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初来乍到(2 / 2)

“报警?”

“怎……怎么会!”江尤一把抖掉被抓紧的手,干笑道,“不要把人想得这么卑鄙。”话虽这样说,内心却对一步之遥的门把手欲哭无泪。

就差那么一点了啊。

江尤撇撇嘴,离那人更远些,灯光在这一瞬“噗”地灭了,黑色张牙舞爪地布满整个空间,令江尤心裏“咯噔”一声。

十二点整,熄灯了。

方才淡得几乎能被忽略的路灯光线在这时大盛,扬眉吐气地照着两人的脸。江尤本以为两人还得钩心斗角地你来我往一番,手却突然被人拉去,她刚想尖叫,一张硬卡片就被塞进手中。

容若木此刻已经不耐烦到极点,翻身往沙发上一躺,冷冷道:“这周双色球的头奖号码,拿好,回去睡觉。”

他这息事宁人的态度一表露,江尤初心也是保障自身安全,不想再起冲突,两人一拍即合,她抿唇退回自己的床铺下方,慢慢抓着梯子爬上床,拿着被子狠狠蒙住头。

容若木枕着靠背,听着那边微小的动静,这一程的精彩经历所拱起的热血在这一刻,也慢慢冷却下来。

腕表忽地闪烁两下,容若木满怀希望地扬起手腕,神色却一点一点严肃起来。

“若木,暂时无法保证回归安全,此事从长计议。盛教授。”

舌尖还泛着痛,想到方才几欲将内脏搅碎的震动,他瞳孔缩了下。

看来,真被沈潇的乌鸦嘴说中,他回不去了。

他眉头一拧,转头看向床上鼓起的小包,目光深邃。

雪后的夜空纯净而漆黑,江尤被吓得睡意全无,悄声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指在按键上搁置许久,始终没有按下去,纸片就像个承诺,在枕边提醒她,这人似乎真的不会伤害她。

可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江尤从柔软的被褥中坐起身,扒着床栏往下看,沙发上的人胸膛正轻微起伏着。她想了想,光脚下地拿手机当手电四处查看。笔筒、钢笔、镜框、抽屉夹层她都翻找了个遍,压根儿没有类似于摄像头的东西。

圣诞夜、英俊又能算卦的男人,还有……套套,这太像个恶作剧。

江尤心乱如麻,蹑手蹑脚地经过沙发时,视线落在他露在外面的手表上,这是他唯一的联络工具,裏面大概有能满足她求知欲的东西。

思索了一下,她慢慢伸手……

下一秒,手腕被人扣住,路灯光芒虽是微弱,她却将男人眼底的厉色看得清清楚楚。

江尤咬咬牙,破罐破摔地反扣住对方的手腕,她施展开擒拿术,却不料手腕几个翻转又被人抓住,后背一沉,被他一下用膝盖顶在沙发上。

容若木飞扬的眉轻挑,声音低沉:“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这样的动作很危险,男人为防她反抗压制住她,靠得极近,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带来的气息,毛孔瞬间炸开,她又挣了挣。

“你放开!”

容若木稍一松力,江尤立刻反挣出来,滚到沙发另一边,揉揉满是红印的手腕,瞪他:“你这样让我怎么信?”

“容若木,我的名字。”

她没好气地回他:“江尤。”

“嗯。”容若木点点头,虚心请教,“请问,是给你的酬劳不够多,还是我之前的态度存在攻击性,让你这样惴惴不安,半夜三更过来招惹我?”

“哈?”江尤面带讽刺,“彩票是下周开奖吧?”

看容若木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发觉自己进了套,咬咬牙:“再说,我不稀罕这个。”

容若木“嗯”了一声:“是我考虑不周了。”

容若木坐回沙发,将腕表对准墙壁,光芒有序地铺在上面,映出光屏。江尤惊叹于他设备的全能,竟然还有便携式投影仪,多看两眼后,也把目光放在墙上。

L市图景一点点显露出来,容若木努努下巴示意她看。

“定位没错的话,我们在这儿。”

此刻L市大街上安静冷清,邻街楼亮起暖光,依稀可以看到欢庆圣诞的人们。这如衞星般的监控在江尤眼中不过是他拿着哪部纪录片糊弄她的把戏。

江尤不明白他转移话题的目的,疑惑道:“那又怎样?”

“要不要打个赌?”

容若木偏头,黑亮的眸如同一口深井。江尤在这淡漠的眼神中无端生出一丝寒冷,落地灯打下灯光,明明是暖暖柔光,照在这具好看的皮囊上却觉察不到丝毫人气。

她退后一步穿上棉拖,和他隔出一段距离:“不要。”

容若木把玩着腕表,刺啦的电流声传递过来,在深夜有些阴森。他看一眼指向两点的时钟,说:“现在还早,我们商量一下。”

“要不要看个电视剧?”

没等江尤拒绝,墙壁上的影像开始动起来。他们所在的红点一秒内扩大成实景,是L大校园。

江尤有些惊讶,熟悉的风景骤现,却又有些诡异。

时间在10:00左右时像是慢镜头回放,屏幕开始剧烈抖动,西南角的老式教学楼被特意拉近,斑驳红砖支撑不住重量,由一层开始坍塌,整个空间像扭曲了一样,慢慢形成废墟。

“我把速度调慢了八倍。”

江尤看得手心都冒了汗,每日来往的地方在眼前变成瓦砾,虽是影像,却有种身临其境之感。难言的情绪堵在她胸腔,愤怒一点一点溢出来。

“喂,玩笑不是这么开的。拥有百年文化的学校被你用视频P成这样,内心很荣耀吗?”

她最受不了的是竟然还有鲜活的生命从四楼跳下,砖瓦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死神,将他们咬得鲜血淋漓,那一幕简直惨绝人寰。

“20××年12月25日,L市发生6.8级地震,地震持续24秒。L大百年历史的化学楼坍塌,因临近期末,学生在内复习,伤亡近三百人。”

容若木漫不经心地看向她脚边的行李箱:“你明天坐火车回G市,还有时间看一眼人间惨剧。”

江尤冷笑一声:“荒谬。”

L市地震局都没发布预警,他红口白牙就给这么多人判了死刑,当她脑子漏风吗?

“那这赌约我当你应下了。”容若木低眼看她,光芒照在他背上,给面容打上侧影,整个人都显得神秘莫测,“我输了,任你处置。”

你身上有什么可让我惦记的!江尤撇撇嘴,觉得这赌太不实际。她反问一句:“我输了呢?”

“放心。”容若木退回到光下,满脸嫌弃,“总不会是以身相许。”

清晨,窗外洒下第一缕阳光,江尤就被熙攘声吵醒。宿舍门被敲得砰砰作响,这拆门的架势除了宿管阿姨也没别人了。

江尤睡眼惺忪地爬下床铺,磨蹭着去开门。等门开了条缝,她忽然想到什么,脚抵住房门就朝后看,视线还没集中到一点,门就被推开了。

宿管阿姨满脸严肃地进来,先是凑到窗前查看一通水泥管,又大概丈量了下高度。

门外女生围了个圈,都是洗漱着瞧热闹的。江尤暗下扫视一通,容若木并不在。她刚想松口气,三个炫彩盒就被扬到鼻尖。

江尤的脸唰地红了。

“昨晚从你们楼下找到的,我从一楼找到这儿,都不承认,是你的吗?”

宿管阿姨夹着一把扫帚,表情谨慎而肃穆。那一瞬,江尤竟感受到小学时被小竹棍支配的恐惧感,舌头僵住般,一声不吭。

宿管蒋阿姨对江尤有印象,不只是冯铮的事。文静的小姑娘身手倒是不错,翻墙、助男生进宿舍,她睁眼闭眼就过去了,但这小姑娘若做出格的事,她不能袖手旁观。

“你另一个室友呢?”

“昨天去美国了。”江尤飞速答道。

“那这东西不是你的?”蒋阿姨认真地望着她。

不是,可确实又算是她的。江尤心下嘀咕,纠结在脸上一闪而过。蒋阿姨晃到桌边,摩挲着破碎的核桃壳,白皙的指尖拨了两下,目光转向皱皱巴巴的沙发,若有所思。

江尤快走两步把沙發表层绒抚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过几天回家,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话说得轻巧,也就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后槽牙咬得有多狠。

蒋阿姨呵呵笑一声:“还真不像你的性子。”

江尤被蒋阿姨熟稔的口气说得一愣,但话题总算揭过去就没敢多说,假笑着寒暄两句,蒋阿姨就背着手感慨着小年轻的热烈奔放,出门左转继续上楼了。全新的包装盒被蒋阿姨拿在手中,警示一般朝江尤左右摇晃着。

她是明眼人,没拆盒、没越界,这是不准备追究了。

人群蜂拥着又上了六楼,风风火火的。

人声渐渐远了,江尤瘫软地坐在沙发上。

没力再考究宿管阿姨的心态,她醒醒神起身。在搜寻过床下、衣柜后,她又去窗前探头看水泥管,没有任何被攀爬过的痕迹。

容若木消失得无影无踪,倒让江尤有些怀疑是否做了一场梦。

她揉揉脑袋,在水池边洗把脸清醒一下,努力心无旁骛地去收拾行李。在将马克杯放入背包时,桌上被宿管阿姨抠剩的核桃壳让她愣了下,随即又想到L市的地震预警。

“我们拭目以待。”

清冷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回荡,江尤心烦意乱,手下动作又迅速几分。她抬眼看到床前的相框,班级合照中的笑脸张张青春洋溢,闷气顿时升到胸腔,啪地又把它扣到桌上。

埋头思索了一瞬,江尤决定出去走走。

L大东西校区间有一座彩虹桥,长度可观,学校专门配置小型公交车为学生提供便利。江尤出门右拐就拦了一辆,准备去西校散心。

刚坐上车,身侧挤过一对母子。

江尤没抬头,车被司机开得颤颤巍巍,像要散架似的。她磕磕绊绊地在手机上找到几条L市地震信息,大多发布于三四年前。

这无异于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的神经终于不再绷得紧紧的。

昨晚那人胸有成竹的表情,她差点都信了。

呵,撒谎也不撒个靠谱点的。

车缓缓驶过化学楼,那里依然庄严肃穆,安静宁和。

身侧的男孩正坐在母亲怀里看《海绵宝宝》,声音开得有些大,江尤从昨晚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被吵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平板电脑里,蟹老板的秘制配方被偷,黄方块和虫子穿过去走过来地帮他寻找,满屏幕“咯咯咯哈哈哈”。男孩轻晃小肥腿,低声跟母亲交谈。

“海绵宝宝一定是超越光速过来的。”

“为什么呢?”

“老师说,人比光还快,是会回到过去的。”

“这样啊……”

……

“我的预言比他们准……”

“大哥我们不能改变历史啊喂……”

蒙胧间,这两句话又清晰地回到脑海,江尤一个激灵坐起身,吓了二人一跳。男孩的话像冰刀凿进她心裏,冷意一点一点泛出来。她眼圈发红地望向前方,高喊一声:“师傅,麻烦停车。”

两分钟后,跑过东校的北门,朝化学楼奔去的江尤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昨晚的种种在脑中回放,哪怕荒谬,哪怕不信,她也想要查验一下。

冷气吸入肺部,她跑得胃痛,又不敢懈怠,渐渐觉得脚下发软,跑不直似的。放慢脚步停下后,她才发觉,不是她的问题。

地面在剧烈晃动,不远处的物理教学楼粉尘噗噗掉落,不少人尖叫着跑出来。大地震颤得江尤一个趔趄跪在塑胶跑道上,根本无法站起来。

她心裏“咯噔”一声,朝几百米外看去。

电影特效才会出现的场景——坚不可摧的石墙,此刻变为最脆弱的豆腐块,钢架从内侧被挤压出来,整栋楼发出最后一声嘶喊,“轰”的一声,沦为废墟。

不过几秒。

江尤踉跄着爬起奔过去,化学楼在操场的另一边,她穿过空地,使出短跑比赛的气力,在离那里百米处,被人拦腰搂住滚在塑胶跑道上。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耳边骤起,军绿风衣遮挡住她的眼。

“你疯了,还往那儿跑!”

江尤的心脏这会儿有点超负荷,她急促地喘息着,清新的气息透过风衣传来,像是给了她充足的氧气。她狼狈地从容若木怀中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明明没有喊叫过,却嘶哑得说不出话。

容若木拍掉身上的尘土,遥望着远方,各色住宅区,多米诺骨牌般轰然坍塌。

“原来,地震发生时是这样的。”他的口吻带着令人心寒的漠然。

江尤惶恐地看他一眼,浑身使不出丝毫力气。

她猛然想到他那句“人间惨剧”,形容得太过贴切。

容若木揣着兜俯视她,对身后绝望的嘶吼声置若罔闻,明明是高瘦的身影,却似散发着光环般,遮挡住那一片人间炼狱。

他凑近江尤惶惶中带着碎光的眼。

“我赢了。”

江尤惊恐地回头,方才晃晃悠悠奔过彩虹桥的迷你公交车,半个头已经被砸瘪,几分钟前还坐在她身旁的母亲正抱着鲜血淋漓的孩子,哭叫着求救。

各方跑出的学生们在安全处眼神迷茫地望向承载着回忆的地方,女生互相拥抱着默默哭泣,这一场死亡惊魂,留给人的不只是后怕这么简单。

江尤僵硬着扭身,容若木已退到两步开外,军绿上衣纤尘不染,明明人就在眼前,她却似同他相隔在不同的世界。

“你真的是……”猜想就沉在江尤心中,而那人也看向她,洞悉一切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否认。

江尤艰难地咽咽口水,她阴错阳差招惹到的,真的是个大人物。

踉跄着站起身,她还在抖,双层打击加注于一身,从内而外地发冷发颤。容若木看江尤一步步走来,拧眉想伸手拦住她,却被她闪身躲过。

“你可以见死不救,我不能。”

刚毅和冰冷的神情撞入他的眼,似乎心都颤了一下,他收回手。

“有的人注定会死。”

“学弟学妹还在备战考试,我的同学在准备论文。那栋楼有那么多生命……”江尤脚步顿了顿,没有停下,“而有的人注定是要被救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