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尤揉揉眼,没好气地看他:“还看?为了等你我在风口都快被吹成沙眼了!我要补偿!”
“什么补偿?”
“今晚欠的饭补上吧,青年路有家日本料理不错。”江尤点点下巴,做沉思状,“不行不行,和你去那种地方太别扭了,大众路那边有家意塔炸鸡店,我们去那儿。”
“我同意了吗?”
“宾果,把‘吗’字给我去掉。凛凛寒风,我等你那么久可不是白等的。”江尤背手走在前头,手指朝后摆了摆,“快跟上,我知道月底给你结清工资了,别耍赖皮啊。”
容若木站住脚。
江尤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疑惑地停下。回身时,几乎要戳穿自己的目光直直射过来,她忍不住撇开视线。
她终归还是抵挡不住这人杀伤性的战力值啊,哪怕有一秒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她都是欣喜的,真的是……太没出息了啊。
“怎么这么看我?”江尤扬扬下巴。
看他不说话,她哈哈冻得僵硬的手指,面露无奈:“算了算了,我请你吧。”
江尤侧过身,慢慢抬起胳膊,街边商铺接二连三亮起灯牌,像是她引出了一路光明,她对视上容若木幽深的目光,歪头一笑。
“当是我踏入相亲之路,即将告别单身的庆贺吧!”
容若木把床升高,垫了枕头在下面。江云瑾今天精气神不错,他带来的菜吃了不少,粥也都一口一口慢慢喝了。
输液袋里药剂“滴答滴答”往下淌,江云瑾看得愣神。隔壁是新来的病友,五十多岁,躺在病床上看容若木在旁忙这忙那,羡慕地笑:“妹妹您真是有福气,儿子这么孝顺。”
江云瑾偏头笑着否认:“您误会了,这是我姑娘的朋友。”
“呀,这样啊。这孩子真是好,能这么尽心尽力,男朋友吧?”大婶揶揄地笑,她胰腺有些问题,但不妨碍行动,慢慢扭身坐了起来,“能这样对您,那对您姑娘绝对差不了。”
“您想岔啦,”江云瑾看向容若木,“好孩子的确是好孩子,跟我姑娘可真不是一对。”
“啊,这样。那小伙子做什么工作,有女朋友吗?我这边瞧着喜欢的,能帮忙介绍介绍。”大婶很是热络。
江云瑾瞧见容若木微蹙的眉,知他心中不喜,忙道:“小容这会儿忙着考研,还没这心思。不都说事业为重,他是想再等两年。”
“哦,那您姑娘呢,有准信吗?我这边合适的小伙儿也不少。”三言两语,这鱼鈎又掉到了江尤头上。
容若木听得心烦,从桌上拎起空水瓶,走出去。推门的刹那,听见江云瑾又一次拒绝:“您费心了,我姑娘正谈着呢,有些日子了……小年之前我就出院,准备跟着见见。”
“嚯,真是好……”
容若木倚着墙,看热水管道上显示的98℃愣愣出神,末了,心底肯定了一句:是啊,真是好。
他总见她言不由衷,矢口否认,耳朵泛着红地跟他瞎扯,这一回她义正词严地向他投递一个炸弹后,真的去引爆了。
江尤把财务送来的报表存进文件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穆清年终要回任耀述职,积压的文档一堆,她挑拣着重要的给他审批,剩下的看了几天,有些头昏脑涨。
“还不准备走?”于飞敲门进来,递给江尤最新的门店招聘计划表,“那栋楼盖起来需要不少时间,具体计划还能改改。”
她又说:“公司这边的招商部我不准备挪用,会在实体店另立一个。这点我已经跟穆清说了,你帮我把表传给他。”
江尤接过来:“好。”
于飞拍拍她的肩:“上司不在,就心思活泛点忙里偷点闲。听保安说你加班好几天了,准备跟他们抢活干?”
江尤局促道:“没有……”
“那就早点下班,找找朋友喝喝茶,滋润下自己的生活。我像你这么大,青春都耗在这儿,这会儿每个细胞都刻着‘后悔’两个字,拼搏要适量。”
于飞拎起江尤的包,一把塞进她怀里:“楼下有个人等你好久了,快下去吧。”
江尤轻轻应了一声,拿起文件夹,提着包出去了。
到楼下,果不其然,一辆骚包的宝蓝色SUV停在门前,车门开着,梳着光亮背头的男人正靠在上面摆着Pose,见她出来,摘下墨镜打个招呼:“嗨!”
江尤心想,她还是该回去加班的。
人还没来得及往里走,男人几个大步跨过来,拽住了她:“我等你好久了,路西有家咖啡厅不错,我们去坐坐?”
透过单面玻璃看江尤上了车,于飞长长嘘出一口气。那朵奇葩跟吸铁石似的,引得全层人脸贴在玻璃上摊成了饼,她瞧得心烦,赶忙去穆清办公室把系铃人送走。
看着一个个的还对那道身影恋恋不舍,她敲敲玻璃:“喂,瞧够没,手底下的活都干完了吗?年纪轻轻不拼搏奋斗,靠什么傍大款,靠什么娶媳妇,还不去工作!”
工程部老张扑哧乐了,背着手转身:“我活了四十多年,头回见着能在车门上摆造型摆两小时的。”
“大背头得是发哥那会儿流行的了吧……”
“江尤……这是看上他什么了啊……”
“人品好?”
“瞧不出来,前阵子保安孙大爷跟他聊过,那奇葩把全身名牌秀了个遍,就差把标签穿出来了……”
众人嘁嘁喳喳又议论起来,最终结论,成不了。
于飞瞧着来气,拍拍桌子,砰砰两声响后,都安静了。
她咬着牙,扫视四周,一字一顿:“干好分内的事得了哈,‘雨女无瓜’。”
余浩人虽张扬,挑的咖啡厅还算靠谱,但江尤忙了一天,大晚上对着一盘薯条外加一杯黑咖啡,确实提不起什么兴致。
她拿汤匙搅着咖啡,耳边嗡嗡的。余浩有一点好,单聊自己的,唾沫横飞,激|情洋溢,能得到别人适时的点头,就能继续下去,起码不冷场。
起初江尤和他交换过微信,聊了两天,那时候他说话内敛,惜字如金,颇有高冷风范。江云瑾问过她的意向,她觉得问题不大,两人就见了面,之后,世界观就炸了。
大概没见面前,他是有高人指导,全憋着呢,见面后,火山喷发了。
“那天我们看完电影,还记得吧,那个万达影城的IMAX,三百多一张票的那个电影,我把你送到家门口,刚出小区,车就被剐了。嚯,我寻思这绝对是仇富吧,我年纪轻轻三十来岁,就开辆一百多万的宝马,多招人惦记啊,我下车气势汹汹就过去了。
“对面车主就开辆八九万的破二手车,见着我瞬间就露怯了……我低眼一瞅我车上被剐蹭的那块,气得我一下就挽起了袖口……”
余浩手舞足蹈地秀了秀左手那块劳力士,眉飞色舞:“我说:‘你赶紧给我好好解决,公了还是私了,不然我忍不住动手,剐坏这块四十几万的表,这就不是赔车这么简单了!’嘿!结果你猜怎么着?”
江尤回神,侧头看看他眼角:“你被打了?”
“可不是嘛!”余浩咂咂嘴,“现在的人可太不讲理了。”
江尤喝了口咖啡没说话,心想要是她,她大概也忍不住拳脚相加。
“这我能忍吗,我忍不了啊。”余浩冷哼一声,“我和他打起来,顺手把劳力士扔在脚下了。到派出所后,我就说他破坏我私有财产,那块表算二手也得三十万,赔去吧他!”
“这样不太好吧……”办这事儿,出门您不担心被套麻袋吗?
余浩一摔茶杯,瞪她:“怎么就不好了?你男朋友被欺负了,你不心疼还怪我不会处理。谁能把事儿办得像我这么精明?再说,你马上要嫁到我家了,你就是个小职员,能挣多少,还不是要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既然要花我的钱,就做好讨好我的准备……”
江尤简直目瞪口呆,他们认识半个多月,手都没牵过,怎么就要嫁给他了?
“哎,你……”
“你什么你,我这边彩礼都备好了,我妈也找小神仙算过我们的生辰八字了,瞧你这么不懂事,彩礼钱不想要了?”
江尤瞪大眼:“我……”
“我挺满意你的,这是你的福气,等你妈旅行回来我们见个面,商量一下。”余浩打断她,把劳力士塞回袖口,站起身,整理着袖口,“你今天惹我不高兴了,我就不送你了,自己回去吧。”
余浩嫌弃地看她一眼,迈开步,两条腿刚扯开,一股力搭住他的肩膀把他使劲按回了座位。
“你家有矿?还是有上千亿的遗产等人继承?”
冷冷的话在余浩耳边回荡,肩膀被人按得咔咔响,余浩“嘶”了一声,挣开来者:“你是谁啊?”
“走狗屎运中了彩票一等奖,真当自己高人一等?”容若木一把将江尤拽起来,攥紧她的手,“抱歉,我们不约了。”
“等等!”余浩拦住他们,不嫌丢脸地嚷嚷,“你算哪根葱,从头到脚的破烂顶得上我一颗袖扣吗?”
余浩看向江尤,语带嘲讽:“还有你,放弃我的宝马,准备坐什么回去笑,自行车吗?你给我想好了,我现在很生气,还能哄的那种,所以你嫁入豪门还有机会,否则,你也就只能跟着这辆自行车……”
“你怎么知道他不如你?”江尤这半个小时被荼毒得连脑仁都是炸裂的,早想掀桌了,“他有博士研究生文凭,他在科学研究院工作,他研究一个项目的资金能抵你十个身家,你一个无业游民,仗着彩票中的五百万能挥霍多久?至于他的交通工具……”她挽过容若木的胳膊,转身,“你这辈子大概都坐不到。”
江尤出门就去附近的商场,坐电梯上了三层。容若木紧随其后,看她找了休息椅坐下,掌心挡住自己的眼睛。他坐在她身旁,看着对面憨态可掬的熊猫玩偶,轻声道:“江尤,你看人的眼光越来越LOW了。”
江尤撤下手:“抱歉了,我看人的眼光就没好过。”
容若木想着她对交通工具的回应,忍不住低低笑起来:“你倒是真敢说。”
“吹牛谁不会,更何况我又不是全在吹牛。”江尤看他一眼,在她心中,他是比谁都强的。
低眼敛下情绪,她伸个懒腰:“食欲被他毁得差不多了,权当减肥吧。要换目标了,希望下一个是个靠谱……”
“你在刺|激我吧。”容若木忽然开口。
六个字像把江尤的精气神都抽掉似的,让她整个人都蔫下来,他继续道:“虽然不是你本意。”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十五天,你有六天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有五天是那个奇葩跟在你身边。”
江尤惊讶地看他:“你……”
“我忍了四天,不闻不问,书店很忙,寒假订书的学生家长络绎不绝,可总有空闲下来的时候,那时,思绪总会飘到你身上。
“想你在干什么,想你是不是依偎在那人的怀里。我曾想让你远离穆清,是怕你会踏入不好的婚姻,而如今,看你和他言笑晏晏,我心乱如麻,才知道,我想你远离的,是除我外的所有男人。”
江尤迎上他的目光,裏面的认真令她慌乱,她挪开眼,眼眶却红了。他突然砸过来的话令她没有一点心理建设,江云瑾跟她说过,爱情是很美的事,哪怕后来的他们感情那样惨烈,但曾品到的那丝甜,足够回味一辈子。她早品到那丝苦,已卑微地放进记忆的角落,不曾奢望的甜,竟这样送到她面前。
“我后悔了。”容若木抬手擦去江尤眼角的泪,“我后悔把你远远推开,只因为一个结果。我很自私,自私到哪怕只是短暂停留,也不想放开你。”
江尤眼前一片模糊,却能感受到他粗糙的手指描绘着自己的眉眼,喉咙口似乎被什么堵上,眼前的虚影一点点在靠近。她张张口,却说得艰难:“你想……”做什么?
一吻封唇。
江尤感受到他冰冷的温度,心头却烧起团火热。独属于他的气息就在眼前,她忍不住屏息攥紧他的前襟,可泪水却还是忍不住地落,似乎每一滴都写着“委屈”两个字。
路过的行人不由得驻足,看男人轻轻一吻,将女生搂在怀里。
江尤的嗓音哑哑的:“我像个牵线木偶,你情感泛滥时,心血来潮挥舞我几下,我就高兴得手舞足蹈,你率先放弃后,我就被弃置角落,静静接受这个结局。
“可你说出这些话,我还是会欣喜若狂,像拾到自己不敢奢望的珠宝,担心哪一天,又被收回去。”她擦干眼泪,从他怀抱中扬起头,“很没出息是不是?”
容若木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对不起。”
“这些天我也在失眠,总想孤注一掷,把你抢走算了,哪怕你不久后就要回去,也许会满怀愧疚,但起码我在你心裏还留有余地。”
“你都……知道了?”
“沈潇联系过我。”
容若木眉头皱起,他料到沈潇不会消停,却没料到会这么不消停。
“其实,我很听你的话,‘远离穆清’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命令。就算在前一刻,抱着离开你的想法,我也是选择和陌生人相对而坐……”
“这种想法不许有了。”他打断她。
江尤回以一笑:“你的强硬、你的真心吐露一点都不正式,没准哪天我会忽然觉得,啊,这人也就这样啊,固执古板、随心所欲,然后……”
容若木低头看她,眸中的情感真挚又热切。
江尤停住话语,心又酸又软,伸手抚摸他的脸庞:“然后发现,我却再找不到一个这样让我心动的人了。”
“江尤。”
“嗯?”
他放轻了语气:“做我女朋友吧。”
江尤眼角含着泪珠吻住他:“好,这样很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