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方才被灰鸟咬了一口在腿上,此时止了血包扎好,站起身道:“事到如今,老夫倒有点佩服肃王了。”
“若非老将军执意否定本王,咱们又何必闹至如今这副情形,说不定早联手起了金库早成大事。”直到这时候,肃王还不忘拉拢他。
“你说得对,眼下外敌在前,你我确实该合作,先离开这裏再说。”
他转头问薇宁:“叶大人,你呢?”
薇宁摇头不语有些踌躇,此番金库之行还不算结束,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肃王劝道:“叶姑娘你是可怜人,本王的提议还算数,你可以考虑到我府上来。”
她转过身只当没有听到,肃王冷哼一声,率人先行离去,郭宏没有劝她,只是等她默默收拾心情一起往来路走去。
她虽然心神有点恍惚,还是打起精神防备,身上的伤暂且没有性命之忧,她懒理会。一直走到出口,他们都没有看到肃王,他的手下也不见了,只在出口处那道石沟外发现了有人打斗的痕迹,明显是一场恶战,地上还留有许多王府护衞的尸首。
郭宏骇然,要说肃王与他们分开的时间不长,只是这短短时间便被人收拾干净了吗?他不敢大意,带着人急急下山回城。
没走多久,林中传来马蹄声踢踏而来,一人慢慢策马出现,端坐马上高声道:“寒夜未尽,诸位这是要走吗?”
来人和薇宁一样矇着张脸,他身后黑压压一片,分不清是树影还是人影,郭宏心道今夜定然不能善了,他这条腿已经伤了,带的人虽然勇猛可架不住人多势众,是拼了命还是束手就擒?
“要走也可以,把她留下,你们全都可以走!”
“什么?”郭宏有些不敢相信,看了眼薇宁。
她抿着嘴,站在那里,紧紧盯着马上的人,似乎心中正掀起滔天巨浪。
“我再说一遍,留下她,你们全都可以走,老将军放心,我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郭宏苦笑不已,来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却对来人什么也不清楚,这趟前来,他早置生死于度外,可没想到人家给他活的机会,只是真能好好活着?他在心裏猜测来猜测去,实在想不出会是谁,若是女帝的内衞,还会好声好气容他活命?自然是涌上来杀个干净,或许会留他一口气,带回去向女帝复命。
可不是内衞是谁呢,京城里数得着的就是这么些人,可谁都不太象,还这么看重这个女子,难道是……
他刚要说话,薇宁已排众而出,单薄的身影略有些发颤,昂着头道:“我跟你们走。”
“你……”
“老将军不用说了,我自有打算,你们速速离去,有缘自会再见。”
马上那位手一挥,围住他们的人散开个出口,郭宏叹了口气,跺跺脚带着家将们离开,连声保重也觉得说不出口。
待清完了场,薇宁扬声道:“不知肃王可曾走脱?”
“他运气不好,没和你走在一处,动手打了一场,也不知死了没有。”
“那……萧颂呢?”
“姑娘还是先跟我回去,有些话在这裏不方便说。”
她没有动,定定地看着那人:“我认得你。”
“我知道。”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不方便说的,我……”
不等她说完,那人急急打断道:“你身上有伤,还是先打理下的好,上车吧!”
很快有人赶来马车,薇宁心中冷笑,如此善待她,不怕她跑了吗?随即苦笑,她又能跑哪里去,他们已然知道她的身份,当然不怕她逃走。
薇宁被一路押送回城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守城士兵似乎早已在等着这拔人回来,轻轻巧巧地过关入城,没有人知道城门被打开过,奉都城一派宁静。
入城之后便换乘了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蒙胧间薇宁想到自己初回奉都的情景,也是坐在马车里,不同的是那次她知道自己去向何处,这一回,她却不敢肯定。
薇宁没有徒劳无功的挣扎逃脱,她抱着双膝,坐在车厢里安静地等待宿命的安排,从被围住那一刻,便想到了死亡,心裏更多的是宁静。除了后悔没有早点动手,其他并没有什么遗憾,入京复雠本就是险之又险的一条路,这是她的命。
总归是死,只是早晚的问题。萧颂总说自己活不长久,其实那种心情她比谁都清楚,朝不保夕,能走到这一步已属不易,只是她仍有些不甘心罢了。
马车终于停下,薇宁打开车门下车,毫不易外看到熟悉的景致,她转头对立在一旁的人道:“到了?”
那人点点头,说不清是悲哀还是沉痛的目光让薇宁有些好笑,她肯定地道:“你是天恒。”
天恒缓缓拉下脸上矇着的布:“不错,是我。”
既然到了国师府,而不是送入宫城绑到女帝面前,想来国师对她另有安排。马车是直接驶进府内,车夫早退得没影,她扯下矇着脸的面巾,飞快想着国师的意图,是看出她有可利用之处?不会,以国师的手段,根本瞧不上她。
天恒一脸迷惑地看着她问道:“叶薇,你到底是谁?”
她冷冷地道:“你辛苦一夜难道不知道抓的是谁?我定然是与你们为敌之人!”
“昨夜不过是针对小静王的一场营救,据报他被人挟持出京,陛下惊怒,师尊便派我前来救人,没想到会碰上你,叶薇。”天恒目光悲悯,若是没听到薇宁与郭宏、肃王等人之间的对话,他或者还会以为她和萧颂一样,是被胁迫到这裏来的,可是他偏偏看到了,郭宏的一字一句他也听到了,这明明是师尊的义女,是陛下眼中的未来能臣,为什么她会与郭宏混在一处?
她垂着头,轻声问道:“那么萧颂已经回去了?”
“没错,我已派人送小静王回府,他没受什么伤,就是身子太虚弱,在通道里呆得太久晕了过去。”
薇宁长长出了口气,起码萧颂没事。
太阳慢慢升起来,归燕阁里的光线变亮,并没有仆妇下人进来扫洒,大概天恒要借这处审问她。这裏曾是她小住的地方,曾经她差点在这裏出嫁,薇宁随意走了几步,等着天恒跟上来。
“国师大人可曾对你说过金库之事?昨夜肃王殿下,上将军郭宏都是为了金库才去的寒鸦林,这种大事岂会少得了国师?其他人呢,国师大人又是怎么吩咐的?”
其实每次提到国师,薇宁便觉得不自在,人对莫名的事总存着惧怕,国师对着她总有些异样,叫她莫名惧怕。
天恒声调无波地道:“师尊吩咐过,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就行了,无论谁是主某,只要小静王无事,其他人都要放回去。”
他依命放走了肃王,放走了郭宏,师尊行事向来莫测高深,他无从违抗。
“还有,师尊交待我,若是碰到一名女子,务必带她回来,不可伤其分毫。”
薇宁的身子因这句话震了震,抬起头看向天恒,她的面色苍白,双颊泛着丝不正常的艳红,微挑的眉眼里光芒闪动。
怪不得二弟会对她动心动情,这女子长相确实不俗。天恒有些想不通,师尊竟似早已猜到了叶薇会在其中!他调派人手将这些人一拔拔紧紧跟住,入夜才知道竟牵涉着前朝的金库,肃王要金库是干什么用他清楚得很,和郭宏一样,他们都觉得陛下这皇位坐得不名不正言不顺,该上位的是个男人。他最先想到的是此事须得立即报呈陛下与师尊,可是想到了师尊的交待……竟是瞒着陛下悄无声息做了这些安排。
金库中的财物自然落主师尊手里,陛下那里知道与否,师尊似乎并不在意,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这正是他不愿看到的情形,在惟命是从与入宫觐见陛下两条路中,他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因为对师尊他向来服从。
想到方才他见到师尊时,那股无尽的苍凉悲哀,忍不住说道:“叶薇,师尊收你为义女后,他老人家开怀许多,可以说视你如已出,你为何……太让他失望了。”
薇宁微合眼睑,复又睁开,嗤笑道:“义女?真是好笑,国师一直对我心存防范,从我初入京城便派人查我底细,之后又不惜用收我做义女的借口想查我,这是对我好?”
天恒微微一怔,她说的确有此事。
“你怎么知道这些?”
事到如今,薇宁也不隐瞒:“自然知道,这国师府我曾在夜间来过多次,柳月是什么身份我也清楚得很,我很好奇,常想着若有机会,一定问一问国师是如何一眼便出来我的身份有疑。”
天恒苦笑道:“师尊查你,是觉得你极有可能是他的女儿。”
她呼吸登时急促起来:“一派胡言,我父亲忠义无双,为前朝尽忠而死,称得上是千古义臣,国师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助纣为虐,与我有血海深仇,我怎么会是他的女儿!他配吗?”
说到最后竟带着股狠厉的神色,一向以来,她认为父亲当年所行之事有些糊涂,沙马营那一十八名义臣全都是读书太多脑子生锈,才会死得那么惨,这会儿却着急表明立场,忠与奸自古以来存于人心,谁也不愿有个奸臣之父,她想起了江含嫣,此时的她与江含嫣当初多么相像。
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让二人都陷入深深的思索,半晌谁也没说话。
最后薇宁打破沉默:“敢问一下,现在是要如何?”
天恒心乱如麻,答道:“我不知道……亦飞还没醒来,也许我可以送你去看看他。”
薇宁张着嘴吃惊地看着他:“什么?”
“你也可以不去,离开国师府,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天恒并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他的样子也不象在开玩笑。
“适才我去见过师尊,他老人家说你若是想知道为什么,可自行去丛芜居,他就在那里等你,不过他说你一定不肯去,至于原因,你会明白。”
他猜师尊与此女之间或许真的有些渊源,否则怎会如此宽待她。
薇宁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天恒猜到的,她自然也会想到,只是有些呼之欲出的答案太过匪夷所思。故天恒话音一落,从她心裏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国师设下了一个更大的阴谋在等着自己。第二个念头是命令自己速速离开此地,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以后再伺机报仇。总之她心神已乱,这国师如外头传言一般,是个妖孽,丛芜居此刻不啻炼狱,去了就会万劫不复!
万念丛生,她的头跟着抽痛起来,阵阵恐惧笼罩在心头,索性想也不想,僵着身子直直向外冲去。
天恒大惊扯住她问道:“你去哪里?”
“去见国师大人,我要见国师大人。”她练着功夫,一掌推出去没了轻重,天恒踉跄着跌撞开去,右肩登时受了伤。他瞧出薇宁的情形不大对,却拦不下来,只得叫起来:“快拦住她,可千万别伤了她!”
即便如此,也叫薇宁伤了五六个人,最后以她突然呕血力竭昏迷过去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