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 / 2)

绣宫春 水未遥 7175 字 5个月前

朝霞宫已经倾覆,权势的颠沛已然不可逆转,在这种情形下赐予的踏脚石,不是应该欣然接受,甚至是感激涕零么?就连韶光自己都觉得这样是不识抬举。可惜,很多事情,并不能因此来衡量。

“奴婢孤身一人,岂会不想有所依仗。”韶光苦笑着,摇头,再摇头,“可奴婢不能,真的不能。”

“你这是在向本王表明立场……”杨广眯着眼,眸中夹杂着粼粼碎冰,“说了这句话,你可知道随之而来的后果?”

不能收归羽翼,便意味着对立、敌对;

跟麟华宫为敌……

韶光却不再多言,敛身,告退。

戾气忽然呼啸而来,冻彻心扉的冷意和杀心在一瞬间如寒霜自红毡毯一直蔓延到踏在毯上的脚尖。韶光步伐一错,在寒意如利器裹挟而来的刹那,身后的男子却蓦然敛去了气势,好半晌,传来一声幽长的叹息,“今晚的话,本王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你回去再仔细思量清楚。至于明日……自会有人助你。”

韶光的脚步滞住。

月光蒙昧,遮蔽了夜色下的芳香繁花,沉醉在花香下的蔓草,依然凄凄烈烈地疯长着。那些清晰可见的残忍和冷酷,就隐藏在芳菲之下,却蛊惑着人,迷醉而不能自拔。

有些事情,看来终究是避不过的。

八月初三,戌时。

昭阳宫赐宴。

所谓赐宴,是为了时隔两个月才凑齐回宫城的五位皇子接风洗尘。司膳房是早就开始准备的,明细由尚宫局报备给明光宫,太后钦点着菜肴,以示对诸位皇子述职的嘉许。

宫闱局获准出席。

在宫中常有些鲜见却不成文的规矩,譬如皇室家宴,能够陪同的宫人皆是在局内极有地位且获得荣宠的女官。然而此次,六品的典级女官以及官职往下类推的低品阶女官也昭命参加,引得六尚的宫婢们无不艳羡。

筵席自卯时开始准备。

辰时,各殿的太监和奴婢前来探报诸事。

辰时两刻,司膳房将所备桌案和器皿摆在回廊里,一色的纯银食具,先摆好糕点软糖、四季果蔬,然后有宫人置鼎炉熏去暑热燥气。尚仪局的女官掌领着扶雪苑各夫人和嫔女在辰时三刻自苍廪门过,环绕南巷斋月楼折转广巷,在南北两道红漆廊里候着。等到戌时一刻,太后吕芳素才会从蘅锦殿摆凤驾而来,然后是昭阳宫和西宫,诸皇子按禄位进入,依次落座。

衡冉亭里非常开阔,正中搁置一张紫檀牙雕金錾雕花大背屏,屏前摆开十二道小椅,椅前设矮案,依次趋近摆在正东的花梨木端石矮案和明黄宝椅左右。

宫人是没有资格坐着的,各局掌事持着腰牌,站在回廊的末端。韶光跟红箩到时,各房的女官已经陆续站在北面回廊了,丽妍宫装,花貌玉容,比起相对的诸位夫人嫔女,无论是模样还是气韵都是不逊分毫。片刻,身着素雪纱裙的女子折身,朝韶光嫣然一笑,道:“好久不见。”

青梅的眉黛间自有一股霜雪清然,升任掌衣后,显得越发矜持端庄了。韶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句话用在你身上,简直是再恰当不过。”

青梅拉着她的手,柔柔地道:“在姑娘面前,我哪里是什么刮目相看。姑娘是重登高位,而我只是侥幸罢了。”

温软的声线、殷切的目光,目光里暗含着一抹由衷的感激和想念。

韶光不禁心裏一暖。

这时,身后响起环佩叮当的脆响,引得回廊里的人纷纷侧目,韶光回眸,看见了一张桃花笑脸,笑脸的主人正甜甜地注视着她,然后甜甜地唤了一声:

“姐姐们都在!”

这个声音、这个腔调,除了璎珞之外,不作他人想。这个时候余西子自几房掌事堆里探出头来,瞧见迟到的几个人,略带嗔斥地埋怨道:“来得这么晚,待会儿筵席开始了,看把守的小太监让不让你们进来!”

璎珞爱娇地吐了吐舌头,转身寻找自己的位置,却瞧见司衣房和司宝房两处的女官都凑在韶光身边,还有司籍房的绮罗、司药房的半夏、宫正司的紫苏和忍冬等诸位女官。

“姐姐这边真是好热闹,不过,能有机会站在这裏,真应该感激掌事们的知遇之恩才行。”璎珞说得有些酸,本是媚上讨好的言语,岂料,话音未落,便惹来几个女官的笑语。

“那是你晋升时日浅。宫里像这样的宴席多得很,以后有你感叹的。”

“就是,如果这些都要感激,岂不是日日烧香念佛都不够!”

一语罢,众女纷纷应和着捂唇轻笑。

璎珞咬着唇,脸上有些挂不住。同为女官,她觉得自己被旁人看轻了,低下头攥着裙角,只恨方才多说的几句话。

等又过了片刻,尚宫局的人才姗姗而来。她们总是最晚的,无论出席何种场合。即便如今再不如皇后在世时那样高人一等,但经久保持的习惯始终未变,就连跟宫正司的人碰面,也依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韶光抬眸,看见廊柱前侧身站着的两个女官。

蒹葭,岚烟。

这两位同属尚宫局,曾是宋良箴极为器重的手下,故而在明光宫的大诛伐中出力甚多。此时宋良箴倒了,尚宫局迎来了新的掌事——尹红萸,她们又倒戈相向,对宋良箴极尽落井下石之能事。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锣鼓开始敲响,片刻,司乐房的姬人在红毯上献舞。

此刻,北面回廊里满满的都女官,或坐或站着,哪个稍一走动,都可能要引起注目。就在这时,自衡冉亭筵席那边跑过来一个小太监,端着红漆托盘,上面摆着数道糕点。

这种情况一般是哪位主子一时兴起,打赏给心腹奴婢的。之所以要如此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就是要达到宣示领属范围的目的。

小太监端着托盘,穿过红廊,张望了一瞬,径直走到倒数第三根廊柱侧,然后,恭敬地行礼:

“韶姑娘,这是我家五殿下让送过来给您的!”

一语毕,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到韶光一人身上。

“有什么事本王给你兜着,这话不是说说而已的。”

“记着,宫闱局如果不好待,本王就调你至殿里。省得你不懂自保,总受别人的欺负……”

略带调侃的声音,当时怎么听,都感觉满含着玩世不恭的意味。

然而,此刻望见红漆托盘里的精致盘盏,那声音就再次隐约地出现在耳畔。韶光侧眸回望,思绪之中,视线之外,还是有一瞬的惊诧。

“汉王殿下是太后最宠爱的一位皇子,在宫里边的地位可是了不得的!你可真是好福气。”

“就是,韶姑娘,殿下这是在向整个宫闱局宣布,你是凤鸣宫的人,是他的人呢!”

身侧,有相熟的女官捂唇轻笑。

其他几位,也无不暧昧地互相交换眼色。

衡冉亭里,那身着茜素红锦袍的男子格外扎眼,此刻,正朝着北侧回廊注视而来。琉璃色瞳仁,清浅迷离,眼波流转间,明媚含笑,仿佛春|水融冰,碎光璀璨。

因那道视线甚是灼热,以至于不用很久,便寻到了她的位置。而她这时也正好抬眸望去,四目相对,杨谅朝她挑了挑唇,神采飞扬,得意之色无以复加。

司乐房的歌舞还在继续,衡冉亭里在座的几位看得兴致勃勃,而北侧回廊里的诸人却早已被分散了视线,有的人艳羡、有的人妒忌、有的人惊疑,同时也有了然。昔年情分,经久衰败,然而如今依然能够体现出来的情面,更显出汉王殿下的体恤和念旧。

巳时,司膳房的佳肴都准备好了。

然而衡冉亭似乎发生了什么,远远望去,其中太子杨勇站了起来,而太子妃元瑾则跪在旃毯上,那抹明黄的身影被廊柱挡着,只能瞧见太后吕芳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又怎么了?”

绮罗换个位置,想看得更真切点。

“怕是太子又惹太后生气了,前几日两个侧妃的事情可刚刚过去。”

“大殿下大病初愈,是太子妃的事情吧!”

旁边,有女官窃窃私语。

衡冉亭里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听不真切,但应该是杨勇和元瑾。这对年轻的夫妇曾经是如此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然而经年累月,还是变成了一对怨偶。

“你们看,果真是吵起来了!”

“太子妃走了。”

杨勇摔了茶盏,不知说了句什么,即刻遭来太后的呵斥。元瑾却陡然从红毯上站起来,折身而去。太子瞪着她的背影,并未挽留。

回廊里的女官们欷歔不已。

就在这时,小妗来到北廊,凑到韶光近前与她耳语了一通。

“怎么会这样……”

韶光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转瞬,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点点头,而后又说了几句,小妗便领命告退了。韶光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那纤细的身姿没入长廊深处,才朝着身侧的绮罗叮嘱了一句,自己也顺着小妗的来路,跟着慢慢向长廊尽头挪动脚步。

从始至终,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

她的身侧围绕了太多的女官,都是相熟的人。每个人与她都或多或少有些交情,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每个人都愿意似有似无地为她掩饰一些行为,譬如耳语时的声音、皇室家宴时不合矩的离场,所以尽管璎珞伸长了脖子,也没听见小妗跟韶光说的一个字,甚至等韶光走得很远了,她才发现原来她已经走了。绮罗和青梅等人围拢得实在是严丝合缝。

璎珞不禁气得跳脚。

“咦,璎珞典宝,你难道要离开么?”

刚迈开一步,甚至都没离开回廊,身侧就有人夸张地喊住她。璎珞暗自骂了句“该死”,回眸,甜甜地笑,“没有,换个地方看得清楚些。”

说罢,扶着廊柱,恨恨地盯着那抹身影在长廊深处渐行渐远。朝衡冉亭那边望去,有些着急地示意,目之所及,施艳春就站在太后的鸾凤宝椅一侧,另一侧是哀萃芳。施艳春当然看不见韶光离去,却瞧清楚了璎珞的手势。这时再着重去看,北侧回廊裏面,早已经没有了韶光的人影。

“太后,老奴离开一下。”

身为心腹女官,施艳春已经在明光宫伺候了将近三十年。半生都献给吕芳素的结果,不仅是委以重任,还有一些越矩的宽容。吕芳素正品尝着司膳房新制作的佳肴,闻声,头也不抬地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施艳春一敛身,匆匆走了。

璎珞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再不用顾忌北廊女官的视线,很高调地折身朝着长廊尽头跑去。

她就去了那儿!

长廊连接着广巷,往南是斋月楼,斋月楼再往前是苍廪门,门外便是扶雪苑和琼芜馆,自然,还有宁庆殿,她到底想去哪一处?又能去做什么?

璎珞在心裏狐疑地沉吟着,刚转过长廊,忽然一道嗓音截住了她的去路。

“典宝,您这是要去哪儿?”

阴影里,红箩走了出来。

“让开!”

璎珞吓了一跳,看见是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红箩脸上很淡定,挽着手,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请您恕罪。因为余司宝曾经吩咐,宫宴期间,房里女官一律不得擅自走动。奴婢僭越了。”

璎珞瞪起葡萄似的眼睛,怪叫道:“什么?离席的又不只我一个,你难道没看见韶典宝也不在!你不拦她反而来拦我?”

红箩笑了一下,“璎珞典宝,奴婢劝您,还是不要违背上面的意思。”

韶光是追不上了,璎珞咬着唇,转身望了一眼富丽堂皇的衡冉亭。施艳春正巧也瞧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对上,璎珞瞧清楚了施艳春走的方向,回过头来,朝红箩冷笑了一声,“好,你拦得住我,可惜拦不住所有的人。倒要看看,就算我不追了,她是不是能称心如意?”

施艳春在跟着走。

方向、路径、地点——她甚至什么都不清楚,就凭借着感觉,以及多年来对韶光的了解,从一座宫殿转到另一座宫殿,经过广巷,绕过琼芜馆,直奔宁庆殿而去。

因为几乎可以肯定的,韶光有问题。不论是曾经在尚服局的技艺比试,还是最终的脱颖而出,其间都是存在猫腻的。当然还有那名闯进宫来的刺客——那么巧就深夜踏进宫闱局;那么巧,就挟持了她。而她同时也很巧地半夜一人出现在那里。说是误打误撞,谁信?

凭她多年的认知,绝对有古怪。

前面不远便是宁庆殿,荒草丛生中的殿宇显得十分凄凉,远远可见那块悬挂的牌匾。上面篆体的三个大字由于多年得不到修葺,已经斑驳得不甚清楚。

和暖的阳光漫过了杂草,时辰已经很晚了,就在这时,施艳春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那是一枚香囊。

暗褐色的缎面,图案绣的是石榴花,五色丝线缠成的绦子。看得出很旧,丝绦打结,彩绸都已经掉了色。在宫里有很多人用这种小东西,随身佩戴着,往往仍崭新就换了。很普通也很常见。

但鬼使神差的,施艳春就这么捡了起来。

反覆翻看了一下,视线最后落在那疏密有致的针脚上,半晌,熟悉又感觉陌生。施艳春摇摇头,暗叹自己太多心,继续往前走。

宁庆殿已经清寂许久,经年闲置,都不曾迎来什么高品阶的人。之前由于催情香的事情,浣春殿的两位侧妃被关押在这裏,而后又是司衣房和司宝房的奴婢来人照顾,现如今,连明光宫尊贵的掌事女官都踏进了这裏。

似乎,开始有了点滴生机。

正值半夏时节,二进院里的花树繁密茂盛。殿宇荒寂沉静,花草却生长得浓郁强烈,天井边有一道废弃的池塘,淤泥堵塞,却也意外地生长出睡莲。蓬蓬莲叶,艳艳莲花,在阳光下争先恐后地绽放着。

施艳春知道韶光这半月来,每每过了晚膳时分,都会偷偷来这裏,有时进殿,有时只在院中停驻一阵。应该,不是探望成妃那么简单吧……毕竟,宁庆殿曾是宫闱有名的偷情地点,早些年,后宫多得是年轻貌美的宫婢,得不到滋润,都变成了妖精,终年做着飞上枝头的美梦,遇不上皇子,便连侍衞都不放过。后来朝霞宫着力整治,才有所收敛。

施艳春并不认为韶光是与何人偷情,只不过,这么隐秘的一个地方,难道不是交换消息的最佳场所么……

偏殿的殿门是紧闭着的,蛛丝却早被扫去。

只是伫立静听,裏面似乎有些许声响。

施艳春蹙眉,亦步亦趋地走过去。毕竟是明光宫的掌事女官,深受倚重,哪里是去不得的?而她也早已习惯畅行无阻,附耳上去,只听了片刻,便轻轻推开了殿门。

一切,都太急了。

若是换做平常,老练世故的女官怎会这么莽撞。可世事就是如此,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往往就栽在不经意的小事上。

推开殿门的一刹,阴霾扑面而来。

鼻息间呛人的气味里,灰尘乱飞。仿佛有什么在此刻被拨开了,暗光闪影中,原本挡在门口的一架三扇山水人物屏风被搬开,屏风后,安置着一座花梨木大敞椅,玉石手搭、黑端石垫脚,红旃檀和茜素红的绸缎铺开一小方地面,地面上,是一双纯金丝线勾勒的奢华鞋履。

施艳春有一瞬的怔忪,顺着鞋履往上看,那明黄色襦裙上的纹饰她太过熟悉——九凤螭吻,周围绣满了莲瓣,大团大团的花朵绽放在黄丝绸的裙摆上,宛若鲜活。

“太……太后!”

挡开刺眼的光线,施艳春终于看清楚了端坐在敞椅上的人,是她服侍了半辈子的吕芳素。敞椅一侧,还跪着一袭霓裳宫装的太子妃。

屋里的人,显然也感到极大的震惊。

吕芳素平素耷拉着的眼皮,在此刻瞪得滚圆。施艳春不知道原来太后就算苍老了也拥有着跟年轻时一样震人心神的眼睛,那眼睛太亮、太深,满含着惊、怒,还有难以置信和痛心失望,种种情绪融汇在一起,让人难以逼视——

施艳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然而这种举动看在吕芳素眼里,刚好证明了施艳春的心虚和愧疚,于是,刚才满怀的不敢相信在此刻被坐实,吕芳素将双手对顶,手肘搁在玉石椅搭上,就这样开了口,“时隔半月,哀家总算是等到你了。”

吕芳素能坐在这宁庆殿里,只为了一件事,捉拿让东宫太子香料中毒的真凶。

在东宫,成海棠固然最有嫌疑,然而正因为她是众所周知的香料高手,会蠢到用香去图谋么?深宫经年,她应该深知其间凶险。而高灵芝是教坊出来的,擅长房中术,催情香这种下三烂的招数,普通姬人用得,却不是魁首的手笔。

——只有不懂香的人,才会这么做。

吕芳素早猜到是元瑾,可她是嫡妃,查出来便要被废。吕芳素不是不想废掉她,故布疑阵,只为了引那个幕后人现形。一箭双雕。

可惜,没想到等来的会是施艳春。

“是你,竟然是你……”

许久不曾出现的情绪,在此刻充斥满怀,然而更多的是愠怒和愤恨。她筹谋布局,耐心等待,想不到,这个人原来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并且深得她的信任和倚重。经年累月才得以构筑起来的情分,在此刻,轰然倒塌。

“哀家煞费苦心,为的就是揪出那谋害太子的幕后之人。想不到是你!看来,哀家真是老糊涂了。”

施艳春陡然就懵了。

谋害太子、揪出幕后之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她身为近侍女官,会不知情?惊愕地抬起头,视线所及,哀萃芳正在堂上微笑。

“主子,老奴……”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留着在大理寺说吧!”

吕芳素痛心疾首地摆手,然后看了一眼哀萃芳,“哀家累了,扶哀家回去。”

“皇祖母,请您饶恕儿臣……”

元瑾早已哭花了脸,此刻扑倒在吕芳素脚前,扶着她的裙摆便不撒手。吕芳素保持着一个姿势站了很久,阴鸷的目光自施艳春那厢扫到元瑾的脸上,片刻,睨下视线,用一种看蝼蚁的目光看着她,“做出这种事,你还有脸让哀家饶恕?”

“皇祖母,儿臣是一时被迷了心窍。而且,您不能废黜儿臣,儿臣是太子的嫡妃啊!”

“当初你也是独孤氏一手培植起来的。真不明白,她当初究竟看重你什么?还是说,她终究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么……”

说罢,再不看她一眼,甩甩裙裾,就这么自施艳春身侧经过——

清冷的阴霾拂过了殿里陈旧的水晶珠帘,殿门在身后关上,砰的一声。施艳春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浑身的气力,陡然委顿在地。元瑾还在呼喊,可她已经半分声音也听不见,耳畔蒙昧,却忽然隐约地回响起随风飘来的远处笙歌。

结束了。

宫闱,蘅锦殿,绯袍腰佩……

明光宫携手三十年的荣辱与共、三十年的同甘共苦,就这么结束了。

——三十年,她是最了解太后的人。

或许自己仍可以去辩驳、去争取。但,当她出现在这裏的一刻,一切就都结束了。后宫之中,原本就是如此,枉她看得透,却终究是没有看破……