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沛大吃一惊,顾不得问候西门守将,急道:“铃铛呢?”
自己的新宅就在知府衙门的后街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要被罗刹兵冲进府里头,如今剩下的那些老妈子小丫鬟,想逃都逃不了。
“怕还在府里没出来。”小杜摇头道:“她们要是离开那里,只怕更糟。”
钱沛想骂娘,憋了半天只道:“这儿你顶着,我回去看看。”
小杜爽气道:“好,我掩护你。”架起一张弩机,衝着四周狂射。
钱沛抓起一杆罗刹军旗往地上猛戳,旗杆弯曲将他的身子弹起,如炮弹般飞射出城楼,往数十丈外的屋顶上落去。
他一路飞檐走壁,风急火燎地往钱府赶。远远地,钱沛就看到了一幕令他为之愕然的奇景。城中的军民泾渭分明地以街道为界形成两股人马。官兵和衙役们在死守知府衙门,而数量几十倍于前者的城内老百姓则从四面八方向钱府聚集,和罗刹兵展开殊死搏斗。
罗刹兵也有些发懵。他们见这么多人在一起舍生忘死地保衞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大宅子,却丢下知府衙门不管,本能地想到这裏头应该堆积着金山银海又或全城辎重,于是从官到兵都嗷嗷叫着自动向钱府集中。
钱沛飞落进跨院,府里到处是战场,一时也不晓得老婆儿子在哪儿。
他连劈三名罗刹兵,逮到个府里的丫鬟问道:“夫人呢,小少爷呢?”
那丫鬟浑身都在发抖,道:“他们在内宅,那里有好多人,还有好多罗刹兵。”
钱沛放开丫鬟急急往内宅奔去。
内宅的战况更加惨烈。上百个罗刹兵正围住一座小楼猛攻。铃铛左手抱紧小钱柜,右手挥舞青虹剑,正和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罗刹军官斗得难分难解。钱沛掷出一支淬毒青蛇锥,刺穿罗刹军官后脑。铃铛大喜过望,叫道:“老爷快来!”
钱沛刚想赶过去,猛感脑后狂风鼓荡,一名罗刹千骑长纵马抡斧劈了下来。
钱沛回身招架,削铁如泥的天下刀在斧背上割开一道口子,却无法将其斩断。反倒是钱沛自己受到对方沛然莫御的冲击力量,往旁踉跄退步。
罗刹千骑长气势更盛,径直驾驭铁骑向铃铛冲去。几个老百姓奋不顾身冲上来,挡在铃铛母子身前,被铁骑踩踏撞飞。
蓦然天色明显暗了下来,空气里泛起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青色光丝。
罗刹千骑长惊讶地回头,就看到钱沛的左手燃烧着耀眼的光焰,一卷青色的风岚飞速凝铸膨胀,形成高达三丈的风柱,向他猛轰过来。
“青龙碾——”罗刹骑长痛恨自己能叫出这道风灵术的名字。因为能够施展出“青龙碾”的人,那绝对是融光级以上的高手,这才有能力将产自洪荒时代的风原石吸纳炼化,在体内炼成恐怖的风灵力。
像这样的高手,自己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今天,他算开眼界了。
他在马上扭转身躯,巨斧在身前舞动成一团殷红如火的光轮。然后,他的身影就被风柱吞噬。那风柱本身,是由数以万计形同匕首般的风刃凝聚而成。它们以惊人的速度旋转呼啸,切割开殷红色的斧光,将它碾压得支离破碎。
“叮叮叮——”罗刹千骑长可以清晰地听到风刃劈击在自己铠甲上的声音。胯|下的坐骑首先倒下——更确切地说是被风刃绞杀成无数肉眼看不到的齑粉。
当风暴平息时,他身无寸缕地伫立在原地,巨斧已经完全绞碎,赤|裸的身躯上横七竖八布满触目惊心的血口,连须发和胸口的黑毛都被剃光。
钱沛走过去,罗刹千骑长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些什么。
钱沛没兴趣听他的临终遗言,伸手在他的胸口轻轻一推。两百余斤的身躯在砰然倒地的刹那,爆裂成为一团血浆肉泥。
有那么一霎的死寂,然后周围的罗刹兵爆发出愤怒的吼叫,悍不畏死地涌上来。
仗打到这个份上,钱沛已经没法继续隐藏实力。他右手运刀,左手施放风灵术,保护着老婆孩子不让罗刹军越雷池一步。
越来越多的罗刹军被吸引到钱府。他们也不晓得这座大宅子里到底有什么,但既然前面有同伴不停地往里冲,自己也该理所当然地跟进来。
而更多的宝安城百姓也从四面八方组织起来冲进钱府。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人领命于危难中,在生死关头不计较个人得失,带领老百姓守城杀敌,那么他的家人他的家,就值得自己豁出命去保护。
于是乎莫名其妙,钱府俨然成为了城内最重要也是双方投入兵力最多的主战场。
打杀到天快黑的时候,钱沛体内的风灵力消耗殆尽,只能取出风原石一边补给一边继续。他就铃铛这么一个老婆,也只有小柜柜这么一个儿子,怎么着都不能让罗刹兵把自己变回光棍汉。
与此同时钱府遭遇重兵攻击,钱统领孤军奋战吸引大量敌军的英勇事迹在宝安城中不翼而飞。也因为大量的敌人被吸引至以钱府为中心的里许区域内,其他各处战场的压力无形中减轻了许多,尤其是前街的知府衙门,在包知府严防死守的号令之下,至今安然无恙。
忽然城外响起震耳欲聋的号角,罗刹鬼子又一次如潮水般退去。城中军民欢欣鼓舞地追杀敌军,直至将最后一个鬼子兵赶出城外。
这时天黑透了,一轮发红的弦月升上天空。宝安城里战火的余烬未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钱沛没工夫去追杀谁,他正组织着自愿来钱府参战的老百姓救死扶伤肃清残敌。当然他不会忘记多派人手在府里站岗放哨,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可很快钱沛就意识到,根本没这个必要了。经过战火劫掠,钱府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还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和残肢断臂铺满了视线可及的每一寸土地。
短暂的庆祝之后,人们陷入了深深的哀恸中。欢呼声被痛哭声取代,还有老人在废墟里翻找着一具具尸首,即担心找不到儿女的下落,又害怕下一具翻开的尸体就是自己的亲人。
老保走了过来。他的左胳膊少了半截,右臂也用绷带吊在了胸前。他的表情不是痛楚,而是愤懑与无奈,向钱沛禀报道:“统领大人,咱们奉您的命令将受伤的老百姓送到城中各大道观救治。可观里的道士却说,他们连伤兵都来不及医治,根本没工夫管老百姓的事情,让咱们自己想办法。”
钱沛眉毛拧了拧,问道:“有没有找过城里的郎中?”
“找了。”老保沮丧说:“都被知府大人传到衙门里去了,听说他的家眷和亲兵中有受伤的。”
钱沛想了想道:“城里死了这么多人,也该找家道观发丧吧?把所有的尸首都送去元妙观,就说请观里的道长行行好做场法事超度亡灵,好让死者安息。”
老保不明所以道:“只怕观里的道长忙着救人,没空管这些事。”
“那就把尸体全都留在元妙观外,老子亲自带人去守着。”钱沛冷笑道:“活人的话这些道士不肯听,死人的话他们一定会听!”
老保明白过来了,一声令下号召全城百姓将尸体全部运往元妙观。
等钱沛率领亲兵队赶到元妙观时,道观的前后门外已摆放了两千多具城中军民的尸首,将进出道路全部封死。
许多失去亲人的平民就在观外抚尸痛哭,不忍卒闻的哭号声响彻云霄。
观里的道士忍无可忍,几次想冲出来驱散百姓。可看到钱沛的亲兵队手持军用弓弩严阵以待的架势,又吓得溜了回去,将观门紧紧关上。
不久之后包知府、邢毓莘闻讯赶至,看到眼前场景也不由傻了眼。
包知府变了脸色,呵斥道:“钱统领,你这是干什么?”
“发丧。”钱沛可是冒充过大魏礼部侍郎,刺杀过大楚丞相曾神权,见过不知多少大场面的人,哪会在乎自己是不是惹了一个小小的宝安知府生气。
“你把尸体都摆在元妙观外,这成何体统?”包知府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打官腔喝令道:“快让人抬走!”
钱沛冷冷道:“我府里还躺着上千个受伤的老百姓没人管没人问,没空管这闲事!”
邢毓莘醒悟到钱沛鼓动百姓闹事的原因,黑眸一转道:“包大人,您请去衙门里的那些大夫也该放他们回家了吧?”
包知府不悦道:“那怎么成,总得等到府里的人伤势好转了他们才能离开。”
“那我就管不了啦。这儿的事就请大人自己设法解决吧。”邢毓莘叹了口气,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包知府连叫几声,邢毓莘像是没听见,理都不理。他恼羞成怒,高喝道:“来人,给我把犯上作乱的钱沛抓起来。凡有刁民作乱反抗者,一律关进大牢听候本府发落!”
没想到话好说,执行却难。过了好半晌身后的衙役楞是没一个过来抓人的。
包知府又窘又怒,忽见府里的一个下人飞奔而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老爷!一群刁民把罗刹蛮子的尸体运到衙门外堵住道路,说是要论功请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