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长城之行(2 / 2)

心裏的怨念快升到极点。

出门前这人双手抱拳实打实一个甩手掌柜,她咬着牙想把沙发上的小人给拎起来,却未料身侧人快她一步,她正想感激涕零,小人被他拎着放她背上了。

“减肥。”他语调悠悠。

江尤带着小鬼上秤都不到一百四十斤,听见这话,心裏狠狠竖了个中指。

天慢慢被他们走亮了,这一段路四顾无人,只有江尤微重的喘息声。容若木往后看了一眼,小鬼脸颊凑在她的脖颈,整个人睡得惬意舒适,他停住脚步。

背包转瞬被他卸下来,扔在脚边,他伸伸手。

江尤这会儿累得都想打跌,喘口气,满脸央求:“大哥,别逗我了行不行。”

容若木没说话,从她背上把人接了过去。

江尤愣了愣,嘀咕一句“还算有良心”,捡起了地上的包。

容若木把小鬼往上颠了颠,男孩子骨头重些,但终归是小孩,背起来压力不大。他瞥一眼江尤的细胳膊细腿,这会儿正微微打战,他面无表情道:“你这样山脚都爬不上去。”

江尤调调肩带,想都不想反驳道:“你有劲,你有劲背我上去啊!”

话一出口,内含的熟稔让两人都愣了下,江尤抿唇快走两步赶在他前面,替他扒开前方的衞矛丛,有些尴尬。

江尤的短发微微遮住她秀气的耳垂,晨光映照下,是石榴般鲜艳的颜色,容若木跟在后面,眼神暗了暗,快走几步追上。

到南召楚长城没花多长时间,除了江尤在惊惧下差点把容若木脖子搂断这点小插曲,一切很顺利。程一维悠悠醒来就见到遍地皑皑白雪,小腿一蹬,还没说什么,容若木就把他放下来。

“我们来得真快!”

程一维往前跑两步,前方路途不通畅,有落叶砸在纯白无瑕的雪面,溅起点点雪霜。虽是山脚,独有的凉意令他打了个寒噤。

他兴致高昂地踩着落叶一步一迈,江尤赶忙跟上,这裏人烟稀少,地形也险峻,大意不得。

容若木从背包里拿出相机,顺着山岩拍了几处,信步跟上。

“我们来得大概不是时候。”江尤哈哈手,握握拳。她爬过古北水镇的长城,那会儿是夏季,坡不算陡,拾级而上,耗些时间和体力就能爬上顶坡,这边却并非她印象中长城的模样。

垒石成墙,未经任何雕琢,沿途全是碎石,坎坷难走,加上积雪,更是举步维艰。她瞧前面那蹦跳的小身影瞧得心惊胆战,脚下雪地靴又打滑,一个趔趄,被身后的容若木伸臂扶住。

隔着厚厚的手套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坚实的肌肉,明明没有直接接触,江尤却烫到似的松开手,有些狼狈地站起来。

容若木拧眉,冲前方的小人冷冷道:“你再乱跑,我把你丢到下面寨子做童养婿。”

程一维很懂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迈出去的一只脚弹簧似的嗖地缩回来了。江尤踩过薄雪把他提溜回来,提提他的口罩:“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滚到山下救都救不了你。”

“那我跟你走。”小鬼怯怯地看一眼容若木,估摸着情势,拉紧了江尤的衣袖。

江尤扑哧一笑,到底一物降一物。

越往上走,温度越低,距离沈潇说的墓地所在地还有好几里路。沿途的植被在冬风的抚摸下,枯萎得凄凉可怜,岩石裸|露在外面,迈在上面硌脚。

程一维硬撑着抓紧江尤的手套,小脸冻得红扑扑。

“这路真难走。”他有些嫌弃地踢着石子。

容若木低眼看他:“这算保存完好的一段,其他段会更难走。”

“为什么?”

“大概因为人。”容若木嘲讽地笑笑。

程一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江尤眼神一暗,她懂他的意思。她昨夜搜索过,楚长城是现今历史最悠久的长城,时间可追溯至春秋战国。多年来,丰富的矿石石材资源是商人免费的财富,无节制的开采令山体裸|露,城墙与地面几乎相平,城墙坍塌,存活千年的古物在几十年间面临生存危机。

江尤拉过程一维的小手放入自己的口袋,面上不带丝毫情绪:“那走吧。”

气氛又恢复压抑,她想,她办不到同他一般,针砭时弊,宣扬真善美。他对人性的看法已然根深蒂固,她一己之力无力扭转。

三人又步行二里地,江尤脚底的雪地靴都被冻透了,潮冷气息涌上来,整个人都冰冰凉。她想了想,把身侧的程一维一把抱起来。

小家伙的兴致这会儿散了不少,但心裏憋了口气,累也不说,走这么久已是极限。他还想死要面子,挣扎了下,胳肢窝却被人一搂,又换了方向。

正对容若木冷若冰霜的脸,他安分了,趴到容若木背上。

江尤垂眸,快走几步,给他们带路。

这时,有错乱不堪的脚步声出现,鞋底踩过碎石,声响细碎,但在这片静谧天地也是尤为突兀。

三人愣了愣,往后看去。

转角冒出一队人,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正满脸焦急地赶过来。

容若木往前迈了一步,把小鬼放下,江尤从侧面看到他绷得紧紧的下颌,她想了想,和他并排而立。

容若木看她一眼,目光闪了闪。

“你们是做什么的?”领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名叫周民,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他走得很快,这段路似是走了成千上万次,不存任何担忧。

江尤刚想回应,被容若木暗暗拉了下胳膊。

她细细观察领队身后的人,有两位文质彬彬、胸前挂着相机的男子,躲在人群中正满含好奇地望着他们。然后,她听到容若木说:“我们是小杂志的编辑,准备写些游记专栏。”

周民对整片区域了解得透彻,有些纳闷:“你们怎么上来的?”昨夜刚下过雪,这一段路泥滑难走,没人过来,他们的脚印跟凭空出现似的。

江尤心中一凛,身旁的程一维忽然插嘴道:“叔叔,我们坐火车来的!呜呜呜……”

他比画了两下,小手挥舞着,描绘得有声有色。末了,一阵寒风过来,他还狠狠打了个喷嚏,这下把大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还有孩子?”周民皱眉,“现在温度太低,别往上走了,大人都受不住,更何况孩子。来,先跟我回住处,等中午吃过饭,我带你们过来。”

江尤看看容若木,想听他的主意。

“我们是下边乡镇的人,平时有来访者都是联络我带人上去。”周民瞧出她的犹豫,继续道,“你们刚经过的那处有监控,我们怕有危险,就赶过来了。”

“来前我们都跟老周打好招呼,这边确实难走点儿,有他带路也方便些。”挂着相机的眼镜男子主动上前,笑了笑,“我是地理杂志的林田。”

容若木和他握握手,想了想,点点头:“那麻烦了。”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朝下走去,江尤三人跟在队伍中间,周民在最后。脚下皑皑白雪被踩得碎冰显露,程一维迈了几步,脚一滑蹲在了地上,周民呵呵笑着,提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林田能言善道,有他倒是不显沉闷。淳朴的乡民听他的所见所闻听得津津有味,江尤跟随其后,又听他问道:“小兄弟在哪家杂志社就职,同行圈不大,没准有共同认识的人。”

江尤觉察到容若木扫过来的视线,默默举杯喝了口水。这种撒一个谎就要圆一百个谎的事她做出心理阴影了,回答就留给他去想吧。

容若木对她的袖手旁观并不恼,淡淡道:“大鱼文学。”

江尤一口水喷了出来。

那家专注出言情书刊,她上大学那会儿偏爱这种青春文学,攒了不少堆在床下,后来被塞了满嘴狗粮,肚子太胀,就放弃自虐,大扫除时都收进了客房,谁承想这人连这也要一探究竟。

满满两箱子的书……

江尤想,他大概又在鄙视她缺爱……

后面的路江尤走得生无可恋,没脑子再去想容若木说了什么。

到山脚乡镇时,已经十点多。

周民家是个打印部,各类广告传单和楚长城的照片挂了满屋。其他几个乡民打了招呼都各回各家了,周民从里屋拎了几个矮凳出来。

周嫂是个热心肠的人,早早准备了姜汤给他们暖胃。程一维虎头虎脑的模样很招人喜欢,江尤谎称是她侄子,周嫂略微惊讶,打量下他们,笑了笑:“那你们也该快点了。”

“快什么?”江尤捧着茶缸子有些茫然。

容若木扫了江尤一眼:“快点闭嘴。”

周民见状,有些责怪地看妻子一眼:“别瞎说,他们是同事。”

“哎,我还以为……”

话到这裏便打住,但足够江尤明白了,她不自在地笑笑。人们偏爱从外表方面看问题,她和容若木的关系,大概用同仇敌忾的战友来形容更为恰当,至于敌人是谁,应该是全世界各族人民。

厨房的水烧开了,周嫂掀帘进去,周民让他们多喝姜汤,看林田在和同事讨论着照片角度问题,聊了两句也和他们一起推门出去。

室内瞬间只剩他们两人。

容若木半倚在椅子上,眼皮一抬:“我知道我不是你的菜。”

江尤无意让人误解,却又被容若木嫌弃似的口吻激到了:“你什么意思?”

容若木还能记起塞在床底的那些书,扉页娟秀的字体在脑海挥之不去。他嘴角的笑容有些坏:“大一:未来,男友要高要帅要有文化要成熟,他爱我,我爱他,我们是和谐的一家。

“大二:未来,男友高富帅。

“大三:未来,男友善良体贴。

“大四:未来,男友爱我就好。

“研一……”

江尤扑过去堵住他的嘴,温热的气息从指间透过来,痒痒的,让她的心悄然一跳。她说得没丝毫底气:“闭嘴!你这个偷窥狂!”

她的力气不大,动作却显得凶狠,指尖冰凉,如冰碴贴在唇上似的,容若木偏头躲了躲,坚持不懈地把话说完:

“我们倒是有缘分。”

江尤撤离手,掌心潮潮的,大概是汗。

她坐下来:“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大三时,江云瑾患囊肿住院,江尤从学校请假做陪护。隔壁床的阿姨和江云瑾年纪相仿,丈夫每日陪在身旁,嘘寒问暖。她整日在那儿,有了对比,才意识到江云瑾多年来的落寞。

四岁前,江尤依稀记得她有父亲,个头高挑、脊背宽厚,会让她骑大马,会搂着她望向高层楼宇,会逗得她咯咯笑。四岁后,记忆开始清晰之时,父亲与病逝画上等号。

突如其来,却慢慢习惯。

她站在江云瑾的肩上经历这些岁月,在江云瑾轰然倒下时,手足无措。她被迫强撑起一切,可夜深人静时还是渴望有父亲摸摸她的头说“还有我”。

陪床时,江尤会翻看杂志,情情爱爱看得多,却会想起江云瑾这半生。或许初上大学,还对这些有所眷恋,现如今,现实的重担压在肩膀上,她根本无暇去触摸这些情感了。

研一时,她愤愤在杂志扉页写下“虐狗没朋友”,就把书丢在了一旁。去年圣诞前夜清扫时,她又翻出来,翻看许久,不知当时是什么样的心理,在扉页留下这样一段话——

但愿圣诞节前赐我温暖守护,赐我生命中该有的那场冒险。

可谁能料到……

江尤狠狠拽住容若木的衣领,欲哭无泪:“我哪里想得到,你竟然来了。”

周嫂推门进来时,正见两人“深情款款”地对望着。江尤听见声响,反应极快地抽离,整整头发坐在一边。

“你们同事间感情倒是好。”周嫂迅速收拾好表情,把餐盘放在茶几上,心中越发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江尤干笑两声,手想挪过去狠掐某人一下,被他一把攥住了手。

周嫂的眼神更为意味深长。

周民掀了挡风帘进来,无视略诡异的氛围,问道:“一维那小鬼呢?”

江尤一怔,暗下和容若木对抗的劲儿松下来,阴错阳差被他攥住,她顾不得这些,仰首看了看四周:“不是刚才还在吗?我以为他跟大嫂进厨房了。”

周嫂说:“没有,我一直一个人。”

“那坏了,刚听周常说瞅见个小孩朝山那头跑去了,估计是他!”周民叼着烟,拿起挂在衣架的大衣裹在身上,掀开帘子,“我去找找。”

冷风吹进来,几乎将一室温暖扫尽,江尤慌张地站起身:“我也去!”

容若木随她起来:“等我一下。”

时间太匆忙,周民怕程一维跑远了,来不及通知太多人,喊了临近的邻居就上了山。山脚下有岔道,周民让周常带江尤、容若木他们去一头,他和另一个男人去了另一头。

江尤、容若木他们走的是来时的道,还算熟悉,沿途不少脚印,是不久前留下的。周常是个少言寡语的人,闷头叼着烟,大步迈着走,鞋底踩在碎石上,“咔啦咔啦”的,听得江尤心慌。

她没法想象如果程一维出事要怎样向郎姐交代。这一次,不再像来时那般精神奕奕,整个人都似霜打的茄子,漫无目的地寻找程一维的身影。

周常走得快,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江尤看他过了拐角,立马抓住容若木的手。皮质手套厚厚的,容若木隔着两层料子,都能觉察到她在颤抖。

容若木沉默了下,拽着她逆行到一处比较隐蔽的矮石旁,沈潇已经发了信息过来,大抵是职业病,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堆代码。

江尤看不懂,只能焦急地看他脸色:“怎么样?”

容若木往矮石下望了一眼,周常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你们去了哪里,跟上来!”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一路往下。

江尤心一提,情急之下拽了容若木往下蹲,矮石不知经历过什么,经她一碰竟然松散开,她瞬间失了依附,电光石火间,她推了容若木一把,却又被他拽住。

两人间隔着几块碎石,又是个斜坡,顺应地势就滚了下去。

江尤只觉得有手护住自己的脑袋,她被紧紧闷在容若木厚重的羽绒服里,他的拉链半敞,柔软的毛衣蹭着她的下巴,冲击不大,脊背却在和地面接触时被硌得生疼。

两人没滚多久,就停了下来。这是个缓坡,两人命大。

江尤气喘吁吁地从他怀里出来,再看向上面,已看不清下来时的位置。身下的人动作略微僵硬,她着忙起身,上下看他:“你有没有怎么样?”

容若木只静静盯着她,眸中竟有些许宽慰和放心,但没多久,他恢复冷淡,伸伸手:“拉我起来。”

他的声音有些哑,气音从嗓子口呼出来,似乎带着难言的疼痛。江尤吓坏了,将他的胳膊扛在脖颈,膝盖微屈,慢慢撑他坐起来。

“你别吓我……”江尤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这边四处无人,周常是否知道他们掉在这处,程一维那小鬼又跑去了哪儿……无数疑问围绕着江尤,他再在这裏出点事,她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容若木动动手腕,找了块石头倚着。他微抬眼皮,江尤小脸脏兮兮的,这会儿眼眶红得像只兔子,他轻笑一声:“瞧你吓得。”

江尤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看他无碍,没好气道:“你不该跟着下来的。”

容若木夹带私货,在上面还能帮忙提供寻找他们的线索。如今两人掉在这冰天雪地里,就只有给人献祭的分儿……

但江尤私心觉得这样也好,她怕自己承受不住独自等待救援的孤寂无依,所以没像之前那样真枪实弹地怼他。

容若木闻言,抬起手伸到江尤面前,江尤往后缩了下,见他在眼前打个响指:“下次,我会控制好它的。”

江尤白他一眼,愤愤地把身上的冰雪扑打掉,拽住他手腕:“先起来,我们走走想想办法。”

“不用想了。”容若木任她使力把自己拽起来,抖抖身上的雪,顺着坡度缓缓走去,“我带你去找他。”

“你……”

“我什么我?”容若木一副受不了她呆蠢模样的表情,“当我真要跟你殉情?没猜错的话,他在这儿滚下去了。”

他指指另一处被打乱的纯白痕迹:

“你太胖了,他滚得没你近。”

江尤的神经这会儿被他刺|激到了极点,但苦于没有他毒舌的本事,只闷头朝他说的方向走,边走边可怜自己惹了这样一个妖孽,但更可怜沈潇竟然跟他共处这么些年。

看来那也是个非凡人。

容若木跟在她身后,脚踝有些痛,疼痛感并不剧烈。他又抬起自己的右掌,方才女生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那一刻心中对自己下意识动作的震惊和近距离接触时的悸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的确没有控制住这只手,但也许更没控制住的,是自己的心。

两人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哭得没力气的程一维。

小孩乖乖地找了块没有冰雪的石头,羽绒服帽子盖在脑门上,小脸冻得发青。他大概歇斯底里地喊过,见到江尤时,蹦下来,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泪汪汪的,张张嘴,嘶嘶两声,没说出话。

江尤知道他这是吓坏了,赶忙将人搂在怀里,给他搓搓小手。

“你怎么自己就跑出来了?”江尤其实又气又急又心疼,但又不舍得大声责备,把他整个人抱得紧紧的。这会儿已是下午,温度上来些,要是清晨那个天气,再短的时间他也挨不住。

“我偷偷跟着林田叔叔出来的,”程一维往她怀里凑了凑,小声道,“后来,就找不到他们了。”

“我们得上去,这裏温度太低。”容若木将小鬼接过来,轻车熟路地往回走,江尤默默跟上。

离滚落处距离近一些时,江尤看他从程一维口袋里摸了一根窜天猴出来,火苗亮了一瞬,只听“嗖”的一声,小炮儿蹿上了天。

程一维哈口气,拍马屁:“哥哥真神勇!”

江尤深一脚浅一脚迈在雪里,冻得都没了脾气。

“你给我闭嘴。”

人来得很快,周民后期通知的人和周常在坍塌的城墙边会合,有人绑了绳索慢慢摸索下来,先接了程一维上去,又把容若木和江尤拽上去。

周嫂早准备好热汤在一旁候着,江尤披着棉袄,在众人簇拥下,回头看了眼,周民和周常一堆人还蹲在远处,正叼着烟,慢慢垒着砖石。

容若木又不见了人影。

周嫂看江尤一眼,安慰道:“小容拽着绳索又和其他村民下去找砖块了,县政府下达过文件,要修固这一处,掉下去的每块砖都有价值,不能不管。”

“施工是周大哥负责吗?”

“哪轮得上他呀,有专门的施工队。”周嫂帮她把大衣拢了拢,“我们整个县都依傍这条长城,县城也就成了香饽饽,先前来游览的人啊,蚂蚁似的,后来都被新书记撵了出去。书记说啊,挣钱虽是王道,可不能建立在毁坏老祖宗东西的基础上。我家老周第一个响应,和亲邻兄弟搭伙,开始保护楚长城的行动,哪儿都有他。”

周嫂低头,扑打着身上的雪花,似怨似嗔道:“看自家孩子都没这么热络,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哪位记者过来采访宣扬文化,他都乐呵地打头阵,真不知该说啥好……”

话说着,容若木攀着绳索上来了,江尤抬眼,正见周民笑呵呵地将烟递给他,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却仍接过来,在手中把玩着。

“给你们添麻烦了。”

“嗨,没有的事儿。”周民哈口气,满眼雄心壮志,“不过看来修葺要提上日程了,书记说,天寒地冻活儿不好干,准备搁置一段时间,谁承想啥时候都有风险。赶明儿我就把这儿的情况上报过去,等审批下来,拉兄弟们来帮忙。”

周嫂摇摇头:“瞧瞧,又开始揽活了。”

周民白她一眼:“老娘们懂啥,往后年代久了,遗迹保留完整,我们可就是办了件天大的善事。”

“是是是,就你们是大善人,我是恶人,没我,你回家吃冷灶台去吧!”

“哎哎,媳妇您是我坚实后盾……”

“哈哈哈,周哥你还真是……”

众人笑作一团,一片喜乐声中,容若木看向皑皑白雪笼罩下的长城,枯黄矮草随风摇摆,雪沙飘舞,似乎共同演奏出一声呜咽。

他们的确是在做善事。

容若木透过重重人影,转向远方。女生披着军绿色大衣,脸蛋通红正望着他,细沙在她短发上结出晶莹,这个哈口气似乎都要结成一团的季节里,她歪头胜利似的一笑,好像冰雪都要被融化了。

“是,你说得对。”

江尤明明离他很远,却好似听到他柔和的声音:

“好人还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