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你说便是。”
“若是有可能,那三千弱水,取一瓢便可。”
赵子然闻言眼神一震,旋即,脸上流淌着柔光。母妃懂他,哪怕母妃不说,那弱水三千,他也只愿取一瓢饮。
烛光下,年近四十的玉贵妃,看起来仍像少女一般,只是她眼中的光彩,不复以前。
“你父皇还是皇子时我便跟着他了,那时候,他府中只有我一位妃子,任老皇帝说破了嘴皮他也不曾再娶其他千金,甚至公主。只是后来他成了这天下百姓的圣上,我便成了玉贵妃。”
简单几句叙述,赵子然仿佛看见了母妃从少女成为贵妃的一生。
“他是圣上,很多事身不由己,我也知道他对我好,可是感情这东西,真的没办法大方。”
“我知道的,母妃。”赵子然看向母妃,“我懂您的意思。”
语毕,他将随从摆在桌上的酒坛打开,同时道:“您不是问我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吗?”
酒壶的酒倒入杯中,赵子然轻轻推到玉贵妃面前。玉贵妃好奇地看了眼杯中的酒,而后浅浅尝了一口。
仅一口,玉贵妃的手便顿住了。
她没说话,只愣愣地看着赵子然,等见赵子然点头后,眼泪啪嗒一声滴落。
“母妃。”赵子然握着玉贵妃的手说,“要是她愿意,孩儿无心锦绣河山,只爱山川溪流,也愿意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玉贵妃不敢开口,怕哽咽声惊到宫人,只用力地点点头。
那个孩子还活着,还活着,就比什么都要好啊。
玉贵妃还记得,然儿只见过云轩一面,在云家出事后,当时年纪尚小的他却扬言要替云家洗清冤屈,气得圣上让人动手教训了他。而打那以后,他果真没再提起。
她以为他是怕了,原来他只是在等。
说起来,人与人的相处还真是奇妙。有的人你相处大半辈子也无法理解,但有的人,你只需一眼便死死认定。
就好比她对圣上。
中秋宴前,玉贵妃一个劲要赵子然注意安全,赵子然一一应承了下来。可是自古以来,通敌叛国的事件里,哪有“安全”可言呢?
证据不足前,他和魏光尚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热络寒暄,可一旦证据确凿,血雨腥风是必不可少的。
一场杯光酒影的宴会,像是为即将到来的厮杀拉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序幕。
莺歌燕舞中,看着那一张张戴着面具的笑容,赵子然疯狂思念起云想想,他也是第一次对权势阴谋感到厌烦透顶。
他跟自己说,这次事件结束后,他就彻底地离开皇宫,离开朝廷这个是非之地,当他的闲散皇子,最好还能有想想陪在身边。
而在今天,走神的不止赵子然,还有魏光。
吴安跟他汇报说,今年的中秋,清琪又拒绝了府上送去的素食,自从云府那件事后,清琪就入了寒云寺,跟他这个哥哥断绝了关系。
当年,魏光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不懂事,更觉得她是小姑娘,喜欢使性子而已,坚持不了多久,就任由她去了。可他忘了他们是亲兄妹,他尚且如此固执,她又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到如今,他不愿放弃,因为如果他放弃的话,那么这些年他所坚持的一切不就都成了笑话吗?
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有人想要美女,有人想要富贵,他想要的,不过是这天下而已。
宴会进行到一半,魏光便退席了,反正他历年都是如此。
吴安跟马车等在宫门外,上车后,吴安开始跟魏光汇报:“老爷,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应该会在今天动手。”
“嗯。”魏光闭目回应,“陆之航是今晚到弄泉县吧?”
“如无意外,应该是的。”
“你让那边加派人手,不日应该会有一场恶战。”
“是,老爷。”
经过这些时日,魏光确定了陆之航就是当年的谢舟,只是陆之航手中是否有云轩留下的密函,他和赵子然两方人马都没打探出来。而要陆之航“坦白”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把云想想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他。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应贪恋儿女情长,赵子然明明在这事上领先了他,眼下却又因云想想而错失良机。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
离开陆家后,云想想在弄泉县找了家客栈住下,其间,她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屋内解决,也很少出门。不过奇怪的是,过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她不仅没胖,反而瘦了。
她想起自己不知在哪儿看到的话本,话本上说相思病也是病,容易让人日渐消瘦。
不过中秋节那天她没忍住出去了。
街上热闹非凡,为了避免遇到某人,云想想特意买了个面具戴在脸上,还作了男子打扮。
小孩的嬉笑声和小贩的叫卖声,稍稍驱走了些她内心的惆怅,她甚至兴致不错地买了个糖人拿在手里。
“这位小公子,买个灯笼吧。”路经一卖灯笼的小摊时,老板叫住云想想道。
今天街上带面具的不少,所以她这副打扮也不算稀奇。
云想想闻言停下脚步,视线从摊上的灯笼一一扫过,而后看到一个兔子灯笼。
类似的灯笼赵子然之前给她买了一个,但是后来被陆容非踩坏了,再后来……
云想想不敢再想,她轻轻晃了晃脑袋,问老板:“这个怎么卖?”
“二十文。”老板比画了个手势。
云想想闻言想讲价,但刚张嘴便有一道声音插|进来:“福来,掏钱,这个灯笼我要了。”
听到这个声音,云想想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陆家公子啊。”老板也是认识陆容非的,他带着歉意笑道,“这灯笼是这位小公子先看上的。”
“那我给两倍的钱可以吗?连他的也一起赔。”陆容非不耐烦道。
“这……”老板看向云想想。
云想想心裏慌张,没想到自己一出门就撞上了陆容非,也不敢多做停留,放下灯笼飞快说了句“不用了”便要走。
她以为自己乔装打扮了,又戴着面具,声音应该是听不真切的,但不曾想她刚放手就被陆容非死死抓住了。
通过面具上小小的孔,云想想看到陆容非既震惊又惊喜的表情,心裏说不出的难受。
她咽咽口水没说话。陆容非盯着她看了许久,而后一字一句道:“想想。”
“你、你认错人了。”云想想压低声音道。
陆容非不听她胡扯,拉着她的手就往人少的地方走,同时对身后的福来道:“给钱,灯笼带上,自己回去。”
穿过人群,云想想觉得腕间的大手似乎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她一边祈祷陆容非放开自己,一边又贪恋他指间的温度。
这一刻,近日来的空虚和混乱通通消失不见了,她的内心似乎被什么填满了,只有愉悦和满足。
来到一条小巷后,陆容非一把将云想想推到墙上,同时也将她双手禁锢住。
他微微弯腰望着她戴着面具的脸,眼睛慢慢变红。
“闹够了吗?”陆容非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云想想避开目光。
“闹够了吗?”陆容非又重复了一遍,“如果闹够了就回来好吗?回到我身边。”
云想想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直跳,脸颊温度也不住上升,而陆容非补了最后一句:“想想,我想你了。”
语毕,陆容非低头靠近云想想,吻落在面具上唇部的位置。
明明隔着东西,但云想想就是觉得自己感受到了陆容非嘴唇的温度。她睁大眼,呆愣在原地,陆容非一吻结束后又抱住了她,她没有推开他。
“我很开心你没推开我。”陆容非把头搁在云想想脖间道,“这是不是代表你是喜欢我的,至少不讨厌我?”
“你……不是同意我离开了吗?”
“我后悔了。云想想,我说我后悔了。我不该放手的,不论你拒绝我多少次,我都不该放手的。”陆容非越抱越紧,“你离开的这几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每一天,从睁开眼到闭上眼,我所看到的一切风景都有你的影子。可我又不敢去找你,我怕你讨厌我。”
陆容非的真情告白让云想想愣住了,她久久没有说话,一句“我也是”哽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与此同时,一阵喧闹声在外响起,云想想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好像有人在叫我?”云想想疑惑道。
陆容非松开她,侧耳去听,也听见了。但两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身穿衙役服的男子便朝他们的方向喊道:“云想想在这裏!”
紧接着,一队官差朝小巷里跑来。
带头的捕快陆容非认识,等众人靠近后,他挡在云想想面前,上前询问:“许捕头,这是怎么了?”
许捕头面色为难地看了眼陆容非,朝先前叫唤的官差问:“你确定他就是云想想?”
“确定,店家和卖面具的老板就是这么形容的。”
“好,你们先去巷子口守着,我跟陆少爷解释一下。”众人得令后退,许捕头这才好好跟陆容非解释起来。
“陆夫人派人来县衙报案了。”
“我娘?”陆容非不解,“我出门时不都还好好的,她这是报的什么案?”
“是语柔小姐。”
“小柔?怎么又扯到小柔了?想想都离开云府几日了,她们现在报的什么案啊?”简直胡闹!
在听到“报案”的时候,云想想已经把面具拿了下来,此刻,她也是迷惑万分地盯着许捕头。
许捕头看着明显关系匪浅的两人,叹了一口气道:“语柔小姐身旁的丫鬟欣儿,按着陆夫人意思来县衙报案,说是语柔小姐因喝了云姑娘所酿制的酒中了毒,所以我们现在要带云姑娘去县衙里,等待事情调查清楚。”
“中毒?”云想想吃惊大喊,“可是我没给她送过酒啊?”
“据欣儿说,那酒是从一名叫小绿的丫鬟那儿收来的。”许捕头又解释道。
听到小绿的名字,云想想神色一变。陆容非注意到她的表情,连忙追问:“怎么?许捕头说的确有此事?”
云想想点头:“我是曾赠予小绿一壶‘果子酿’,只是为何语柔姑娘会中毒,我也不知情。”
后宅女人的手段陆容非虽不曾亲身经历,但也是有所耳闻,他立马对许捕头道:“这事一定有误会,肯定不是想想做的,想想不会做出这种事!”
许捕头面露难色:“陆少爷,我们相不相信云姑娘,这……这没有用啊!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云姑娘去县衙是不可避免的,您就别为难我了。而您要是真想帮云姑娘,就去好好问问您家里那几位吧。”
许捕头也是人精,猜到可能是怎么回事,于是好心劝道。
但陆容非还是舍不得云想想受牢狱之苦,固执地站在她面前,没有移动半步。
云想想心知自己这是真的摊上事儿了,又记着暗地里有赵子然留给她的暗衞,所以也不是很怕,主动对陆容非道:“没事的,清者自清,我相信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什么水落石出啊!”陆容非烦躁不已,心裏对孙语柔又多了份厌烦,“你知道进去后会经历什么吗?那里可是大牢!万一他们对你私自动刑,逼你认罪怎么办?”
“喀喀。”许捕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陆少爷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许捕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陆容非立马把火气撒到他身上了:“你的保证顶个屁用啊!”
“那也总比没人保证的好吧。”许捕头委屈地回答。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两人这一问一答弄得轻松不少,云想想竟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行了。”云想想拉住陆容非,“人家好歹是捕头,而且又是得令办事,你为难人家也没用啊!”
许捕头点头,冲云想想竖起大拇指,陆容非则哼了声,没说话,云想想又道:“况且人家也说得没错,你要是有这工夫,早点替我洗清冤屈不就好了。”
“可是我怕你受苦。”陆容非瘪着个嘴,拉着云想想的双手,“你住客栈我都不放心,更别说大牢了。我只要一想到你晚上睡的地方又潮又湿,还有老鼠蟑螂,我心裏就难受,现在就开始难受了。”
陆大少潇洒不羁的样子许捕头见过不少,但眼前这种,他还是头一次见,当下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容非背对许捕头看不见他牙酸的表情,但云想想看得见,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连自己要被抓入狱的惶恐都没了。
这个陆容非,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她既没答应他的示好,也没答应给他半分承诺,甚至还离开了陆家,他怎么还能如此悠然自若地做出、说出这种让别人误会的动作和话呢?
“陆容非。”云想想小声道,“你别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又不是一两天了。”陆容非极其自然地接道,“而且刚刚也不知是谁让我得寸进尺的。”
“你……”云想想顿时红了脸。
“许捕快!”不等云想想发作,陆容非终于想起被晾在一旁许久的那位,害得云想想反驳的话没说出口。
“许捕快,我可是把想想交给你了,要是你没给我照顾好她,你自己知道的。”
“知道知道!包在我身上!”许捕快立马拍着胸口保证,伸手就要去牵云想想。
“哎哎哎!干什么呢?”陆容非眼疾手快地拍掉许捕头的手。
许捕头眨眨眼,一脸无辜。
“这手是你能牵的吗?我亲自帮你把人送去县衙吧。”
“啊?”许捕头懵了。
陆容非却懒得再管他,拉起云想想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还说风凉话:“您倒是快点跟上啊,不然这人跑了我可不负责。”
“陆容非!你真当我不敢冲你发火儿是吧!”许捕头小跑跟上道,但却没有制止陆容非的行为。于是,大街上便出现这么一幕:陆容非牵着云想想走在中间,两人周围是身穿衙役服的官差,看着像是两人的护衞队似的,好不威风。
途中,云想想好奇地问陆容非:“他为什么不敢得罪你啊?”
陆容非得意扬扬:“还能因为什么,酒呗!”
好吧,这下云想想服了。之前卖灯笼的老头是因为酒,现在这许捕头又是因为酒,这弄泉县的“酒文化”也真是深入得透彻啊!
今日中秋佳节,又因天色已晚,县令虽派人将云想想押进了牢房,但却是等明日再升堂断案。而被关进大牢的云想想又因陆容非的关系,垫的稻草要比别人的厚实、干燥。盖的被褥也是陆容非派人新买的。
看着陆容非派人忙前忙后地“装扮”大牢,许捕头哭笑不得:“陆少爷,这儿可是大牢,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
“我知道,可我就是舍不得想想受苦。”陆容非深情地看着身旁的云想想,又看了许捕头一眼,“像你这样的单身人士是不懂的。”
扑哧——许捕头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人插了一刀。
“行了行了,你们还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我在外面等着你。”说罢,许捕头挥挥手离开了。
小地方的大牢“生意”不好,云想想这一来算是“承包”了整间牢房,所以许捕头才敢让陆容非“作妖”。
四下无人,陆容非脸上终于露出担忧之色,抱着云想想道:“想想,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接你出去。”
云想想咬咬唇,第一次放任内心的情感,反手抱住他,道:“嗯,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