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踏雪(2 / 2)

唐人叶子 安竹武 4309 字 5个月前

小宴裣衽还礼,口中却沉吟不答。许观道:“小宴,临患不忘国,忠也。为国为民乃大节所在,纵有艰险,咱们又岂能因祸福避趋?”小宴叹道:“我以前从来没将生啊死啊放在心上过,可如今却不同了,我只是担心……”许观道:“担心什么?”小宴端目凝视了他片刻,心裏想说:“可认识了你,却不同了。”开口却道:“李尚书,我答应你们就是。”又对许观道:“你留在马邑等我回来吧。”许观道:“你说什么?咱们不是讲好,再不分开了吗?如今大事临头,怎能让你独个儿赴险?”小宴低头想了想,说道:“对不住了。”忽然出手,在他颈后一戳,许观闷哼一声晕倒过去。小宴用手轻抚他头发,又替他理了理衣服,好似对熟睡的孩子道:“你乖乖等我。”吩咐小校将许观扶回营帐,对李靖道:“我这裏俱已停当,几时启程?”李靖笑道:“他遇上姑娘,如获珍宝。咱们此战必胜,你们不消数日便能相见。”又将小宴叫到旁边低声叮嘱了一番,方命人取来牛羊美酒来祭天地。誓师已毕,李靖令众军士各自取了箱中石块,倒了几碗酒分给苏烈与李抱金,说道:“你们先领一千骑作前部,直扑颉利牙帐。若遇强阻速回兵报我。咱们下次饮酒,便在定襄城中。”

此时浓云密布,又无月色,三千轻骑马不停蹄,趁夜北进。两个多时辰之后,已到了恶阳岭中。山间霜雪满地,马蹄踏在上面微微打滑,只是唐军兵卒都知已到了敌人领地,个个小心戒备,纵马疾驰,不敢有丝毫停留。又行了一阵,李抱金报道:“前面山林中有一片营寨拦路,我军可否绕路而行?”小宴道:“恶阳岭山势险峻,无路可绕。”苏烈道:“兵贵神速。咱们不可耽搁,冲杀而过,直奔定襄!”于是喝令军卒,杀向突厥营寨。唐军突然喊声大震袭了过来,直杀得对方措手不及。混战了一阵,突厥营中方鼓角齐鸣,闪出一员将来,正是突厥王子阿史那婆罗门。小宴对苏烈道:“这王子是个草包,咱们赶紧擒下他,好及早翻过恶阳岭。”苏烈便遣李抱金出战。李抱金手提双鞭,纵马出列,叫道:“婆罗门殿下,我可要动手了。”阿史那婆罗门哼道:“要打便打,啰嗦什么?”李抱金道:“好!”双臂一开,金光暴起,一对铜鞭已然出手。众人却是一呆,只见他手中铜鞭并未击向阿史那婆罗门,竟指向苏烈胸口!

李抱金沉声道:“快令大家退兵,不然叫你立刻血溅当场。”苏烈冷笑道:“身为唐将,没想到你竟投靠了突厥!”李抱金叹道:“我的汉名叫李抱金,突厥名字叫穆萨杜尔,原是突厥人,又何来什么投靠背叛?”苏烈惊道:“你说什么?”李抱金接着道:“我本是袄教五城十二楼中第二城城主,当年在教中与人起了纷争,才远走蜀中躲避是非。本想再不理教中之事,谁知那日阿赫莽兄弟到了夔州,大家不打不相识,他心肠甚热,一心想着为国为教出力,说唐军攻打突厥只在指日之间,正当用人之际,又在夔州苦劝了我三天。我拗他不过,才答应出手相助。”阿史那婆罗门哈哈大笑道:“阿赫莽说他安排了计策,果然不假。兀那唐将,你们还不撤兵!”

苏烈不去理会阿史那婆罗门,向李抱金道:“那你后来刺杀张都督与常何将军又是为何?”李抱金道:“既然要相助,便要救彻。我在夔州作一名小小校尉,想要混进征突厥的军中,谈何容易。以替李建成报仇为名,同张公瑾、常何交手不过为在你们眼前显示身手罢了。当日不是我存心相让,常何又怎能伤得了我。”苏烈道:“你就不担心因凶逆之罪一直被关在牢中吗?”李抱金道:“李世民早已赦了前宫与齐府党徒。朝廷若要用人,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罪。”又指了指小宴,说道:“她在夔州见过我同阿赫莽交手。你们在战场上打不过阿赫莽,必定会来找我。”苏烈恍然大悟,叹道:“没想到你们苦心经营,预先就伏下了这着棋。连李尚书与张都督也被你瞒过了。”李抱金咬牙道:“李靖狡猾的很。派人攻打合墩山之事,我早已报给阿赫莽兄弟,令他赶去救援。谁知唐军在合墩山只是佯攻,另安排了你们来偷袭,若是阿赫莽还在恶阳岭,怎容你们能到此地?”

他话音刚落,小宴在一旁却咯咯笑出声来,李抱金道:“你笑什么?”小宴道:“我笑你知道李靖狡猾,还敢用这些雕虫小技。”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说道:“临行之时,李尚书嘱咐,若是你临敌对阵时忽然造反,便将此信给你。如今果应其言,你要不要看看。”说罢将信在手中晃了晃,便要纵马上前。李抱金惊疑不定,喝道:“你将书信拆开再递与我。”小宴道:“好。便依你。”拆开信封,取出一张信笺,递了过去。李抱金用一根铜鞭指着苏烈胸口,分出一根铜鞭去接信笺。只见铜鞭触到信笺,竟像磁石触铁一般,轻轻巧巧将信笺带了过来。见他露了这手,小宴与苏烈都禁不住赞道:“好功夫!”

李抱金将信笺移到眼前,见是一张硬黄笺,发出淡淡香气,上面只龙飞凤舞写了一个“谢”字。李抱金道:“这是何意?”小宴笑道:“你不是报信给阿赫莽,让他去合墩山了吗?所以李靖要谢谢你啊。”李抱金嘿然无言,过了半晌道:“我哪里让你们看破了?”小宴道:“我原本也不曾怀疑你。本以为你离开夔州是因为在众人面前败给了阿赫莽,可当日在唐军大营马球赛后,张都督命你向大伙儿说姓名,明明是个扬名立万的良机,你却执意不肯,却是为何?莫非因为已到了马邑军营中,便不想再横生枝节了?回头想想,疑团越来越多。阿赫莽的能断金刚矛是天下利器,你臂上的盾牌却能挡住。别人不知,我却听说此矛只有袄教三大神兵中的鲛珠盾可以抵挡。袄教三大神兵又岂能落在寻常人手中?再说当日在夔州与阿赫莽比武,你一眼便瞧出他来历,久在蜀中的昭武校尉又怎知晓西域袄教教内的规矩?阿赫莽那日原可用青蚨剑取你性命,为何却手下留情,莫非交手之时已看出你的来历?”李抱金叹道:“我只道此局设得滴水不漏,不想还是留下许多破绽。”小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可包不住火。”李抱金沉思片刻,昂然道:“你们看破又能怎样,眼下苏烈在我手中,你们谁敢再向前一步?”

小宴叹道:“你的伎俩早被人看穿了,还以为此刻能占上风吗?不信自己运口气试试。”李抱金闻言一惊,急运内息,却只觉胸口发闷,丹田空空荡荡,竟然半分内力也没有了。又强运功调息,手上铜鞭却越来越重,他素来沉稳,脸上也不禁现出惊惶之意,怒道:“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竟然下毒害我?”小宴道:“你若不起坏心便不会中毒。实话告诉你吧,出征前你与李靖尚书所饮之酒里含有一种草药叫作‘醉仙灵芙’。”李抱金愤愤道:“这毒药名字倒好听。”小宴道:“李尚书与苏都督都饮了怎么没事?‘醉仙灵芙’是难得的香草,并无毒性,只是‘醉仙灵芙’遇上另一种叫‘奇鲮香木’的木材便会生成剧毒。不巧你刚刚看过的那张信笺便是用‘奇鲮香木’制成的。只是你若不谋反,便见不到那封信笺,自然也不会中毒了。”

李抱金眼前渐渐昏花,知她所言不虚,咬牙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举鞭奋力向苏烈砸去。苏烈连忙缩身躲避,唐军中却早有数人纵马抢了上来,各持刀枪来架他铜鞭。李抱金大吼一声,双臂一震将几把兵器都磕飞出去,铜鞭就势一抡正击中两名冲上来的军士。那两人都觉得一股猛烈至极的力道涌来,不约而同口喷鲜血翻下马去。李抱金此时药性发作得愈加厉害,凭着残存的一点力气,舞动双鞭朝唐军杀去。辛开道奋勇向前,也被铜鞭击中。只听几声惨叫,又有几人伤在他的鞭下。只是李抱金势如疯魔双鞭狂舞乱挥,早已门户大开,自己也被砍中数刀。又斗了几合,背上又被一枪透体而过,李抱金却仍大声呼喝兀自死战。众人不敢再逼近,远远散开各以刀枪掷之,片刻间李抱金已身被数十创,却见他瞋目大骂,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身子一软倒在马背上。

众人均自骇然:“这人身中剧毒还如此威猛,当真了得。”阿史那婆罗门见李抱金毙命,一摆大枪冲杀过来。阿史那婆罗门王子在突厥,无人不赞他武艺已称得上一流高手,即便是在成都宝会上被小宴连绊了几个跟斗,阿赫莽也道是因为敌人使用妖术,若论武功绝非他对手。他这一路枪法是阿赫莽所授,最讲究身法中正,出手迅猛,有次与一名幽州来的唐人武师较量,只一枪便将对方搠倒在地。此时他初次在战场上出手,比当年对唐人武师时还要迅猛几分。只是这次被放倒在地的自然是王子自己。阿史那婆罗门摔下马那一刻,才隐约明白:“原来他们说我武艺好,一直是骗我的。”

苏烈命几名军士将阿史那婆罗门押回马邑大营,清点人数,见被李抱金所伤军士除了两人伤重多无大碍。再看重伤那两人一名矮胖,一名魁梧,都是进气多出气少,眼看已是不成了。苏烈弯下腰道:“两位兄弟,你们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矮胖那人已气若游丝说不出话来,魁梧那人挣扎道:“我叫……贾子期,他……我们都……叫他小五,我们是从……锦州选来的。”小宴听了心中一动,暗道:“这两人与许郎倒是同乡呢。”苏烈道:“你们有什么心愿说与我听吧。我必尽力替你们办到。”贾子期道:“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心愿未了啦。”又摸索着从怀中取了根如意银簪,说道:“麻烦……麻烦帮我把这根簪子送到……锦州城南灯笼巷卢家老宅……我内子苏三手上。”小宴接过簪子道:“我日后会去锦州,到时定帮你送到你夫人手中。”贾子期喜道:“如此……如此多谢姑娘了。”双目含笑,便再也一动不动了。苏烈再看时见小五也已断了气,叹了口气,伸手把贾子期双目抚合,又从李抱金身上解下鲛珠盾,系在小宴臂上,方才翻身上马,朗声喝道:“弟兄们!定襄城便在山下。大唐的好男儿,都随我冲啊!”

〖注:

1、李靖非常注重心理战对战争进程的影响。以三千骑兵大破定襄,便是着名的心理战战例。据《李衞公问对》记载:“兵者,诡道也。托之以阴阳术数,则使贪使愚,兹不可废也。”“使贪使愚”之术多指利用神鬼术数、神秘现象来影响士兵心理和鼓舞士气的方法。小说里李靖用波月石来对士兵作心理暗示,姑且也算是“使愚”之术吧。李靖、苏烈等以三千轻骑经恶阳岭夜袭定襄,见于诸多史料。突厥屯兵狮子梁、合墩山等事则系作者杜撰。

2、“醉仙灵芙”与“奇鲮香木”这两种奇异植物的药性并不见于任何医书,出处在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