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我心裏可没了底,心想:‘没料到他果然了得,我怕还真不是他对手。’谁知敖墨道:‘我们比试道术只怕会毁了这嵯峨殿,不如先比剑法吧。’我用最厉害的道术都赢不了他,他这提议正合我意。我寻思自己手里还有一把宝剑,比试剑法未必输他,便应允下来。”
忽听殿中那长须老者缓缓说道:“其实我避开‘临兵斗者咒’,已经竭尽平生全力。当时我想你刚一出手已经如此凌厉,再比道术我必输无疑。倒不如比试剑法,或许还有胜机。却不知你也已使出了看家本领。”此言一出,郭三、小宴与许观三人才明白这长须老者便是敖墨。小宴道:“原来你们各自忌惮对方,才都同意比剑法,后来怎样?”
韦法昭叹道:“元无咎说他在剑道上见前人之未见,果然不假。我与敖墨斗剑,前五十招两人不分胜负。斗到一百招开外,我只觉得他每一剑后都藏了七八个后着,我看不明白只好一味防守,且战且退。斗到一百五十招时,偌大一个广场尽被他剑光所罩,连退也无处可退。我越斗越是心惊,心想若不再图反击决无胜理,索性门户大开,仗着奈何天刃剑利直捣中宫,孤注一掷!敖墨没料到我如此拼命,也慌了手脚,连剑都落在地上。我见有机可乘,哪肯放过。奈何天刃一抖,结结实实刺中他的肩头。这场比试我可就赢了下来,便对元无咎道:‘既然我胜了,西棠我就带走了。’这时西棠忽然掩着脸跑开,敖墨也面如死灰退了下去。元无咎道:‘我从不打诳语。可他们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明日清晨你再到嵯峨殿来,我让你带西棠下山。’”
“又过了一日,天不亮我就来到嵯峨殿,却见只有元无咎一人站在殿中。我道:‘城主,我来接西棠了。她在哪里?’元无咎道:‘她不在紧罗那城中。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一听就急了,道:‘你昨日说从不打诳语,怎么说话不算话。’他苦笑道:‘我素来不说假话。昨夜不光西棠还有别人也离开蹈歌山了。’我认定元无咎想要耍赖,将西棠藏了起来,和他越说越僵终于动起手来。元无咎的道术可比敖墨强出太多了,我当时觉得只怕咱们师父也未必是他对手。我和元无咎过了不到十招,就被他用沙罗无双指射中,翻倒在地。他说:‘你再练五年,或许能和我过上二十招。你走吧。’我知道自己的能耐和人家相差太远,只得忍气下山。闯出这场祸来,我也不敢回茅山去,便在西域呆了下来苦苦修行。苦练了五年,我自觉已经长进许多,可一回想起当年元无咎出手的模样,觉得还差得太远,于是就又埋头练了十年。”
小宴听到这裏,奇道:“你一个人练功练了十五年?也不觉得闷吗?”韦法昭道:“武功道术都有许多学问,越练才越觉得有趣。何况我一想到打赢元无咎或许就能见到西棠,就更不觉得闷了。”此时敖墨忽道:“你这十五年一直在独自练功?”他说话声音微微颤抖,好似听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奇闻。韦法昭道:“你怕了不成?嘿嘿,十五年前你就不是我对手,如今自然更是远远不及。你师父到哪里去了?叫他出来,我与他再比一场!”敖墨踏上几步,瞪着韦法昭道:“难道……难道西棠这十五年不是和你在一起吗?”韦法昭怒道:“你说什么?她若同我在一起,我还来这裏作甚?”
敖墨双手抱头,弯下腰来苦苦思索,低声道:“什么?这些年她不是同你在一起……”韦法昭只道对方赚他,退开一步喝道:“要动手便动手,休想使诈。”敖墨慢慢站起身来,面色惨白,说道:“韦兄,这中间定有重大误会,你听我慢慢说来。”韦法昭道:“有什么误会?你讲!你讲!”敖墨道:“那日我与韦兄比剑,斗到一百四十九招时,我使出‘昆吾剑气’罩住全场,有两道剑气这么攻去,韦兄矮身躲过。‘昆吾剑气’妙在回转如意,那两道剑气又这么追了回来,直奔韦兄后脑,此时韦兄忽然弃守为攻,门户大开。”敖墨一边说一边比划二人当年相斗时的招数,韦法昭频频点头,示意他所说的不错,又接着道:“然后你的剑便落在地上,被我刺中肩头。”敖墨道:“其实当时我并非败给了韦兄,而败给我自己手中的那柄剑。”韦法昭冷笑道:“输便是输了,生意不好怪柜台。”
敖墨正色道:“奈何天刃是名动天下的宝剑,当年我也犯愁用什么兵器来与韦兄比试。谁知就在比试前一天夜里,西棠跑来将她的佩剑送给了我。她的剑是师父所赠,叫作子夫剑,虽不如奈何天刃出名,却也是柄大有来历的古剑。据说是西汉名将衞青送给姐姐衞子夫的。因为太过锋利,衞子夫有次把玩时不小心还割伤了手指,由此得名。”小宴道:“西棠很喜欢你啊,所以才送宝剑给你,可惜你第二日打输了。”
敖墨道:“我当时也这么想,谁知第二日就在这柄子夫剑上出了差错。”小宴惊道:“什么?”敖墨道:“我与西棠从小一起长大,最是交好。她的本事也都是我教的,后来又有了婚姻之约。”他说到这裏,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似乎回想起了童年时光。韦法昭道:“呸!呸!”敖墨并不理会,继续讲述道:“我们本来只在山上修炼,不怎么理会山下的世界。有一年不知为何,奈何天刃忽然现于世间,让师父给知道了,就派了西棠和三位师弟下山去寻找。当时我想奈何天刃既然是把宝剑,天下高手只怕人人都想抢夺,少不得有场龙争虎斗。当时西棠与三位师弟的修为尚未大成,不如我下山去走这一遭,可师父就是不让,后来三位师弟果然都败在别人手里。再后来又听到些风言风语说西棠也被打败了,还让敌人照顾了一夜。那日韦兄驾临蹈歌山,我心裏的惶恐实是难以言说。”小宴道:“你担心你师妹喜欢上打败她的人了?怎么会?你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敖墨看了小宴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小姑娘,不明白情不知所起。喜不喜欢一个人,同相处了多长也没什么关系。有时候情之所生只在转念之间,何况他与师妹还……还相处了一夜。”韦法昭骂道:“什么相处了一夜!我只是照顾了她一夜,你若敢动什么肮脏念头亵渎了她,我一剑劈了你!”小宴却在思索敖墨的话,心想:“敖墨说的倒也不错啊,我在成都遇到许观的时候,好像便觉得从前认识他,忽然就喜欢上他了。”抬头去找许观,却正瞧见郭三怀抱铁剑,在阳光下闭目微笑,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只听敖墨接着道:“你说的不错,可我心裏爱极了西棠。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因此生出许多糊涂念头。直到西棠送给我子夫剑,我心裏的石头才落了地,心想师妹原来还是喜欢我的。”小宴忍不住又问道:“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子夫剑上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呢。”敖墨道:“第二日我与韦兄斗到一百五十招时,韦兄贸然抢攻,露出极大破绽。我心中大喜,寻思:‘你若稳守,我虽占上风可若想击败你倒也不易,这般打法岂不正是自寻死路。’正想出手进攻,不知怎的子夫剑的剑柄处忽然钻出一只黑色小虫,狠狠叮了我一口。我手上一痛,剑就落在地上。我当时心如死灰,心中雪亮:‘原来师妹当真喜欢的是他!’”许观奇道:“为什么你被小虫叮了,就认定你师妹喜欢他?”敖墨叹道:“这门忽然生出小虫叮人的本事正是蹈歌山的独门道术幻虫咒。施咒者先对某件物事下咒,便能让只毒虫之类附在其中,常人却瞧不见。等到需要之时,念动咒语就能让那只毒虫现身暴起伤人。师父只将幻虫咒传了西棠一人,连我都不会。这柄种了幻虫咒的子夫剑是西棠给我的,她想助韦兄取胜,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到了第二日清晨,西棠与韦兄都已不在蹈歌山了。师父见我神情恍惚,心绪不宁,便让我去镇魂峰面壁,收敛心神。后来日子久了,慢慢许多心思也就淡了……这些年来,我心灰意冷,只道西棠与韦兄作了神仙眷属,逍遥自在。可依韦兄所说,这十五年来韦兄却在独自修炼,这中间……中间究竟有什么隐情……”说到此处,敖墨声音颤抖,长须抖动,显是情难自已。
忽听殿外古琴声悠扬,由远而近,有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师哥,我在觉有情殿外种的樱桃树都长得好高了,是你在帮忙照看吗?”众人回头看去,见一名玄衣白发的妇人走了进来。这女子年岁虽已不小,却姿容端丽,行动轻盈。小宴见了,奔了上去,拉住她的手大声叫道:“五娘,你怎么来了?”敖墨几乎要站立不稳,揉了揉眼睛颤声道:“西棠,你……”韦法昭见了她,心中迷迷糊糊,想要上前相认却又迈不开脚步。原来燕婉园的五娘正是蹈歌山的小师妹西棠。
西棠对小宴道:“你还真到这裏来了。”小宴道:“五娘,你身子不好,干嘛还出远门?”西棠道:“不妨事,该走的路总要走完。”又招呼韦法昭道:“韦师兄,好久不见了。”说着松开小宴的手,走到殿中朝那名白眉少年面前跪倒在地,拜了三拜,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安好。”
众人都大吃一惊,韦法昭道:“什么?你是元无咎?”他又走近仔细看了看那白眉少年,满腹诧异,说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小宴暗想:“按说这城主十五年前已是老人,怎么今日看来倒如同十八九岁少年。难道他果真通晓长生之秘以至能返老还童?”却见西棠拜罢站起身来,对元无咎道:“师父,拜你三拜是为了谢你养育之恩。可我后半生的痛楚苦难,却也是拜你所赐。”敖墨惊道:“西棠,你说什么?”西棠苦笑道:“大师哥,你道茅山上只有我一人会幻虫咒吗?错啦!还有一人,就是咱们的好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