姐姐,姐姐,你没事吧。”小宴伸手给范芸搭脉,过了片刻道:“你姐姐只是一时忧心晕倒,并无大碍。”范喜在旁道:“可恨不知这突厥人用什么邪术伤了李校尉。”小宴道:“那个叫作青蚨剑。”许观道:“青蚨?莫非是‘青蚨飞去复飞来’的青蚨?”小宴奇道:“原来你也知道,还说不懂道术?”许观道:“我只是从书里看到的。古书里记有青蚨还钱之事,说青蚨是一种小虫,其状如蝉,生于南海。将母虫与子虫之血各涂在八十一个铜钱上,花掉子钱,只要母钱在手,子钱纵在万里之外终能飞回。”小宴道:“如果喷在李校尉身上的是青蚨母虫之血,那两柄短剑上又涂上了子虫之血呢?”许观惊道:“那便不管怎么躲避,总会被短剑刺中。”

阿赫莽伸手轻摇,那两柄短剑好似听到主人呼唤一般飞回到袖中。他又将手中铁杖朝空中一抛,呜的一声这铁杖将被掷了三四丈高,飞坠而下正落在自己面前。众人望去,见这铁杖虽深深插入泥中,却嗡嗡作响,余劲不衰,莫不心下骇然。

阿赫莽双手抱在胸前,仰天喝道:“还有哪位好汉愿下场一试?”这一问之下,只听见几面大旗猎猎作响,教场中数千人竟是鸦雀无声。众人皆知李抱金武艺夔州第一,连他也伤在这突厥人手下,哪还有人敢上前挑战。台上刺史心想若是号令众军士一拥而上,这突厥人武艺再强也抵挡不住,只是他孤身一人前来挑战,倚多为胜对方如何肯服,正踌躇间,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来试试。”

许观闻声瞧去,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少女眉目如画,笑靥如花,俏生生立在场下,竟是刚刚还在自己身旁的小宴,也不知她几时到了教场当中。众人见一个少女忽然下场向阿赫莽挑战,一时愕然。过了片刻场外十余人高声呼叫道:“姑娘,这可不是儿戏,赶快下去。”“小丫头,莫要胡闹!”忽然又见一个人影从西北角一闪而出,原来是个宽鼻阔口的少年人冲进场来。这少年正是许观,急切切挡到小宴身前道:“谁让你强出头的?快快回去!”小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歇会儿看我打这家伙好吗?”许观摇摇头不肯退下,阿赫莽远远看着,不知这两人窃窃私语在搞什么玄虚,大声喝道:“你们快让开了!”小宴不理会他呼喝,对许观柔声道:“我胜了他就回来,你不信我吗。”妙目流盼,盯着许观。许观被她看得面上一红,只得缓缓让开道:“你可要小心啊。”小宴点点头,走到阿赫莽面前,轻施一礼道:“这位突厥来的大爷请了。”

阿赫莽朝小宴上下打量了一眼,见是位娇怯怯的美貌少女,说道:“小姑娘,你是来看热闹的吧,快快回家,莫要枉送了性命。”小宴嫣然笑道:“可多谢你了。只是刚才和你打架的那个大个子欠我钱,结果被你那些飞来飞去的小刀刺中流了许多血,万一有个闪失,我的钱管谁要去?你说我不出来找你算账可怎么成?”阿赫莽见她言语风趣,笑道:“原来是我的不是。他欠你多少钱,算在我帐上好了。”小宴道:“倒也不多,只欠我一万五千八百四十两金子。既然你人好要替他还,那些零头我也不要了,你只给我一万五千两金子就好了。”说罢伸出手来,一副娇憨神情。阿赫莽一时给窘住,说不出话来。众人见阿赫莽一直占尽上风,突然被一个小姑娘用言语挤住,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人群中更有人高喊:“说话算数,快拿金子去啊!”台上众官本来都在担心这忽然冲出的女子,也不禁纷纷捻须莞尔。

小宴见哄笑声中阿赫莽脸上黑气一现,知他已微微动怒,笑道:“也罢。你我比划比划,你若胜我,这一万五千两金子我就不要了。”阿赫莽哼了一声道:“姑娘,拳脚无眼,赶紧退下吧。”小宴道:“你若怕了,不比也成。”阿赫莽摇了摇头,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道:“姑娘想如何比?”小宴道:“你刚战过几轮,若是你我对战,待会儿胜了你,别人也说我占了便宜。”阿赫莽道:“那依你说该怎么比。”小宴道:“不如我们文斗好了。我打你一拳,你也打我一拳,都不许躲避,谁若中拳后还能站立不倒,便算谁赢,我先出拳,如何?”阿赫莽道:“姑娘请动手吧。”小宴道:“你可得小心了,大江南北伤在我拳下的英雄好汉可是不计其数。”说罢退后两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装模作样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捏成个小拳头,然后缓缓挥向阿赫莽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